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瓊英把自己帶入了絕境,把自己親密的兄弟們全部帶到了閻王殿。

“殺了他們,殺得他們片甲不留,誰拿走鐵瓊英的人頭,我賞你一生富貴!”燕王命令道。

千軍萬馬在路的盡頭舍命拚殺,血流成河。

鐵瓊英在做最後一戰,在他生命的最後盡頭,他無話無語,無思無憶。

南國兵士在不斷地死去,一個接著一個,無能的將軍除了揮舞著他那笨重的大刀,什麽都做不了,一切都在這場最終戰鬥中灰飛煙滅,南國將軍曾經的榮光不複存在,曾經的夢想遙不可及,曾經的熱血揮灑殆盡,曾經的浪漫化為膿血,曾經的微笑刺上疤痕。

短短一炷香的工夫,南國大軍僅僅剩下了一千餘人,在帶著鮮血的懸崖陰風中哭泣著。

燕王看到自己的大軍勢如破竹,不禁喜形於色。

“收”燕王大聲命令。

收是什麽意思?

不是放過那些可憐的南國人,而是要殺光他們,燕王還有絕招,那就是弓弩,燕國的強弓。

燕國人早就架起一排又一排憤怒的弓箭,他們故意把南國人逼到林外,就是為了找到一塊沒有任何屏障的地方,好讓弓箭狠狠穿透南國軍馬的身體。

鋪天蓋地而來的燕國長箭發出低沉的轟鳴,在一瞬間悉數射出。

瘋狂的亂箭密密麻麻,遠看似毛毛細針,近看卻是恐怖利刃,穿心入肺,冷酷無情。

南國最後的一千人全部遇害,臨死前扭曲的臉龐,悲慘的呻吟,無力的翻滾在將軍的眸中留下深深的影子。

燕王親自拿起了弓箭,對準了僅剩下了的三個人。

第一個人,在懸崖邊上瑟瑟發抖。

冷麵君王便朝他射了一箭,沒有射中,卻如閃電般打到了他的腳前,濺起的泥土翻到了他的頭上。

他一聲驚嚇,全身發抖,冷汗直流,後腳踩空,大叫一聲,從深不可測的懸崖上跌了下去,猝不及防。

身體在空中瘋狂地翻滾著,在懸崖上凸起的石頭上碰撞著,發出一陣陣沉悶的聲音。

當他跌落到穀底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了完整的屍首。

從一萬人到孤零零的兩人,這樣悲慘的戰況也隻有鐵瓊英這樣的廢物才能打得那麽漂亮。

懸崖前麵唯有兩個石頭,鐵瓊英躲在其中一塊的後麵,還有一塊石頭的那邊是小虎,那個瓊英帳下的小兵。

南國將軍心如刀絞,聲淚俱下。

“小虎!”他痛苦地說道,“小虎啊!現在隻剩下我們兩個了,將軍對不起你啊!”

“不!將軍!你不要這樣說自己,你是小虎這些年最親近的人。”

“我救不了你了。”瓊英的臉上一片蒼白,卻被鮮血不均勻地塗抹著。

“將軍!能跟你死在一塊,是小虎的榮幸。”

“我不該讓你跟我出來!”

“不!”

“我不該讓你跟我出來!”

“將軍,是小虎自願跟你出來的。”

“你還年輕!”瓊英知道如果不是因為戰爭,這個可憐的孩子不會如此,不會陷入絕境,他的未來一片光明,他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將軍也很年輕,將軍家中還有新婚的妻子。”

“是啊!還有薛霏!不知道她怎樣了,出征前我怎麽也沒想到是這個結局!”鐵瓊英仰著頭,試著把眼淚抑製回去,“還記得白虎嶺之戰嗎?”

“當然記得!”

“還記得那天晚上嗎?”

“嗯!”

“我說如果我們打了勝仗,我就幫你尋個好姑娘?”

“小虎當然記得!”那個年輕孩子清嫩的臉頰被淚水染過。

“真是可惜了!”瓊英抱歉地說道,“將軍做不到了,我現在再也回不去了,我也把你帶入了絕境。”

“我騙了你,也騙了剛剛死去的一萬人。”瓊英悲慘地道,“我知道這一仗我們必死,但是我還是把你們帶了出來。”

“將軍!無所謂,反正……”

“我

必須死!”瓊英歎道,“我苦思冥想找不出能挽救家人的辦法了,隻有一招,那就是我被燕王所殺,隻要我被燕王殺死,我謀反的謠言就可以不攻自破,南皇自然會放了姐姐和薛霏,隻是我擔心也許我死去的消息還沒有傳到盛京,她們就……”

“將軍!你犧牲自己,為了就是保護你的家人。”

“所以我才會過來送死,可是你們是無辜的,你們完全是被我連累的,對不起!”

“將軍!沒什麽對不起的!如果小虎今天葬身於此,黃泉路上將軍也就多了個作伴的人了!”

燕王幽幽地說道:“你以為你躲在石頭後麵我就殺不了你們嗎?我要你們全部都死!”

這個時候的燕王隻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淩王妃,那個女子曾經要求他不殺死鐵瓊英,可是他偏要殺死鐵瓊英,偏要殺死他,他就是不遵守諾言,就是冷血無情,這是他一貫的手法。

他隻知道那兩塊石頭後麵有兩個人,但是他不知道哪一個是鐵瓊英。

燕國兵士架起了強弓,那不是一般的弓箭。

那是世上最強大的弓箭,箭長十三尺,大約是兩個男人的長度,劍身最粗的地方粗過男人的大腿,箭頭鋒銳無比,天山玄鐵數百次淬火磨尖,反複精煉而成,長弓不知選取何種巨大猛獸的肌腱製成,堅韌無比。

四個大漢一起準備,同時用力,咬牙切齒方可拉動這巨大的弓箭。

箭頭神不知鬼不覺地對準了一塊石頭,燕王一聲令下,猛弓被立刻放開,倏然出射,宛如閃電,一去不返。

尖銳的箭頭狠狠戳 入了石頭,產生了令人不敢相信的碰撞,凝聚無數力量的巨箭直接咬碎了硬邦邦的石頭,一聲巨響在懸崖上回**,石頭碎屑全部迸射出去,像夜空中的流星雨般飛速劃過所有人的眼前。

箭頭狠狠紮入了石頭後麵人的身體,撕扯著人的髒器,又無情地穿出,強大的長箭並沒有任何休止的意思,它連著人的身體強勁地將人從地上拖起來,冷酷地在空中前進,扯去可憐人最後一絲魂魄,讓他永永遠遠看不到下一個日出了。

死去的人不是瓊英,是小虎。

小虎的瘦小的身體被猙獰的惡箭貫穿,鮮血流淌著,箭頭最終狠狠紮向地麵,將小虎的屍首橫著立了起來,半吊著,在萬仞懸崖前麵停住,差一點就落入了幽幽的深穀。

瓊英閉上眼睛,泣血地叫道:“小虎,小虎!”

南國大軍最後的一個人是鐵瓊英,他終於從石頭後麵出來了,緊緊握住手中的劍,準備做最後一搏。

懸崖邊上,將軍麵如死灰,血染長衫,風吹發梢,英雄末路,悲怨綿綿。

“去吧!”燕王下了最後的命令,現在鐵瓊英的人頭對於他來說已經是囊中之物了,就算是老天爺要幫他,他也插翅難逃了。

最後的殘殺,沒有任何精彩之處,一大群螻蟻般的燕國士兵圍著這位走投無路的南國大將瘋狂砍殺。

刀劍劃過的地方留下血色的痕跡,在燕國的淒風中又很快消失。

燕王乘人之危,在鐵瓊英奮力拚殺的時候,暗暗搭起了箭,緊緊拉起了弓,這一箭,他要取鐵瓊英的性命,那個他最顧忌的敵人,那個他最痛恨的將軍,他此生第一個對手,他此生最大的對手。

箭離開了弦,飛奔前去,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什麽意外都沒有,燕王的箭法天下第一,又準又狠,無可挑剔。

鐵瓊英連箭都沒有看到就被射中,重重倒下。

他毫無懸念地死去,千真萬確,死在燕王的麵前,真真切切,不是墜崖,也不是投河,而是箭創而亡,毫無生還的可能。

銳利無比的箭頭是閃亮的玄鐵,在他的身體中穿過,帶走了他身體中全部的溫熱,帶給他冰冷的深傷。

他閉上雙眼的那一刻,一切都結束了。

臨死前他想到的東西跟薛霏的一模一樣。

陳州,熱鬧的集市,扇攤前的會麵,虛偽嬌羞而文縐縐的對話。

大街,那個潑皮一般的姑娘,死皮賴

臉,耍橫跟著他。

司馬府,新婚之夜,那個將軍毫無顧忌地衝向洞房之中,將薛霏從滿臉流膿的醜八怪麵前救出,在刀槍棍棒中從容離開。

還有長封草場的快馬,青青碧草,微風臨麵。

黑夜中漫天的螢火蟲,自由自在躺在深沉大地上的一男一女,繁星下的胡言亂語。

此時的薛霏和鐵瓊英都到了生命的最終時刻,隻是他們死去的地方相隔很遠。

無論是南國還是北國,在這個時候,都發生了前所未有的異變。

天空失去了色彩,也失去了光芒,變得前所未有的黯淡,黑雲流動,暗風奔騰,萬裏如一。

飛揚的塵土無法留住年輕將軍的逝去,生命在慘烈的戰場上什麽都不算。

燕軍大獲全勝,無人可敵,將士歡呼雀躍。

燕王下令將鐵瓊英的首級在燕軍大旗上掛起來,像羞辱他父親一般羞辱他,羞辱他的士兵,羞辱南國大地的子民,羞辱盛京城裏糊塗的君王,羞辱死在懸崖邊的一萬陳國軍馬,羞辱困在包圍圈裏的九萬陳國廢物,羞辱前幾日還跪在他麵前為敵人求情的淩王妃。

夜色深沉,北方的王者在歡呼,在嗤笑,軍士們分食南國的戰馬,躁動狂熱。

黑袍君王此時此刻想得很遠,怎樣奪取南國的大片國土,怎樣懲罰南國的臣子,怎樣殺死南國的君王,一個君王所有的榮耀將像曙光一樣到來。

有人在笑,有人就在哭。

在燕國芙蓉苑幽深的深宮深處,薛冰冰在深深地哭泣著。

她當然要哭,因為她不得不哭。

南國的大將軍慘死,南國薛家被夷滅,南國的薛霏小姐被殺害,自己那麽多年來的快樂被現實無情地撕裂,隻因為那個日夜占有她的男人。

在燕國的後宮,她認識一個和她一樣的南國女子,她的名字叫做王綃,她說她的家在南國的青草崖,在戰亂中被燕王抓到了燕國。

王綃看到了薛冰的哭泣,便走了進來,歎了聲:“好了!王妃!不要讓陛下看到你哭泣,否則他會生氣的。”

“他生氣又如何?”冰冰此刻全部都不在乎了,“我死也要殺了這個暴君,殺了這個不守信用的男人。”

“我們隻是弱女子,怎麽可能殺得了他呢?”

“殺的了,一定殺的了!”冰冰哭泣著,聲音模糊不清。

“不要有這種想法了!”王綃紅潤的臉龐露出關切,“你跟南國的鐵將軍有故交嗎?”

“他是冰冰最想嫁的男人!”這個時候,冰冰用最為坦誠的話語表達了自己的感情。

“你……”王綃無話可說,卻突然發現了冰冰身上藏著的什麽東西,“那是什麽,在你的身上!”

“是刀子!”

“你真的要殺陛下!”

“我當然要殺!”

“你會死的!”王綃感到毛骨悚然,急忙阻止。

“小姐死了,鐵將軍也死了,我在這個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地方了。”

“算了吧!報仇是沒有作用的。”

“我不需要有用,我隻需要痛快就好!殺了燕王,鐵將軍在九泉之下才可以安息。”

“你真傻!鐵將軍跟你有什麽關係呢?他難道跟你是什麽患難與共的人嗎?”

“不!鐵將軍與我沒有什麽關係,我們……我們本來就沒有什麽關係!我才見過他兩麵而已。”

“那你為什麽為了這個男人付出生命!他死了,是很可惜,但是你死了,會更加可惜。”

“對於最卑賤,最可笑得奴婢來說,喜歡一個偉岸高貴的男人隻需要一炷香的工夫,何況他還曾經告訴我,他喜歡我。”冰冰啜泣著,淚水變得和寒夜一樣冰涼,“本來有些話我一輩子都不會說的,但是現在,此時此刻的我非說不可,因為我要死了,要陪著自己的小姐和將軍一起去死,我們都要死,一切都不複存在了。我們都是南國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我把你當做我的姐妹,所以請你不要告訴陛下,今天晚上,我就要殺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