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青山縣前一天,我背著三三偷偷打了元郎的電話,並找到了他。我們兩個見麵後,元郎很興奮,一把就將我抱住了,而元郎的樣子也和大房子中我見到的一模一樣。我們兩個坐在廊下,聊起了大房子裏的事情,通過對話,我可以肯定,我和元郎,還有蒼美麗,確確實實在那裏住過。

難道,是我們三個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做了一個相同的夢嗎?

元郎猜到了我前來的目的,他拍了拍我說:“你知道嗎?從我記事起,就常常聽大人們說,青山縣有一種古老的妖怪,喜歡在死氣會聚的地方出沒,形狀如同房子一般,它們喜歡接納夜晚迷途的遊客,但這一直是青山縣的傳說,從來沒有人真正見到過它。”

我問:“你的意思是,我們見到的就是這種妖怪?”

“我也不清楚。”元郎笑了笑,回頭望了一眼房中認真學習的兒子,似乎已從死亡陰影中走了出來,“但我們起碼還活著,不是嗎?”

那天和元郎告別後,我和三三離開了青山縣,在飛機上俯瞰整個樹海時,我的心情久久難以平複。病魔依然圍繞著我,我不清楚自己還能活多久,但身邊的三三一直在笑,我想,這已足夠了。在我回過頭來時,她輕輕咬著我的耳朵說了一句話,她說:“現在好了,那個該死的你已經死掉了,現在,你是我的,要永遠為我活著!”

我猛然恍然大悟。

大概,正如三三所說,這一切其實是真實的,我們三人確實還活著,但也死了。死掉的那個是存留於我們身體之內的悲哀絕望痛苦,是另外一個我們,而殺掉另一個我們的人,則是我們生命當中的至愛,比如,元郎的兒子、我的三三。我們沒有意識到,我們的生命其實早就不屬於我們個人,它是和所有愛我們的人共存的,共同擁有的。

是三三的愛,殺掉了那另一個我,殺掉了那個不負責任、逃避生活的我。

此時此刻,我才明白,為什麽在大房子裏手舉尖刀的三三會流下眼淚。而小乙和三三又是怎樣來到那所大房子的,已完全不重要了。我想,那應該是他們對我們無盡的思念所幻化而出的另一個自己吧。用他們的愛殺掉了我們的絕望。

至於蒼美麗的離開,應該跟她最後打消死亡念頭有很大關係。

不管怎樣,正如那棟大房子的名字——屍至,它收容我們這種不顧一切想死亡的人,讓我們體會死亡是如何艱難,讓我們知道,孤注一擲隻會被永久封閉。用我們的至愛殺掉我們心中的至恨,讓我們知道自殺是多麽痛苦、多麽可怕、多麽可笑的一件事,讓我們明白,生命其實彌足珍貴。讓我們死去,讓我們活來,讓我們學會好好生活。

我的眼眶突然濕潤了,緊緊摟住三三。

現在,那個想眷顧死亡的我,已經被三三親手殺死了。

火丁

〔火丁,古代妖怪,常散發食物香氣,引誘人類。因人之寬容之心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