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引

我隱約感到一種情意的傳遞,輕軟的話語可能連接著生死之別,至少是深情而不無決絕的告慰,不然那女子何以淚流滿麵一去不返呢?

我有些感慨,但又努力控製自己不胡思亂想,我這個年紀還不學會事無事為無為味無味豈不虧大了。不過是偶然,一個女子傷心過度之後難免丟三落四,這很正常。

我讀了十幾頁《沉默的羔羊》,果然精彩,比看過的電影好看。不知不覺睡著了。再次醒來已是長夜的尾聲,黎明披著銀色鎧甲即將從天而降。廣播員溫柔甜美的聲音傳來:前方到站,呼倫貝爾市,這裏有美麗的草原風光,民族特色濃鬱……我的精神陡然為之一振,向窗外看了看,上車的人不少,看容貌仍是漢族人居多。草原還看不到,隻在想象裏。我得先去滿洲裏看望一個大學同學,他畢業後改行經商,聽說早就發了大財。他曾經來過K城,當時我尚未出獄,他非常同情我的遭際,看了我兩次。所以我既然去他們那邊,自然該去看看他這位老朋友。事先通了電話,他表示恰好這陣子不忙,也想海闊天空玩一把。

正想著,對方空椅上坐下一位新旅客,高高的個子,穿著黑色棉T恤和藍色舊牛仔褲,腳上棕色休閑皮鞋,頭上戴著頂灰色的旅遊帽,頭發很長,在腦後係了個小辮子。像個搞樂隊或者搞攝影的家夥。他安頓好自己的皮箱,坐了下來。似乎看了我一眼又似乎沒看。

“你到哪下?”我問他。

他沒答話,摸出一包紅塔山來,“兄弟,有火沒?”

“沒有。”我回答。我戒煙很久很久了。他跟鄰座借了個火,去車廂連接處了。他走過去的背影在我看來有些熟悉,但不能十分確定。

我拿出一碗康師傅,去泡開水,過道的人很多,都是吸煙的旅客,男女都有。我把碗麵遞給方才的那位梳小辮子的男士,說了句:“行個方便,謝謝啊!”對方會意,替我接了開水。遞給我時,他略微笑了笑。我想我弄明白他的身份了。

等這個人吸過煙回來時,我的方便麵基本吃完了。

“這個沒營養,人們就是喜歡圖方便圖省事。”

“方便省事就是優點哪!”

“來,我這有燒雞,有好酒,一起來點吧。”對方從手提袋裏拿出了他的燒雞和老白幹。

“自己喝是沒意思,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已經把握了他的身份,自然覺得親近了許多,不必太戒備或者太客氣。他拿出兩個紙杯,一次一杯見底。這種喝法我還是第一次嚐試,不失文雅也不失豪爽。

“去滿洲裏?”小辮子男人問。

“對。”

“出差?”

“不,看朋友。”

“經常來這邊嗎?”

“十八年沒來了,變化一定很大。”

“十八年,是啊,滄海桑田啊。想起我這十八年,我真想回頭重新來過。”

“別那麽想,累的日子都熬過去了,今後該輕鬆點了。怎麽過不是一輩子!”

“話是這麽說,得意的還好,不得意的,也隻能空怨憤。”

“分怎麽看,別人的人生再好,也隻能是別人去走,自己的人生再不好,也是自己的,一路走來多踏實啊。”

“我怎麽就不踏實呢。”

“你的路不對。”我盯著對方說。

他微微抬起頭來,眼睛裏滿是憂傷。人的眼神是很難改變的,比聲音更穩固。“看來你猜出我是誰了。”他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