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精細鬼’說的最後一句話了,薑家元嬰手中法印應是種佛門辟邪手段,驟下殺手,一擊致命,精細鬼被法印籠罩,沒能有任何還手機會,無聲無息地被誅滅當場。

佛光消散,隻餘件空空如也的黑色鬥篷,被銀鎖鏈勾著,掉落塵埃。

薑家元嬰將鬥篷鎖鏈盡皆卷入自家儲物袋,然後細致地將此處空間清理幹淨,方才不緊不慢離開。

這個‘精細鬼’,或者叫萬骨的鬼物,是否便是後來和薑炎一道的萬骨?

齊休猜,多半是。

都為鬼道物事,都與薑家有瓜葛,還都叫萬骨,世間沒有這麽巧的事。

至於其有如何能耐,留下殘魂,藏身於薑雲山中一個普通小鼎裏等待有緣之人,就不是齊休所能知道的了。

再往前看,便是齊雲、白山聯手,除滅墨蛟之戰。

此處空間內修士身影愈來愈多。

全知神宮能力終於不濟,三處漆黑空洞在他展現過去的幻象之中形成。

那是三位化神存在,齊休單看眾修士對三處空洞的態度便能揣度出來。

化神沒法窺探,在場諸位元嬰倒是能認出一些跟腳。

白山這頭,眾元嬰還是依靠酥油青燈的法身降臨,約莫有十餘人,單看把守油燈的金丹修士服色,齊休就認出了五行盟、何歡宗、摘星閣、白山劍派、幻劍盟這白山九個老牌勢力各一人。

除這九位外,還有幾盞青燈卻在密宗服色的和尚手裏,召出的元嬰法身跟腳也難以辨認。齊休猜想這些人身份可能類似當年的綠袍老祖,金丹散修上山結嬰成功的幾率雖低,但絕不會一個沒有。可惜眼前幻象已支離破碎,看不清具體數目。

齊雲這頭也是十餘人,不像白山元嬰那麽麻煩,他們全是真身親臨,雖然過了三千餘年,這些人均已作古,但齊休還是從麵相上找出了些能與當下聯係起來的痕跡,一位元嬰好像是靈藥閣甘家的人,還有一位,頗具萬寶閣萬家的長相特征。

當然,少不了又一位與高廣盛、高廣崧肖似的廣匯閣高家元嬰。

萬骨與薑家元嬰藏在最角落裏的一個陣法之中,內外隔絕,薑家元嬰手執鎖鏈,將萬骨牢牢看管著,想來齊雲派不願讓白山人發現萬骨的存在。畢竟靠鬼物幫忙這種事傳出去,名門正道的麵子會很不好看。

那陣法中樞是個閃著暗銅色光澤的圓形矮柱,萬骨伸出白森森的骨手,按在柱子側端,竟能配合此陣驅使出一種空間之力,專門搭救那些躲不開墨蛟攻擊的修士們。

對了,墨蛟並不是蛟。

當隨著景象回溯,‘墨蛟’黑色身影由死複生,由散重凝時,齊休就看出來了,那根本就不可能是任何蛟類或者其他的什麽蛇類、獸類。

也許連生物都不是。

雖然全知神宮展現的景象已十分糟糕,但還是能將那巨大的黑色長‘蛟’狀物事觀察清楚,它根本沒有任何比如眼睛、嘴巴、肢體等等的生物體征,也不像魔物或者鬼物,隻是一團濃鬱純粹的黑氣,或者別的什麽……

“墨蛟本非蛟,傳聞不可信。”

無論是白山流傳的全知老人風物誌,還是齊雲楚家掌握的消息,對墨蛟的存在都言之鑿鑿,若不是今日親眼得見,齊休根本不會在這個方麵產生質疑。這個空前一致的所謂‘墨蛟’傳說,隻怕並非以訛傳訛,而是齊雲白山的先輩們故意為之的。

三名化神存在,數十位元嬰,這可堪與開辟戰爭比擬的陣容團團將‘墨蛟’圍定,如臨大敵。

爭鬥之激烈也是可以想見的了。

齊休忍著全知神宮那糟糕的幻象品質,專心致誌地觀察與記錄著。

而此前不久,楚秦之地還是一片升平景象。

仙林坳。

“楷之、遠山,你倆若看過白曉生編寫的楚秦風物誌,一定會對仙林坳這地名有印象罷?怎麽樣?是不是弱小到出乎意料?這,便是楚秦門初下白山的落腳之處,當年齊休手下不過十餘練氣而已。”

當中一位正是第二代‘百曉生’姚青,他指向仙林坳山門,高聲為身旁二人介紹著楚秦往事。

那兩人都做儒生打扮,相貌風度也是一般的斯文清雅,但其實二人並無血緣關係,左手那位姓姚名楷之,正是姚青屬意的第三代‘百曉生’人選,右手那位姓明名遠山,乃是當年被明心源送到稷下城求學修行的明家天才人物。

因為顧歎執意要姚楷之到白山,先定客卿名分後再賦予楚秦的情報資源,所以姚青這次特意去稷下將他拉來。同時也為防止明遠山被分封在東宗島附近的裴雙拉攏利用,姚青也順路將其帶回楚秦。

三人到南楚城後,便放棄乘坐快速舒適的飛梭,一路南下,一邊遊覽著楚秦各地,一邊聽姚青談古論今,愜意悠閑。

“白山外海,確實是風雲變幻,多姿多彩之地。”

明遠山懷有心事,一路沉默寡言,而姚楷之誌在風物閑書,自然是健談之輩,負責給姚青搭腔,“哪像稷下、明陽、南林、齊雲等地那般死水一潭。”

姚青聽了撫須大笑:“倒也不能這麽說,白山外海均重殺戮,風雲激**固然對我等記錄風物之人是好事,對尋常仙凡卻未必了。不過這楚秦之地如今已被齊休整肅得不輸稷下、齊雲等地多少,乃是白山地界裏少有走堂堂正道的所在,三楚與楚秦盟在那外海魔災中更是舍生忘死,出過大力。”

“那是自然。”

姚楷之表示同意,“正是楚秦門名聲不錯,我才願來。”

“你來了,我這個老頭子就能放心啦!”

姚青拍拍他肩膀,對這位出身同族的接人很是滿意。

“咦?”

一向隻做聽眾的明遠山突然手指南方天空,出言奇道:“那處起了煙火,有何講究麽?”

“嗯?”

姚青順他手指看去,瞬間變了臉色,“這不是告警求援的煙火麽!?楚秦山方向,難道出了什麽事不成!?”

“呃……”

姚楷之跟明遠山看姚青惶急之態不似玩笑,對視一眼,關心道:“是何事故?要不要我們去幫手。”

“不瞞你們說,這楚秦之地升平日久,已多年未聞如此級別的嚴重警報了,我們三個去估計不頂用,還是速速趕去思過山為好。”

姚青帶著二人棄了遊覽閑心,禦劍疾行,一路往思過山趕去。

半路上,又見思過山升起了聚將煙火,然後陸陸續續,楠籠山、雙聯山等楚秦之地南部山門的告警煙火連接升起。

“出了大事了,出了大事了。”

姚青沿路念叨著,終於趕到思過山下,此時的思過坊外,各家修士已從四麵八方紛紛趕來,而不明事態的過路散修們也選擇來此暫避,人聲鼎沸,嘈雜不堪。

“讓讓,麻煩讓讓……”

擠過那些被攔在坊市外的散修,出示信物入了思過坊,隻見楚秦各家附庸修士如沒頭蒼蠅一般在街麵上東一堆西一堆聚著,不停有人穿梭其間,互相交換著消息。

而各家產業裏的執事知客和客人們都被執法修士堵在門內,一個個探頭往外,焦急地詢問著過往路人,打聽外界情況。

還有楚秦門修士在坊內大肆搜捕,想逃的,想抓的,搞得整個思過坊狼奔豕突,人心惶惶。

姚楷之見狀撇了撇嘴,跟明遠山交換了下眼神。

“為何如此之亂!?”

姚青敏銳地察覺到了姚楷之隱約的不屑之意,頓時覺得失了麵子,“這顧歎,怎麽搞的!”他低聲罵著。

“姚老,外麵什麽情況?是南邊出事了麽?”

“姚前輩,我是某某之女,可否看在家父麵上,討個情,放我歸家?”

“姚兄,是靈木又在搞事?不是聽說你們兩家簽過合議了麽?”

“姚老……”

“姚兄……”

都知姚青消息靈通,自己人,外麵人,不停有人向他高聲探問。

“不知不知!我才回來,什麽都不知道!”

姚青氣得白胡子一抖一抖,隻顧埋頭領著姚楷之和明遠山二人疾步穿行,進了思過山。

山中倒是還算平靜,他地位超然,一路往上也無人再攔阻盤查,竟帶著兩個初來乍到的外人,又順順利利進了崖頂大殿。

殿中已黑壓壓到了不少人,都是各家附庸家主與楚秦重量人物,無人顧及三人,都把目光焦點放在了殿中的陸蔓身上。

陸蔓哭得眼泡紅腫,抽泣著說道:“古劍門的人說,掌門師叔已……已故去了!”

“什麽!”

殿中轟然一下,聲震屋頂。

姚青聽了這話,身子不由晃了兩晃,差點站立不住,感覺像天塌了一樣。

“誰說的,古熔?不是說他行岔了氣,大限將至了麽!?”

“這消息真不真!?”

“不可能,這不可能!”

眾人七嘴八舌,哀聲一片,搞得這楚秦大殿亂哄哄直如凡俗菜市一般。

“還有,還有……”

陸蔓望了望明真,又道:“他們說,顧師叔已入了離火盟,眼下已是器符城主了。”

“什麽!”

殿中再次炸鍋。

“好賊子!竟也做了叛徒!”

“不會吧?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大家又一股腦地罵起了顧歎。

明真雖還能保持金丹存在的鎮靜風度,但臉色已然煞白。

“齊、顧不在,那多羅森呢!?鐵生呢!?”

姚青倒是反而冷靜了下來,見在場楚秦金丹隻有明真與秦長風二人,急忙高聲問道。

“對啊,古師叔和多羅師叔呢?也不見啦?”

“難道他們也……”

眾人又看向陸蔓。

“他們說古……古師叔已回歸古劍門,至於多羅師叔,我也不知。我家虢豹也……也不知去向,生死不明了!嗚嗚嗚……”

說道丈夫虢豹,陸蔓再也保持不住儀態,當場大哭起來。

各位附庸家主麵麵相覷,徹底亂了方寸。

熊十四目光不停在場中諸人臉上巡睃,眼神閃爍連連。

‘嘭!’

“好了好了,都先安靜!”

還是南宮嫣然一拍桌子,將場麵控製住,“事已至此,光著急有什麽用!你!也別哭了!”她把陸蔓哭聲罵住,又給闞萱打了個眼色,“你帶她去後堂休息,先定定心神罷。”

闞萱依言上前,將陸蔓帶去後堂。

南宮嫣然又拿手肘一拱,將身邊的秦長風拱到當中主位,朗聲道:“老頭子生死不明,顧歎那廝又學秦光耀叛門而出,我建議由長風暫時主持門派,先把南邊的事處理了!大家看如何?”

“陸蔓一麵之辭,怎能貿然偏信,顧歎不會背叛楚秦的,古劍門放出的消息,一個字都不能信。”

明真連忙阻止。

“哼哼。”

南宮嫣然冷笑數聲,“顧歎那種聰明人,既有器符城城主做,哪還記得我楚秦……”

“你不要血口噴人!”明真厲喝。

“呸呸!”

南宮嫣然衝她啐倆口,兩手一攤,“我血口噴人?顧歎人呢?他人呢!?昂?夫妻連心,恐怕你已打算學他叛門,跑去器符城過逍遙日子了罷!?”

“他與古鐵生夫妻二人去器符城探視古熔,既然是古劍門之計,那現在一定是被困在那兒了,當務之急是向楚家報信,設法救援。”明真深吸一口大氣,憋著不與她一般見識。

南宮嫣然拿手按著胸口,得意回道:“南楚、齊雲、海楚那頭我早派人報信去了,我娘家那兒也已差不多得到了消息……”

“報!”這時外麵執法弟子來報,“山中坊中的羅家修士均已收押,如何處置,還請示下。”

“全關起來再說!”

南宮嫣然命道。

“好!內部羅家人處理幹淨,咱們再去把楚秦、楠籠、雙聯等地的羅家叛逆拿下!”

熊十四暗暗拿定了主意,轉身大步便往外走,“我去會會秦光耀!”

“等等!”

一人從旁邊衝了出來,卻是負責執法的蒙儁,他攔住熊十四,高聲道:“熊師叔您不能走!”又朝秦長風和明真連打眼色。

“你!”

熊十四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你起開!”使出金丹威壓,將蒙儁彈出老遠。

秦、明二人也反應了過來,同時飄飛到門口,攔住熊十四去路。

“眼下情報不明,大計未定,誰也不得妄自行動!”秦長風冷冷喝道。

明真要柔和些,接口勸道:“秦光耀、羅姿等人既然敢冒此大不違,又得離火、古劍援手,必有狠招在後,熊師兄你切不可大意輕敵,魯莽行事。”

“得得……”

熊十四走不脫,隻得甩手回來,“那眼下楚秦門誰做主,你倆先搞搞定罷!”

“自然是長風做主!”南宮嫣然喊道。

眾人都看向明真。

明真蹙眉不答,殿中氣氛頓時僵住。

落針可聞。

“哎呀,你們都是聰明絕頂的人,怎此時卻如此糊塗!”

還是姚青打破了寂靜,“齊休行事何等精細,顧歎之後,他定然也安排好了,咱們按他計劃辦就是。”

“對對,正是此理!”

眾人紛紛讚同。

接下來又沒方向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齊休早安排了顧歎接位,但眼下顧歎無論是叛是陷,總之是暫時回不來了,那剩下是誰接位?所謂的後續安排在哪兒呢?

“咳咳……”

領民奉行虞清兒猶豫著站了出來,“按老頭子早年安排,這種情況下,該由我與展劍鋒、張臨、沈某某、秦某某、潘某五人聯手,打開藏經閣秘庫中預留的書信……”

她一連報了五人的名字,大家夥一聽,連她虞清兒一起,這不就是活脫脫的初始六家嘛!好嘛,初始家族初始家族果非虛言,關鍵時候,齊休信任的還是他們。

“那你還不快去辦!”南宮嫣然沒聲好氣。

“是。”

虞清兒連忙去把張臨等人尋來,展劍鋒不在,他臨走前已將此事托付給一位族中後輩,六人聚齊,各自拿出一塊殘缺信物,拚湊完整,然後往藏經閣陣法中樞上安放妥當,再以各自血脈為引,驅動陣法。

不多時,陣法中樞內果然出現一卷書信。

虞清兒上前打開。

南宮嫣然緊張得下意識去牽秦長風的手,伸進對方袖子裏,卻發現一向冷靜的夫君此時早將拳頭捏得鐵緊。

虞清兒念道:“顧歎之後,由秦長風接位。”

“呼……”

秦長風當即吐出一口濁氣。

南宮嫣然差點歡笑出聲,想想老頭子生死不明,那樣形色會不太好,隻能辛苦忍住,又朝明真示威性地瞥了一眼。

“長風之後呢?也寫了沒?”

熊十四卻突然問道,他朝秦長風笑笑,“長風老弟你別介意,這次咱們楚秦盟大難臨頭,我也是為了以防萬一。”

“呃……”

虞清兒看向眾人,見大家一臉地期盼地望著自己,隻得低頭再看,陡然看到個名字,頓時心中一喜,連忙按捺,念到:“長風之後,傳予展劍鋒。”

“噢!”

熊十四等人先齊聲驚噫,再一細想,這個人選倒也不怎麽出呼意料。

這邊廂楚秦眾人才算將將鬧得消停,那邊姚楷之和明遠山躲在殿中角落,基本看得一絲不漏。

“白山之多姿多彩風雲變幻,果真不是虛言,觀人相鬥,真是其樂無窮呐!”

他取了柄折扇在手,打著拍子笑道。

明遠山卻沒他這般好興致,黑著臉回道:“此種家門,留之何益?我決定還是回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