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牽掛
公元一九二一年，對學子張廷瑞來說，是他人生中的一個重大轉折點——這年的夏天，他以各科全優的學分考入了保定市育德中學。
從郵差手中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他興奮地跳將起來。一家人也都高興萬分。當晚，就備了一桌豐盛的酒宴以示慶賀。
這天夜裏，張廷瑞思緒萬千、徹夜難眠，並在日記中這樣寫道：人生短暫，也很漫長。對不同的人來說，生命的意義也有所不同。但無論生命如何延續，都必須要有自己為之奮鬥、求索的目標。如此，活著才更有意義。庸庸碌碌，枉度一生。憾矣！悔矣！愧矣！
時光荏苒。
歲月如梭。
夏季的音符剛剛結束，秋天的樂章已經奏響。
這是一個晨曦初照，稻菽飄香的早晨，張廷瑞囫圇地吃過早飯，撂下飯碗後，走近剛剛為自己打點好行李的母親，心事重重地說：“媽！我這一走，就得小半年才能再見到家裏人了，現在，我最想跟您說的話是：您二老歲數也都這麽大了，往後可要注意保養好身體呀。農活實在忙不過來時，就再多雇幾位短工，您二老在一旁指指點點就行了。再說：咱們家現在也不缺少雇短工的那幾個錢。”
母親直起身來，麵帶笑容說：“我的瑞兒的確是長大了。知道體貼父母了。能聽到這樣的話，媽真是太高興了。感覺這渾身熱乎乎的。不過，你爸我倆還沒老到不能動彈的份上。莊稼人多受點累對身體興許還有好處呢。媽活到這把年紀了，還沒聽說誰是因為幹莊稼活被累死的哪。我和你爸呀，倒是時刻都在為你擔著一份心。”
張廷瑞瞪著大眼問：“媽！您還拿我當三歲小孩子呀！那您說說：擔心我什麽呀？”
母親說：“還不是為你的倔強脾氣擔心？你有時候太義氣用事了。一衝動起來就不管不顧，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怕。這哪行啊！你爸下地之前還一再提醒我，瑞兒出門前，你可要狠狠地叮囑他幾句。告訴他：以後出門在外，不能總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遇事要冷靜。三思而後行。這樣，就不會節外生枝、招惹不必要的是非了。要知道，你這個年齡正是學知識的時候，要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讀書上。理解媽的意思了嗎？”
張廷瑞說：“理解。您是擔心我在外麵吃虧。”愧疚地說：“媽！這些年來，我的確給您二老沒少惹麻煩。您二老真是為我操碎了心了。不過，這都是過去了。那時候，兒子的確很幼稚、不懂事，現在我真誠地向您和我爸說一聲對不起。自打進城讀初中，接觸了另外一種社會環境以後，兒子總算悟出了許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好像突然間自己就長大了。從今往後再也不會做從前那樣的傻事了——做了好事，不但得不到別人的感激，相反，還落下了不少埋怨。何苦呢？正如您和我爸希望的那樣：要全身心地把精力投入到讀書上去。實在沒事可幹的時候，還可以多看看文學方麵的書籍。古人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今後，我要用實際行動報答您二老對我的養育之恩。也決不辜負您二老對我的一片厚望。還要給弟弟妹妹作出表率來。您放心：兒子既然說得到就能做得到。”
母親欣慰地笑了笑。說：“話也不能說的這麽絕對。萬一哪天趕上有人不慎落入河裏了，你為了信守諾言，就真會眼睜睜地看著人被淹死？或者有老年人、小孩栽倒了，可巧被你遇見了，你也不過去扶上一把。憑良心說：你做得到嗎？見死不救的人，媽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卻也聽說了不少，可這種人還配得上人字的這一撇一捺嗎？做人的根本就是善良。而且，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張廷瑞笑著說：“我就知道您剛才的話中肯定含有不少的水分。媽！在我的印象裏，您對我和弟弟妹妹說過最多的兩句話就是：做人要講良心。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您肯定不希望您的兒女去做一個惡人。過去，我對良心二字的含義理解的不是很深刻。隻是單純地認為：隻要是憑良心做事，就可以算作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好人了。現在我完全懂了。也會認認真真地、始終如一地按照您的囑托去做。既不做有損別人利益的事。也不做有辱我們張家門麵的事。”
母親欣慰地笑著說：“簡單地說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若能做到這兩點，媽就算徹底放心了。”
張廷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接著說：“媽，在臨別之前，我還想說兩句感恩的話：為了養活我們三個，讓一家人生活的更幸福，您和我爸起早貪黑，沒日沒夜地忙祿，年複一年，日複一日，才掙下了這片家業，好不容易把我們都拉扯大了，您二老也明顯的變老了——臉上的皺紋多了。頭發也花白了。背都開始駝了。連走路也不再像前幾年那麽有力了。這些，作為兒子都深深地看在眼裏、牢牢地記在心裏了。弟弟妹妹也跟我表示過：等他們長大了，也要好好地孝敬您二老。再說眼前吧：您為了讓我吃飽吃好，擔心在路上餓肚子，天還不亮您就開始忙這忙那，吃的、穿的、鋪的、蓋的，哪樣都想得這麽周全。這一忙又是兩三個鍾頭。看到您疲倦的身影在我眼前走來走去，兒子真是打心眼裏過意不去。不由得讓我想起了兩句古詩：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眼下，兒子還在求學，也沒什麽可報答您的，隻是希望我離開家以後，您能在家裏補個回龍覺。您要是不肯答應，我今天就不走了。即使走了，一路上心裏也不會踏實的。”
母親感動地眨了下眼睛，說：“行了。有你這番話，媽已經知足了。證明媽這半輩子的辛苦沒有白費。終於換來了兒女們的一片孝心。人們常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作為老人，辛辛苦苦地養育兒女，其實呀，並不是圖兒女們能給當老人的多麽豐厚的回報，隻要是能正確地體諒老人的一份苦心就行了。不過呢，媽今天還真不能滿足你的上述要求。即使答應了也是欺騙你。倒不如跟你實話實說。因為媽這輩子最大的樂趣就是幹活。若一天不受累、不出汗，渾身就覺得特別不舒服。我知道：你是擔心媽累著，這份心意媽領啦！可媽不是那類坐在家裏享清福的人哪。待著反而會把媽待出病來的。讓你說說：在這種情況下，媽是聽你的好呢，還是不聽你的好呢？”
張廷瑞笑了笑，又猶豫了一會兒說：“順者為孝。那就隨您的意吧！從我記事起，就沒見過您睡過一天的懶覺。”回頭看了看窗外，“媽！太陽都沒過樹尖了。昨天晚上，我爸不是說，上午的這趟車在時間上沒準嗎？所以，我想早點去車站。錯過這趟車就得等到下午了。”
母親說：“那就早點走吧！咱娘倆該說的話也都說了。既然你不想讓媽送你去車站，媽就尊重你的意思，反正也就這幾百米的路，東西也不是很沉，隻是媽還想提醒你一件事：到了學校啊，不論多忙，都要及時給家裏寫封信，報個平安。”
張廷瑞一邊往肩上係幹糧袋，一邊幹脆地答應著：“哎！行李一放下我就寫信。信封和信紙都帶在身上了，絕對忘不了。”係好了幹糧袋，拎起皮箱向外走。
母子倆有說有笑地一同來到院門口，忽然間母親又想起了一件事，就提醒兒子說：“瑞兒啊，你還忘了件大事吧！”
張廷瑞愣了半天，也想不起個所以然來。於是，很著急地對母親說：“媽！我真想不起來了。您快提醒我一下吧！”
母親說：“這就叫忙中有錯。不去向你的好朋友告個別？”
張廷瑞頓悟，放下皮箱說：“媽！這事我沒忘。我是故意瞞著它的。它這次病的實在不輕。我暗中觀察它好幾天了，白天它一直都待在窩裏一動不動。一點精神頭都沒有。有時我去看它，它明明知道是我站在跟前，可就是懶得睜開眼睛看我一眼。我分析著，它身體肯定是不太舒服。否則，不會對我置之不理的。隻是不像人那樣，哪裏不舒服會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所以，我才不想去打擾它了。就讓它安心地養養吧！我真希望它能盡快地好起來，還像過去一樣，和一家人打打鬧鬧、形影不離。媽！我走了以後，您就多費心吧！什麽時候它想吃東西了，您就盡量滿足它吧。”
母親心情很沉重地說：“大黃可是咱們張家的大功臣。前後這麽大的院子，若沒有它為咱們日夜守護著，一家人能睡得那麽安穩嗎？放心吧！媽會像照顧你們幾個一樣照顧好它的。其實，我也早就把它和你們一樣看待了。”
張廷瑞這才拎起皮箱，放心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