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無天日

張煥一聽說高小腳有意要去告官,嚇得頓時沒了主心骨。並急出了一身的虛汗。因為他非常清楚:這件事一旦見了官,就再也沒他一介草民說話的機會了。常言說:“衙門口向南開,有理無錢別進來。”對於高小腳來說,他是說得到就能做得到。所以必須要盡早把這件事妥善處理好。免得時間拖延的越久越加被動。

於是,等高小腳帶著一竿子土匪在塵埃中消失了以後,一籌莫展的張煥夫妻倆就躲在房間裏商量著下一步該如何應對了。可是,夫妻倆挖空了心思也沒想出一個妥當的辦法來。最終還是張煥靈機一動,忽然間就計上心來。經跟妻子一說,妻子也認為這個辦法最佳。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一陣竊喜之後,張煥從妻子手裏接過了一遝錢票,趕緊到村裏就近的一家小鋪裏包了一隻用大紅紙包裹著的大點心匣子。另帶了兩瓶好酒,一路小跑著去了村長曆同家了。

此刻,曆同正拎著鳥兒籠子,在自家後院的果樹林裏遛鳥,一邊遛著,一邊教鸚鵡說話。

曆同先說:“你好!”

鸚鵡緊跟了一句:“你好!”

曆同又說:“你真棒!”

鸚鵡又跟著說了一句:“你真棒!”

曆同聽到這兒,不禁捧腹大笑。笑過後,腆著大拇指說:“我的鸚鵡真乖。好樣的!”

這時,鸚鵡自己冒出了一句:“不客氣!”

這下曆同更笑得合不攏嘴了。

就在曆同和自己心愛的鳥兒玩的正在興頭上時,妻子扭著一雙小腳,急急忙忙地來到後院。一見麵就用壓抑的聲音喊道:“當家的,快到屋裏來。有人找。”

曆同頭也不回,愛答不理地說:“誰呀?讓他到這來。沒看我這正忙著呢嘛!”並埋怨說:“串門子也不分個時候。”

妻子走近跟前,拽著丈夫的袖子說:“這麽大歲數了,又當著村長,整天跟一隻鳥兒嘻嘻哈哈的,像什麽話?”附在耳旁小聲說:“是張煥找你。還帶了點心和酒。”並強調說:“點心匣子是最大的。那兩瓶酒我還特意細看了兩眼,也是你平時最愛喝的那種。”不放心地提醒說:“人家帶了這麽貴重的禮物,一會兒你可要對人家客氣著點。別對誰都擺你這村長的臭架子。把鳥兒給我,快去吧!”伸手去接鳥籠子。

曆同這才緩緩地將視線從鳥籠子移向妻子臉上,半推半就地將籠子交到妻子手上,繼續埋怨說:“來的可真不是時候。這個鐵公雞不晌不夜地來找我肯定沒好事。”甩甩衣袖,撣撣大褂的前襟,把挽上的袖口放下,從頭頂的桃樹枝上摘下黑色瓜皮帽,扣在半禿的腦袋上,邁著方步向前院走去。

在曆家五間北房的正廳裏,二人一見麵,就互相拱手寒暄起來。

曆同說:“你可是稀客呀!很久不到我家喝茶了吧?”

張煥半開玩笑地說:“誰讓你家的門檻比我家高呢?今天我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個大村長可要有個思想準備呀!”

薰心假意地指著八仙桌上禮物說:“你看你,太外道了。鄉裏鄉親的還客氣什麽?有話坐下說。”

張煥笑說:“一點小意思,不足掛齒。”

賓主這才雙雙落座。

張煥的屁股剛一沾椅子,就迫切地說:“是這麽回事:家裏剛剛遇到了點麻煩事,實在是有些棘手,所以才來請你這位活神仙出山,以解燃眉之急呀!”

曆同謙虛地說:“那得看我有這個能力沒有。如果我力所能及的話,好說。說吧!具體是怎麽回事。”

張煥沒有急著回答,依舊吹捧說:“不是我當麵奉承你,能幫我排解這個難題的人還非你莫屬。而且你又是位出了名的熱心腸的人,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接著,就一口氣把堵在心口窩的這件煩心事的來龍去脈,從頭至尾、一五一十地向曆同述說了一遍。

正襟危坐的曆同聽了後,頓時陰沉下臉來,並一聲長、一聲短地哀聲歎氣。半天後才閉著眼睛,左手攆著幾根長胡須,右手的四個粗大的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拍打著大腿,儼然一位算卦先生的模樣,頗感為難地說:“哎呀,這件事恐怕是不好辦哪!你兒子這是撞在了槍口上呀。”說完,又是一聲歎息。眼睛閉得更緊了。

張煥一聽這話,本來就坐著沒底轎的他,此刻就更加慌了手腳了。兩隻手哆裏哆嗦的都不知該放哪好了。身子微微抖動著,側著身小聲地問:“村長,你的意思是……”

曆同依舊閉著眼睛說:“高小腳這個人我是非常了解的,他既不講人情世故,也不講道德良知。簡單地說就是四個字——無情無義。跟這種地痞流氓打交道,我確實缺少足夠的勇氣呀!恕我直言:這件事可不是一件小事。說大它就大,說小它就小。往大了說,有可能要人頭落地。往小了說呢,至少也得破費些銀兩。不過凡事都在人為。為了穩妥起見,我建議你最好再想想其它的辦法。看看咱們村裏有誰還能跟高小腳說得上話。而且是宜早不宜遲呀。”

聽了這番話後,張煥不由得倒出了一口寒氣,並順著脊梁骨一個勁地向外冒冷汗。盡力克製住緊張的情緒說:“我的村長大人也恕我直言:在永樂村最有影響力的人物恐怕就是你這位大村長了。如果你都覺得為難了,還讓我指望誰去呀?看來我們張家真的要麵臨著一場災難了。”說著,悲切地落下淚來。

一聽張煥說話的聲音開始沙啞了,曆同這才睜開眼睛,苦苦安慰說:“先不要這麽傷心嘛!事情不是還沒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嗎?辦法都是由人想出來的。你讓我再好好考慮考慮。”說完,又閉上了眼睛。

張煥止住悲咽,偷視了一眼曆同之後,聲音低沉地說:“我聽說村長與高小腳還沾親帶故的。不知可有此事?”

曆同緩緩睜開眼睛,直視著前邊,一板一眼地說:“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不瞞你說:自從高小腳有了賀縣長這座靠山以後,我們之間就再也沒有共過事。哦!倒不是他先嫌棄我的,而是我這人天生就有一種自卑心理。說好聽點就是為人比較低調。攀權附貴的事我是不會幹的。因為我明白一個道理:窮與富、官與民永遠都是對立的關係。不可能和平相處。現在的高小腳再也不是從前與我稱兄道弟時的那個土包子了。現在這小子有縣長賀弁良給他撐腰,又娶了警察局長的妹妹做了小老婆,還會念及過去的舊情嗎?絕對不可能。說句不自重的話,我這個小村長在本村鄉親們的心目中,興許還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可在他高小腳的眼睛裏,簡直連隻臭蟲都不如。”越說越有氣,最後竟開口罵上了,“高小腳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太沒有一點人性了。但有一絲的人性,也不至於對自己的結發妻子下此毒手。”

張煥麵露驚訝之色。問:“村長,高小腳對他妻子下了什麽毒手了?”

曆同質問說:“這兩個村子離得這麽近,你真的一點都沒聽說?”

張煥搖頭:“我確實沒聽到任何這方麵的消息。”

曆同刻意擺出一副頗為反感的姿態說:“自打高小腳娶了警察局局長的親妹妹做小以後,他就開始看著自己原配的妻子不順眼了。平日裏總是找她的毛病,不是飯做的不合口味了,就是衣服洗的不如以前幹淨了,要麽就是她說話的聲音太粗了……總之是一無是處。你想想:一個成年女人的嗓音即使有變化還會變到哪去?他過去聽著入耳,如今就覺得聲音不受聽了,這不純熟是雞蛋裏挑骨頭嘛!所以,在這個時候你讓我屈尊去求他,我實在是沒這個勇氣呀!你若執意讓我去見他,還不如你親手用鞋底子,狠狠地抽我幾個大嘴巴更舒服。不是我故意在你麵前賣弄我的人格有多麽的高尚,而是發自內心的真心話。”

張煥咬牙切齒地說:“高小腳要真是這麽做,的確是太不夠人性了。這樣無情無義的小人將來必遭報應。天打五雷轟也絕不為過。”

曆同說:“這還不算最狠毒的哪。你知道高小腳的妻子是怎麽死的嗎?”

張煥再次露出驚訝的表情。緊張地問:“怎麽,他老婆死啦!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是去年的秋天吧。高小腳在飯裏下了砒霜,愣是把人給毒死了。這還不算,他把妻子害死以後,居然還主動報了官。最終警察局還給他妻子定了一條謀害親夫未遂,自己誤食致死的罪名。這是什麽世道啊!”

“啊!居然還有這種荒唐事?高小腳真是禽獸不如。他妻子那是一位多麽賢惠的女人哪!竟落在了虎狼之口。也太沒有王法了。”

“唉!自古以來,法律都是給咱們這些普通老百姓立的。那些有錢有勢的人,什麽時候遵守過法律?天下烏鴉一般黑呀!哎,聽你剛才這話的語氣,你好像與高小腳的前妻很熟悉。說說是怎麽回事?”

“倒談不上熟悉,隻是有緣見過一麵。哦!是這樣:高小腳老婆的娘家,有塊土地正好與我家的地相鄰,中間僅隔著一道壟溝,所以兩家人經常在地裏遇見。幹活幹累了,就湊在一起歇息,邊抽著煙,邊敘敘家常。有一天,正趕上高小腳的老婆回娘家,她到家裏一看,裏外的門都上著鎖,就猜測著家裏人都下地幹活去了。於是就到地裏去找。見了麵以後,經她娘家人一介紹,我才得知了她是高小腳的妻子。就這麽著見過她一麵。雖然接觸的時間不算長,但也能看得出,這個女人長得還蠻有女人味的——細皮嫩肉,濃眉大眼,乍一看就跟城裏的闊太太沒什麽兩樣。性格也挺溫和的。不笑不說話。我真是納悶,這麽好的一個女人,他高小腳怎麽還不知足呢?真是壞了腸子了。”

曆同說:“事態炎涼啊!我總感覺,這世道變得越來越沒有人情味了。而且,最近我還聽說了一件鬧心的事。自打聽說了這件事以後,就感覺胸口上像壓著一塊大石頭。”接著介紹說:“前些日子,我的一位一直在外飄搖的親戚突然給我寄來了一封信。信中說:有一夥洋鬼子,在中國的地盤上,橫行霸道、無惡不作。他們殺害中國老百姓時,就跟咱們家裏宰隻老母雞一樣隨便。而中國政府知道有無辜的老百姓被洋鬼子屠殺了,卻無動於衷。就放任這些洋鬼子在中國的土地上胡作非為。他來信的目的,就是囑咐我們,沒事盡量少出門,現在外麵不太平。你說:照這樣發展下去,這個國家不就徹底完蛋了嗎?”

此刻,一直心亂如麻、一臉陰霾的張煥,似乎對曆同所描述的這些虛無縹緲、跟自己的生活一點都沾不上邊的、隻是多少也感覺到有些心驚肉跳的所謂天下大事並不是十分感興趣,眼下他所關心的,隻是如何才能盡快擺脫高小腳的糾纏,避免有可能因此而引發的災難性的後果。因而,等曆同的話剛一停頓下來,他就又說出了一件令曆同也倍感驚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