桌上的蠟燭,瑩瑩發出昏黃的光芒,將瘦長的身影,長長地斜映在牆上。

一壺冷茶,一盞孤燈,襯和著遠處隱隱傳來的狗吠聲,顯得這漫漫的長夜,透著一絲冷寂淒清……

驀而,更鼓三響,已是三更時分了。

煩躁的來回蹀踱,傍晚在酒樓上所發生的幾件事,一直在他腦海中縈回。

他翻來複去的想著,直覺得這中間,不但透著奇怪,亦必定尚含蘊著一個大大的陰謀。

巡夜的梆子聲,斷續的敲著,聲音十分單調、淒涼。

暗地下了決定:“既然這裏有這麽多麻煩,我不如趁夜趕它一程,也好尋一處幽雅之所,將身心鬆懈一番,再謀對付之策。”

他想到就做,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提看那隨身的小包裏,自窗中掠身而出。

夜色淒迷,天幕上微有零落的星光。

在一條寬闊的道路上,冥無行人,兩旁樹梢被輕風吹拂,發出陣陣“唰唰”之聲。

奔馳了一陣,已離開會澤縣城,有五十多裏了,他放慢了腳步,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順著官道,迤邐悠閑的行著。

忽然,他那雙銳利的目光,發現在十餘丈外的一株柏樹上,好似懸掛看一團黑黝黝的東西,還在隨風左右的搖動。

慢慢的,他已逐漸走近了。

眼光觸處,不由全身悚然一驚,雙腳已呆愕愕的釘立在地上。

樹上掛著的,竟是一個身材瘦長,鷹鼻闊嘴,年約五旬的老人。

一條細韌如鋼絲般的繩索,正將他頸項緊緊的勒看,淩空的懸掛在樹頂一枝橫枝之上。

老人雙目突出眼眶,舌頭血紅的伸在嘴外,雙手彎曲,麵容已歪扭成一種極為可怖的形狀。

好似這老人,在臨死之前,曾受過一段極為不能忍受的痛苦。

驚悚之下,一股冷氣,自背脊泛起……他行至眼前,仔細的向那人身上一瞧,卻發現了一宗異處。

原來,這被吊死的老人,左耳已然失去,創口處,血跡殷然,斑班可見,想是被人生生撕去不久。

強自鎮定下忐忑不安的心情,閃目向四周打量。

炯炯的目光掃視中,巳發現了在身傍右側的草地上,有著一道零亂而經人踐踏過的痕跡。

他心中一動,已向看這處雜亂的草叢中行去。

走了約莫百餘步。

驀然,又有兩個全身黑衣的彪形大漢,四平八穩的躺在地上。

二人的五髒肚腸,流滿一地,陣陣血腥之味,撲鼻欲嘔。

心中一陣激動,舉目細看,果然,二人左耳也都已失去。

兩個黑衣大漢的兵器——對生鐵鑄成的“勾連-”,卻正插在對方肚皮之內。

鮮紅的血液,染滿了微帶枯黃的荒野,星光朦朧之下現出一片暗紫之色。

震悚了!

他想不出江湖上,除了早年的“一邪雙飛三絕掌”外,還有什麽人會有如此高強的功力,以及這般狠毒的心腸。

又向前縵緩行去。

在轉過一排整齊的白楊樹之後,又赫然見到,地下並排躺善三具身著金色衣衫的屍體。

這三人,同樣都是體形高大,然而,卻好似熟睡般,緊靠在一起,慘白的麵上,沒有一絲血色,每人胸前,皆透開一個大如拳頭的血窟窿,手中三柄彎長的馬刀,卻相互的交纏在一起。

不忍再看,身形展處,已急如流星般直瀉五丈——突然,一幅淒絕可怖的景象,又映入他的眼簾,使他那正在飛馳中的身形,驀然停落下來。

他駭極的凝視著身前的情景。

隻見那是兩個挺立不倒的身影。

一個滿麵乩髯的鶉衣大漢,正將一柄鋒利的巨斧,深深的砍入一個麵容獰厲,嘴角上生有一顆黑痣,年約五旬的老人天靈。

黑痣老人的一雙鐵爪,亦深深抓入對方胸腹。

二人身上,正有著一條條,宛如蚯蚓的血漬,緩緩流下,落在泥土,紅的是鮮血,白的是腦漿……:風,吹得更加淒冷。

白揚樹,“嘩啦”“嘩啦”的響著,搖曳著。

彷佛鬼影幢幢,又湧起陰氣森森,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情調啊?

此時,混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恐怖的向後徐徐而退。

雖然,他此刻有一身超絕的武功,足可以橫行江湖,睥睨武林,但是,經驗的缺乏,以及陣陣恐怖的陰霾,已將他一時震懾住了。

驀然,後退的身形,碰著了一件冷冰冰的東西。他全身有如觸電也似,猝然斜斜飛起,人在空中,劃了一個美麗的半弧,又輕輕落下。

這時,他已然看清,又是一個雞皮鶴發,麵上皺紋重疊的高齡老婦,被吊死在一株不算高的柏樹上。

老婦腳尖距地,僅隻寸許之高,一條深紅色的長舌,伸至唇外,兩隻鳥爪似的枯手,向前伸出,好似怒極攫人之狀。

屍體麵前尚橫著一根,銀光閃閃的蟠龍拐杖。

兩方磨盤大小的巨石,已裂成無數碎塊,濺滿一地。

睹此景象,不禁暗自搖頭,默默擦去額前冷汗,暗忖道:“是那幕武林人物,如此的手辣心黑,用這種殘忍狠毒的手段殺人?”

他驚懼的向四處一看,又想道:“看情形,這些死去的人,都好似有著一身十分不弱的武功,但,又為何皆被敵人不差先後的,同時取去了性命呢?”

他目光向老婦屍身一掠,亦是不見左耳,他忖道:“而且,這人性格,卻太也難以捉撲,不但將人殺死,且又取去人家一隻左耳,這含著什麽意義呢?”

他目光凝視著天空的寒星,腦中思潮起伏。

一日來,接二連三的突發事件,已將他平日敏捷的思考力,也擾得亂如綾絲。

他眼看著這些屍體,不由想道:“若是任令他們曝屍荒郊,被野獸飛禽噬食,豈於心何忍?也罷!我不如權且將這些人,先埋入土中再說。”

想著,他巳緩步向前行去,準備解脫那老年婦人纏在脖子上的繩索。

就在他手指,始才沾到那老婦人冰冷的頸項時。

突然,一陣陰冷酷寒得有如幽冥地府所發出的聲音響道:“嘿!嘿!如今,你也死定了!”

一字一頓,恍如暮鼓沉鍾,又似冷鈸寒鐵。

聞言,陡一轉身。

目光觸處,他隻覺全身悚然,不由得“磴!磴!磴!”連退了三步。

微弱的星光下,陰森的樹蔭籠罩之處,正鬼魅也似的立著一個怪物。

這怪物身材肥胖,體形高大。

身上,穿著一件顏色灰黑的寬大衣衫,絕似出家和尚所穿的袈裟。

胸前,掛著一串血潰未幹,瞪眼闊嘴的人頭。

更令人驚恐的,卻是他那一顆瘦小得,與他胖大的身體絕不相襯,有如骷髏似的頭顱。

瘦小的頭上,長著滿頭紅色的長發,披拂在兩肩之上,一對發出瑩瑩綠光的雙眸,正冷冷的注視看。

形態顯得錚獰詭異已極,有如厲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向天長吸了一口氣,平靜下自己急跳的心房。

他炯然注視著麵前這個似人若鬼的怪物,全神戒備。

那怪物胸前前一串人頭,激得一腔怒火,倏然上升。

他還未及說話……

隻見那怪物身形,毫未做勢,已彷佛有一股勁力相托般,緩緩飄向身前站定。

不由又微退一步。

此時,那怪人僵木的麵容,開始動了,不!是嘴皮子動了一下,隻聽道:“你自作了斷呢?還是要我動手?”

言詞之間,語謂陰冷緩慢,毫無一絲人味。

驀覺毛發直豎,冷汗涔涔。

陡然,他放聲長笑,笑聲有若虎嘯龍吟,清越已極。

笑畢,說道:“在下若要尋死,自是無庸你這七分不像人'三分倒似鬼的怪物勞駕了!”

接著他麵色一寒,又厲聲道:“但是,在未談此問題前,我要問你,這老少九條人命,是否皆你一人所為?”

怪人骷髏似的麵容上,沒有一絲“人”的意味,毫無感情的木然僵立著。

他默立半晌,始慢慢的開口道:“要答複你的問話可以,但須先接下老衲三招!”

說話間,連那種最起碼的麵部肌肉抽搐舊有,僅僅是嘴皮微動而已。

聞言,膽氣一壯,因為“老衲”二字,已告訴他這似人若鬼的怪物,是一個“人”。

他狂笑一聲,說道:“莫說三招,便是三十招,在下也不含糊。”

他心中卻忖道:“奇了,這怪人竟自稱老衲,莫非是個和尚不成?”

尚未及想完,那怪人已絕不多說,身形未見些微轉動,已圍著,倏上倏下的飛舞起來。

雙掌,直立如刀,蓄勢以待。

怪人仍是悶聲不響,輕輕一掌徑向拍出。

隻見掌勢飄忽,毫無勁道,緩緩迫至他身前一尺之處時,突然掌勢一變,指向上中下三盤之三十六處,致命要穴而來。

這輕飄飄的一掌,就彷佛是一麵巨大的漁網,四麵罩下。

驟覺有左右不得其門而出之感。

他急忙按下心神,雙掌閃電一般,幻出無數圈圓弧,晶瑩如玉的手掌,帶出輕微的風雲之聲-

那間,已將怪人襲來之掌勢,封了出去。

這一招,乃是邪神親傳的“銀月寒星雙環式”。

那怪人更不出聲,雙掌倏開急合,一股猛然的呼嘯勁風,挾著開山裂石之勁,猝然湧到。

手法、聲勢,均較之第一招迥然不同。

狂喝一聲,身形急轉中,勢如旋風,口中開聲吐氣,一閃之間,已連環擊出一十七掌。

排山倒海似的狂飆,也亦急旋推去。

“轟轟”兩聲巨響,震耳欲聾,沙土齊飛,旋**成風。

四掌一接,二人各自退後五步。

所使的招術,乃是“長離一梟衛西”親授的“七旋斬”中,最淩厲的一招:“旋心動魄”。

怪人此時,彷佛大出所料:“憑這個小夥子,竟能硬接下自己這兩掌?”

隻見他聲如夜梟啼號,一聲狂嗥,雙掌已急如星火般推出。

兩腳如飛,又指顧之間,攻出一十二腿。

忽覺怪人掌劈之中,帶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悶香,他不由微微一怔,怪人雙腳攻勢又到。

暴怒中,他冷“哼”一聲,手掌五指驟張倏合,快速無倫的上下齊施。

黑夜中,隻見那白玉也似的手掌,竟似帶起一顆顆閃亮的寒星一般。

“劈啪”聲中,怪人又被擊退。

此時,仍然站立不動,將剛才吸入的那一絲悶香毒氣,暗運功力,緩緩逼去。

三招已經過去了……

怪人瞪著那雙綠光閃閃的眼睛,向狐疑地注視了一刻。

緩緩開口道:“我是千臂魔僧。”語聲仍是一字一頓,彷若鐵錘擊石。

一聽這“千臂魔僧”之名,不由暗中長長倒吸了一口冷氣。

原來,這“千臂魔僧”本是橫行在“一邪雙飛三絕掌”之後二十年的一個魔頭。

相傳,這魔僧的出身,乃是藏邊“千原嶺黑鷲岩”上的一座喇嘛寺內。後來,不知為何緣故,竟在一夜之間,發了狂性,將寺內同修的喇嘛一十二人,悉數殺盡。

然後,他便逃之夭夭了。

可是,一十五年之後,他卻變成了一付麵如鬼魅般的形態出世。

出世後,不問青紅皂白,見人就殺,直鬧得藏境居民個個人心惶惶,大起恐慌。

後來,西藏黃教教主,得知此情,不由得大為震怒,於是,派遣教中武功高強的十四名黃衣大喇嘛,追殺這“千臂魔僧”。

經過了數場激厲的苦戰之後,黃衣喇嘛傷亡了五人,而這“千臂魔僧”亦身負重創,隱匿無蹤。

此後,隻聽說他在中原境內,曾一度出現,中原各派武林人物,聞訊追殺之下,卻又實時失去他的蹤跡。

卻估不到,在數十年後的今天,這“千臂魔僧”仍然健在。

而且,竟於此時此地,跟自己碰上了麵。

此時,早以他那精純的內力,將體內的一絲悶毒逼出體外。

他極為留心的戒備著,雙目緊盯著那惡名卓著的“千臂魔僧”。

這時,“千臂魔僧”又開口道:“我要告訴你的事,這九個人,乃是“陰風黑煞”古勞,“秦氏雙槍”秦蒙、秦平,“金衣幫”三大護壇,“飛雲銀刀”歐治、李濮、牟鳳……”

他那綠光閃閃的眼睛,又轉向那兩個挺立不倒的身影,續道:“那兩個人,一個是窮家幫刑堂堂主,“霹靂斧”霍大剛,另一人是,雙掌開碑”袁抱吾……”

越聽越是心寒。

這些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大都聽到乃師“九天神龍”華明軒提及過,沒想到竟在此處,於一夜之間,已完全死在這“千臂魔僧”的手中。

這時,“千臂魔僧”手指向那吊在樹上的老婦人,聲如鬼嚎般笑道:“這個老虔婆,卻是南固山斷魂嶺的銀杖婆婆。”

聞到“銀杖婆婆”四字,不由一怔。

原來,這銀杖婆婆,曾於十年前,到過昆明近郊華明軒寓所做客,與他師父”九天神龍”交情頗深,私交甚篤,當時他也在場,故而尚有微許印象。

因當時年紀尚小,迄今已記不清她的麵貌了,但卻萬想不到,今日,也如此慘遭橫死在“千臂魔僧”手中。

他不由一陣熱血激騰,滿目赤紅,怒瞪看這奇形怪狀的“千臂魔僧”。

“千臂魔僧”渾如不覺,隻見他嘴皮微動的說道:“小娃兒,你是誰?是那一個的徒弟?”

怒聲答道:“你管我是那個的徒弟,你已輸了三招,尚未答複我的問題,你說!為什麽要殺死這些人?”

他激怒之下,星目暴張,雙掌握得“軋軋”連響。

說話的語氣,亦是聲色俱厲,絲毫不把對麵這位人不人,鬼不鬼,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看在眼裏。

“千臂魔僧”對此,好似充耳不聞一樣,絲毫沒有反應,麵容仍是那麽,木然呆板。

隻聽他冷然說道:“為什麽?隻怕我若說完了,就是你壽終的時候……”

滿腔怒火,正待發作。

突然,林中響起了一個尖澀高吭的聲音,道:“相好的,你們也太心狠手辣了!”

語聲未住,“唰唰”連聲響處,已有三條金光閃閃的人影,如三頭巨鳥般,疾撲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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