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山處在大周王朝西部,周邊荒蕪寂寥,高峰險阻,人跡罕至。隻有深山之內有幾處小鎮,當地的居民過著打獵種植的閉塞生活。

隻是今晚,明月高懸,蟲鳴山澗。鳳鳴山的一處峽穀卻迎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雨後的峽穀泥濘不堪,倒著月光能看到一處處明亮的水潭。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原有的寂靜,夏蟲停止了鳴叫,似乎就連那滴水聲,也在這腳步的衝擊下,搖擺不定。

隻見山穀一頭,兩個黑影驀然浮現,一胖一瘦,跳躍著飛奔在這泥濘的山路上。腳下帶著泥土的飛濺,啪啪的響聲似乎在敲打著山穀的節奏。手中的鬼頭刀在月光下泛出點點星光,**在山澗幽水之間,竟煞是美麗。隻是兩人微微的喘氣聲,顯示出他們身體的疲憊。

再近一些,卻看得更清楚了,當中那個肥胖的人身後,竟背著一個少年。少年身著紫衣,融入夜色,再加上肥胖身體遮擋的緣故,在遠處竟絲毫瞧不見。

隻是此刻,那少年胸口滲出點點腥紅,不知何時已經受了傷。

“黑熊,怎麽停下了?”卻是那較瘦的身影,看到本來緊跟在自己身旁的肥胖人突然停了下來。

那胖子不言語,卻是慢慢的蹲了下去,隻有在月光下能看出他的額頭滲出點點汗珠。身後緊抱著他脖子的少年也睜開了眼睛,純淨的眸子透露著些許的驚恐。那粉嫩的小臉卻是布滿了堅毅。

“駱駝,我不行了,你帶著少爺先走,我,我在這裏擋他們一會兒。”叫黑熊的胖子明顯體內極虛,竟連說話都帶著些顫抖。

“什麽!”一聲驚呼,那瘦子趕緊走過兩步,蹲下去扶著胖子,也扶著他背後的少年。“你的腰怎麽流這麽多血?”瘦子用手一摸,驚叫道。

“別那麽多廢話,我讓你先走。”顫抖的聲音再次響起,卻帶著些疼痛的唏噓。

此時,那少年在瘦子的扶持下,雙腳已經落到了地上。少年紫衣已經被血水浸透,胸口貼著一張藥膏,也是失去了黏性,似乎即將脫落。隻是他一聲不吭,呆呆地看著背了自己一路的胖子。

“先走?不!我們兄弟兩人在大人手下共事,什麽時候舍棄過對方獨自逃走?”叫駱駝的瘦子情緒極為激動,高高的聲音竟帶著些許的顫抖。

冷風吹來,在山穀之間飛速掠過,那胖子不自覺打了個哆嗦,雙唇卻已經發紫。他腰部不知何時已經受傷,又背著這少年一路狂奔,兀自流了很多的血。如今竟是極為的虛弱。

“後麵追蹤的人很快就會追來,下雨天我們的腳印是沒法消除的。待會兒你爭取往南,到南邊的樹林間,那裏終年樹葉覆蓋地麵,逃脫比較方便。”胖子說了一會兒,低下頭,呼呼的使勁喘了幾口大氣,似乎那幾句話,就將他全身心掏空一般。“大人待我二人不薄,他晚年得子,頗為不易,我們一定要保住這唯一的香火。”黑熊的聲音中透露著堅毅,深深的眼光看了下旁邊的少年。隻是那少年卻依舊不吭一聲,隻有眼光中露出了些許的焦急和那麽一點的關愛。

“那你……”瘦子想說什麽,卻兀自停住,似乎一切話都卡在了喉嚨間。隻是緊緊的看著黑熊,又看了下他放在手邊的鬼頭刀,刀柄上微微泛紅,正是別人的鮮血飛濺,竟粘在了一直捏在手間的刀柄。

“黑熊哥,保重……”瘦子知道不能再拖,兩手一抱,重又將那少年放在了背後。少年很聽話,自己的雙臂環繞在瘦子的脖子上,這樣他能抓的更緊。

他的父親臨死前讓他緊聽這兩人的話。

或許,是為了生的丁點希望吧。

少年回頭看了眼胖子,眼中充滿了淚水。駱駝卻沒回頭。他一顛背後的少年,深深提了口氣,便撒腿跑了起來,再也不願想其它。

胖子黑熊看了眼慢慢消失的身影,輕輕歎了口氣。緊接著他四處一瞅,看準了旁邊的一棵樹,使勁爬了過去,他需要休息,在最短時間內回複最大的力量。他,還需要擋住後邊的追兵,至於能擋多長時間,卻是天知道了。

胖子苦笑了下,拿起了身邊的鬼頭刀。生命中總要為著一些事堅持,他的堅持卻要葬送掉自己的命。隻是,他絲毫不悔。

兩個黑衣人本是大周王朝尚書林思成的心腹護衛。他們守護的少年則是林思成的獨子,林成。尚書林思成行事剛烈,平素以民為天。深為百姓愛戴,卻因此惹惱了官場不少資深貴族。終於在一天,當朝皇帝要建造祭天壇,以祈求上天,為王朝賜福。建造祭壇本來很正常,曆代王朝都會象征性的建造一兩座。隻是這皇帝要建造的天壇卻占地極大,且聽方士的讒言,所選地址正好大半和居民區重合。不但拆掉大量民眾住所,還征收數萬勞工,為其搬運石塊。一時間,王朝都城內,怨聲四起。天壇還沒能為王朝祈來福氣,便激起了大量的民怨。

以林思成為首的一派高潔之士,自然出來諫言。隻是不知為何,往日一看到大量進言口風便軟的皇帝此時卻極為的強硬。不但諫言絲毫不批,在朝堂上更放出話來,如果再有人為此事進諫,以砍頭論罪。林思成卻是一根筋,在大多數諫官噤言的時候,仍然連夜發出三章諫書,且一章比一章言辭剛烈,終於惹得皇帝大怒,大手一批將林思成賜死。後又在侍奉太監的讒言下,皇帝幹脆加上一筆,將林氏家族株連,以抄家論罪。

一時間,尚不知情的整個林氏家族被都城禁衛軍緊緊包圍。林思成不甘心,帶著心腹侍從反抗,欲衝出包圍。奈何自己一屆文官,平時沒有蓄養多少高手護衛,反而在禁衛軍的攻擊下,死傷了不少族人。知道沒有後路的林思成,隻能希望於自己的兒子能夠逃脫出去,以為林家傳承香火。將林成交付到這一胖一瘦兩個心腹護衛手上,在重重圍困之下,再加上其餘族人的拚死相助,竟讓得他們逃脫出來。

少年名林成,其父去思字得其名,意在不為“思”所困。他的年齡不過十三歲,卻目睹了此生中最大的悲慘,親人在自己麵前一個個倒下,而他,卻隻能瞪著無助的眼神看著周圍的血雨腥風。自己的堂叔,還有關愛自己的堂嬸,嘴角帶著血跡,露出不甘的眼神,倒在地上,被那些身穿盔甲的士兵舉著刀劍紮進身體。在他尚是年幼的眼中,似乎當時的天都變得通紅。腦海中卻早已經變得一片空白。

隻是從小飽讀詩書的他,性子卻極為剛烈,回過神後便欲與族人共生死。卻在當時被自己父親硬拉到了身後,並要自己一路聽這兩人的話,一胖一瘦,正是自己父親最得力的助手。林成當時不願獨生,卻被他父親一掌打暈。不再省事。

他父親雖為一屆文官,可祖上卻是江湖豪客,留有家傳功法,嫡係子弟均須日夜修煉。故而他父親雖算不上高手,可打暈林成還是輕鬆的很。

林成醒來後便在那胖子的後背上,胸口卻不知何時受了傷,還有一片膏藥緊緊貼著。他知道,恐怕現在整個林氏家族都已遭了敵手。而作為唯一一個逃脫出來的族人,肩上的責任卻是異常沉重。

就連背了自己一路的胖子,也到了後邊受傷的難以再走動,現在恐怕已遭了敵手。

林成輕歎了一下,為了他能夠逃脫,卻死傷了這麽多人。“我會為你們報仇的,父親,還有堂叔,還有黑熊叔。”林成在心中恨恨的說道。一滴淚滑下,順著臉頰落到了駱駝的脖子裏。冰涼的感覺傳來,那駱駝腳步停了一下,可緊接著往肩上一顛林成。“少爺,抓好了。”腳下卻是不慢,旁邊的矮樹灌木在自己耳邊刷刷而過。

林成沒有說話,他本來就抓的很緊。隻是感覺胸口兀自作痛,似乎有這無數的蟲子在嗜咬般,也不知是那傷勢引發,還是因為失去了親人,讓得自己心中暗自作痛。但那確實是痛,一種物理的痛。

風不知何時慢慢起了來,雨後的天氣本來就涼,這一起風更是帶走了身體上殘存的體溫。身心的疲勞帶著奔波的顛**,林成腦子一昏,竟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隻感到身體的骨頭仿佛散開了般,似乎隻要自己不睜眼,便會慢慢的消失,融化在血肉裏,不再存在。

林成手指微動,稍會慢慢睜開了眼睛。就像是從亙古的黑暗中,看到了那麽點光亮。入眼的是一個橫梁,粗粗的橫在頭頂。他身子一動才發現,自己竟躺在了一張**。

夏末秋初的天氣還是稍涼,林成身子上蓋著件薄薄的毯子,這一翻身竟從身上滑了下來。“額,這是哪裏?”林成迷惑的看著四周。他還記得自己是在駱駝叔的背上顛簸,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怎麽一睜眼反而是在了一張**。

難道,那這是一個夢?

林成此時的心情多麽的忐忑,他多希望,自己推開門後看到的是平日裏親近嬉鬧的仕女,他多希望會有人通過門外,喊著自己該吃飯了,或者那教書的先生催促著自己讀那些難懂的五經治國之道。隻是,這會是真的嗎?

終於,林成下了床。他發現自己胸口的膏藥被換了掉,一張白淨的布片貼在胸口,隻是還隱隱的作痛。

帶著些忐忑,帶著些期望,林成慢慢的走到屋子門口。可是還沒等他鼓足勇氣推開那扇夢幻般的木門,那門卻兀自的打開了。卻是那叫駱駝的瘦子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些包裹,看到林成醒了來,高興的喊了一聲:“小少爺”。

“哦……”略微有些失望,可卻在自己意料中一般,林成點了點頭。目前這瘦子可能是自己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了。

“駱駝叔,你手裏拿的是什麽啊?”林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看見他手中拿著些東西,便隨口問道。稚嫩的小口微張,帶著些惆悵。

駱駝深深的看了眼林成,他知道眼前這少年看似輕鬆,可實際上心中不知哭成了什麽樣子。這少年從小就這樣,太過倔強。

搖了搖頭,駱駝把手中的東西,放在屋子當中的桌子上,說道:“這是我去外麵買的藥材,你的胸口受傷了,我隻是用水清洗了下,等會兒給你換上藥會好的快些。說不定,以後還不會留疤呢。”說道這裏,駱駝苦笑了下,的傷疤能治,隻是這心中的疤卻用什麽藥除掉。

林成嘴角咧了一下,嫩稚的臉上浮現出年長的人才有的一絲滄桑。他沒有再說話,卻兀自的坐到了旁邊的**。也許這樣,他才不會輕易倒下。

打開桌子上的那包東西,一股草藥的氣息傳來,極為的清新。看來是剛采摘沒有多長時間的草藥,這樣藥效會更好。駱駝大喜,趕緊將藥放在一個小碗裏,搗碎。接著慢慢的敷在了林成的胸口。這草藥治療外傷,藥性卻不溫和,林成不禁“漬”的吸了口涼氣。

邊敷藥,駱駝便告訴他這一路發生的事。

原來,由於在山穀間經曆家變,林成身心受到很大損傷,再加上連夜的奔波,竟兀自暈了過去。駱駝卻是繼續一路狂奔,後邊就是追兵,如果自己慢了肯定會被追上。之後到黎明時分,果然到了黑熊口中說的樹林,那裏落葉厚的幾乎能蓋住腳踝。駱駝在樹林裏又走了小半天,終於堅持不住,倒了下來。經過一番廝殺,這一路又是提氣狂奔,終於是累垮了。

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躲了會兒後,回複了些許力氣便繼續往南跑,一直到這個小鎮。

林成他們便是在小鎮的唯一客棧裏。小鎮外來人流不多,客棧空房倒是不少。客棧的經營主要靠的還是賣些酒肉,供鎮上人來這裏聊天喝酒。突然來了個又住店又吃飯的,自然高興。

林成在聽著瘦子的講話,心中卻兀自的感慨,自己以前也是尚書府的公子,雖不至於錦衣玉食,可也是沒吃過多少大苦。如今卻要流落江湖,至於前景更是不明。甚至,能不能在這追殺下活過來都是未知。他的父親在朝廷得罪太多的人,如今落井下石的肯定不少。

隻是,他年少的心靈極為堅韌。又豈會畏懼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