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著茂密火紅的楓葉,羅密得的光輝艱難的穿過,輕輕的落在風中,掙紮著。

秋之緋琳絲迪兒披著紅紗走進楓葉林。跟著她來到的是四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男女,臉上稚氣尤未全消,青澀依舊清晰著。

走在最前麵的男孩一身標準的銀白劍士裝,手上拿著一把看起來就知道價值不菲的“寶劍”,劍鞘上鑲滿了各式各樣的寶石。也許是這把劍用來展示耍酷的時候會更多些吧,那劍刃上幾乎沒有多少傷痕。這是劍的幸運,也是劍的悲哀。

他一頭金黃的披肩長發在不算明亮的楓葉林裏顯得格外耀眼,卻也格外的刺眼。手中的長劍不時變換著各種姿勢,他的臉上似是寫滿了謹慎,但他眼中的渴望卻早就出賣了他:快點來幾頭魔獸吧,好讓我展現我的英勇風姿。

“喂,我說威格啊,你就不要在那裏擺姿勢了吧。”身後的白衣少女圓圓的臉蛋上帶著促狹的微笑,“橫豎這裏沒有外人,你就不需要那麽辛苦了。”她的長發是淡藍的,像大海,像藍天,輕輕的束著,隨著風在空中飄著。

“對啊對啊,威格哥哥,反正大家都知道的,緋琳絲迪兒的楓林裏是不可能遇見魔獸的。”她身旁的黃衣少女很“不小心”將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又再提了一次,“不如就把劍借給人家玩吧。”一臉的天真無邪讓人實在無法對她真的生氣,隻是她眼裏閃著好多星星,正眨也不眨的盯著威格趕緊收到懷中的寶劍的劍鞘。正如大多數女孩子一樣她顯然對那些閃閃發光的東西相當感興趣。

“算了吧,語茵,他是不可能把那把劍的‘借’給你的。”笑著走近的紅發少年重重的在“借”字上咬了咬。

“是啊是啊,巴魯說得對極了。如果借給你的話,天知道劍回到我手上時還能剩下什麽。”威格一臉讚同,重重的點了點頭,一邊一臉戒備的看著正把銀牙咬得咯咯直響的語茵,一邊開始察看地形好準備跑路了。

“好了好了。”拉住了已經要拔劍的語茵,白衣少女當起了和事老,“別忘了我們是來幹嘛的。不要先吵了起來,自亂陣腳。”但是,這個這個,罪魁禍首不就是她嗎??

“月姐姐,我們不就是來郊遊的嗎?”語茵眨了眨閃閃的大眼睛看著馨月,滿臉的無辜。馨月聞聲,一個站立不穩,往前便倒。巴魯看得真切,忙一伸手,接住她。她整個兒癱在巴魯懷中,一隻手支著額頭,歎道:“天啊,為什麽我們會跟這個寶貝編在一組的?威格,說,是不是你得罪了校長的女兒!”

“怎麽可能?!”威格不滿的大聲回道。

“什麽嘛,月姐姐好討厭哦。人家都十六歲了,不再是寶貝了。”語茵也是一臉的不滿。

正用力從巴魯懷中站起的馨月一聽,發出一聲“天啊”,終於又暈了回去。

一行打打鬧鬧的,慢慢的往密林深處走去。

圍著篝火,巴魯正賣弄著燒烤技巧,討好著向馨月獻上考好的兔腿,而威格正溫習著他英俊瀟灑的姿勢,仿佛這裏就是雅特首都天夢,而他就是凱旋歸來的英雄正對著身邊尖叫歡呼的少女揮手示意著。看看這個,望望那個,語茵不滿的嘟噥道:“這樣子還不算郊遊嗎?”聲音雖小,卻絕對可以讓場中諸人聽個清楚。

“嗬嗬”馨月笑道,“其實當布魯思老師告訴我們來這裏試練之時,我也曾這麽想過,畢竟秋之楓林是從來不會有危險的。但是鑒院可能這麽容易就讓我們過關嗎?要知道這可是正位試練也,如果我們完成了任務,便可以成為真正的劍士了。”“對對,而不是像現在還要加上見習二字。”一旁的威格插了一句,顯然他對於英勇無謂的威格大人竟然還要在劍士前麵加上見習二字不滿之心已久。

白了他一眼,馨月接著道:“先不說鑒院對劍士鑒定的嚴格。再有三個月,便是學院武會了。我想我們的校長大人大概也想趁這個機會讓我們跟其他學院的學生比試比試,好挑選合適的人選去參加吧。怎麽說這次的試練都不可能會平凡。更何況這次除了我們四人,還有其他學院的十四組學生從不同入口同時進入這裏,為什麽我們一組也沒遇到過,非但沒遇見他們,甚至連他們的影子蹤跡也不曾見過。”馨月緩緩道來,有條有絮,眾人不由點頭同意。

“而且”她頓了頓,接著道,“楓葉林可是被稱為‘三大神秘’之一的夢幻之林啊。”這時,馨月略顯神秘地壓低了聲音,引得眾人湊了近來,“這大片的楓葉林可是在‘天怒’之日後突然出現的,原本這裏可是光明教廷的聖山呢。甚至曾有傳言說,這是魔女的怨靈不肯消失,在向世人報複。”

“不是吧。”威格倒抽了口涼氣。“我們怎麽不知道有這種事?”巴魯畢竟比較成熟,一問便指向重點。

“天怒之日,坎布地雅變為死亡之都,知情的人都已死於天怒之下了。”馨月帶著點傷感的說道。

“那你怎麽知道?”威格插入道。

“姐姐很厲害的,姐姐知道很多東西的。”語茵撅著小嘴,顯然很不滿,他們竟敢懷疑馨月姐姐。

還是馨月給出了正確答案。“我父親是雅特王國的史記官,他那裏存有原本雪舞帝國各地貴族的各種曆史地理書籍。‘天怒’之後,聖山便不複存在了,任王國怎麽找也找不到原本聖山的存在了。而這時,卻又發現這原本不曾出現在任何文獻上的大片楓葉林,裏麵又充滿了各種危險凶惡的魔獸。我父親經過反複查閱勘察,終於得出了這個結論。”馨月歎了口氣,接著道:“至於傳言,則是從一些冒險者口中傳出來的。由於這裏有大量魔獸,而且更有許多是極為珍貴的,一度曾吸引了眾多的冒險者來這裏‘狩獵’。但是無一例外的,他們全都瘋了,而且都是不久後便死了。而其中一個曾恢複了短暫的神智,在狂呼了兩句:‘魔女!是魔女的詛咒!’之後便死了。而這句遺言卻在冒險者間越傳越廣。十年來,這裏便成了冒險者的禁區。”

“但是,秋天時,這裏是碰不到任何魔獸的呀?”語茵反問道。

“是的。”馨月寵溺一笑,續道,“父親他為了求證,終於決定冒險來這裏實地看看,卻被他無意中發現,秋天時,這裏遇不到任何的魔獸,但也走不到林子的深處,無論怎麽走,總會在繞來繞去之後又回到原點。經過證實後,消息傳出,這裏便成為現在世人眼中的夢幻之林了。但是真正的情形,隻有王國的幾位大人物知道。”

接著,馨月臉一整,嚴肅的道:“所以,我希望你們能保守秘密。雖然我們是好朋友,但這件事傳出去的影響實在太大了,我不得不提醒你們。”眾人神色慎重的點了點頭。經此一鬧,誰也沒有了睡意,連初入林時的玩鬧之心也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心情。語茵一抬頭,見到的不是熟悉的依莉娜,而是那鮮紅鮮紅的楓葉,紅得,就像是魔女的血一樣,陰影裏仿佛也寫滿了詭異。語茵害怕的一縮,躲進馨月懷中。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入目的是一整片的紅,紅得像火,燃燒著我的心,我的理智,我的血;紅得像血,像她嘴角流出的血,刺激得我想發瘋,我隻想殺!殺!殺!殺盡所有傷害她的人!他們全都該死!

她呢?我的她呢?她在哪兒?為什麽我在這裏?這是哪裏?她又在哪兒?她在哪兒!殺氣不斷湧起,手往腰間按去,卻按了個空,我的劍呢?清吟呢?

“啊——”仰天狂嚎,我狂舞著,揮拳踢腳,打在附近仿若無窮無盡的楓葉林上。不知過了多久,我大口的喘著氣,靠著一棵樹,緩緩的坐了下來,慢慢的慢慢的靜下心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開始回憶起我最後的記憶。

我記得:我抱著我深愛的女人,我的妹妹,她死了,是的,她死了,是他們害死她的。我要力量!我要力量!給我力量!!不論是神也好,魔也好,請給我力量吧!我要他們死!我要他們通通給她陪葬!然後我怎麽樣也無所謂了……我的心不斷的嘶喊著。

接著腦海中便傳來了我以前從來不知道也不曾聽說過的咒文,仿佛是應我請求而來,我不覺便跟著念了起來。然後呢?然後呢?疑,我怎麽不記得了?然後呢,我隻記得念完最後一段後便失去了意識。然後,再然後,醒來時便在這裏了。我死了嗎?這裏就是冥泉了嗎?那她呢?

重重的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熱辣辣的疼痛沿著臉頰傳來。好痛!還有感覺?那麽我還沒死,那麽……這裏又是哪裏??緩緩運起真氣,這才發現之前劇戰的傷勢竟已全然好了,而且我的真氣修為更是大為精進,真氣流轉曲折如意,比起之前,此刻我已大大向前跨進一個檔次,若換了在以前,我必會開心的跳起來吧,但是現在的我卻再也沒有那份心思了。

慢慢站起身子,突然,腦中突如其來的一暈,仿若直接挨上一記重擊,我不由再次坐下。腦海中多出的大量的原本不屬於我的記憶,仿若在一瞬間炸開來,我驀地噴出一口鮮血,強忍著痛苦,咬牙苦撐著,不知何時,終於,再次暈去。

良久,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睛,一雙大大的蔚藍眼睛正正對著我,離我僅有幾厘米的距離,我沒有動,根本不知該有什麽動作。殺了她?好象這不大好吧。畢竟我以前是太子,遇到這種情況的幾率為零吧。

對視一會,她似乎省起了什麽,大叫一聲,跳了開去,躲到了另一個白衣少女身後,但兩隻眼眨呀眨的,仍偷偷的往我這邊看來,我晃了晃變得有點陌生的腦袋,撐著地想要站起來,一晃又差點摔倒,旁邊一隻手伸來,想要將我扶著。我反射性的將手打掉,撐著後麵的樹站直了身子,冷冷看去,巴魯尷尬的站在那裏,一隻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剛剛的少女又跳了出來,指著我的鼻子大聲道。

有意思,心底不由湧起這種久違的感覺。疑,久違?對自己的用詞突然感到極度的不適,再晃了晃仍有點暈眩的頭,仿佛並沒有多什麽呀,但是我卻清楚的知道我比起一刻前整個人都不同了。如果說之前清醒來後,所不同的是武技上的飛躍提升,那麽此刻,我改變的便是我的精神了,輕輕閉上雙眼,我清楚的聽到了整個楓林的聲音,它仿佛在向我述說著每一棵樹每一片葉子的故事。這種改變是如此的明顯,就像是一杯水流進了整個海洋一般。

“喂!我說你啊!怎麽可以不理人家?!”睜開眼睛,那雙海藍色的大眼睛便映入眼簾。“語茵!”白衣少女盡力拉著她。“什麽嘛?月姐姐,是他不對嘛!”氣呼呼的少女顯然並沒有注意到眼前的男人是多麽危險,仍然插著腰,瞪著我。

“好像啊”喃喃自語著,其實眼前的少女無論容貌,神情,甚至性情都與她截然不同,但是我卻覺得仿佛是她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在對我撒嬌,如果,她還活著。想到這裏,心中傷痛,翻絞般撕著我的整個心田,變得深遂的雙眼在這一分這一刻填滿了痛楚,心傷是不需言語的,那緊刻的傷懷這一輩子再也無法消失了。她,終究還是不在了。

語茵癡癡的望著我的雙眼,竟仿佛著了邪一般。白衣少女著急的晃著語茵,想讓她回過神來,而她身後的兩位少年劍士已拔出了腰間的劍,護在了她們身前。

動作還可以,把哀傷藏進心底,回過神來的我看了看他們的反應心中這麽想到。一轉念間,疑,很標準啊?這是最正規的劍士起首式,為什麽我要說還可以呢?暈,我到底變得怎麽了?心頭思緒繁雜,一時竟忘了做出正常的反應。

對麵的二人麵對著這種應該(自認為的)屬於“高手”才有的反應的人物卻慢慢緊張起來,漸漸變得清晰可聞的呼吸聲出賣了他們此刻的心情,而輕微顫動的劍尖也清楚告訴我他們氣勢已滿,出手在即了。對於心底突然湧起的名悟,我不再刻意去想了,不然的話,沒死在締亞茲師傅的劍下,沒死在皇家騎士團的圍攻下,卻被自己嚇死那也太……

不過我並不在意,不消說現在,便在從前,像眼前這種明顯剛剛才要成為劍士的小朋友再多來十幾個我也不在意,怎麽說也是單挑過三百皇家騎士的人啊。耶?小朋友?為什麽我感到他們好象比我小呢?再看看,他們也十六、七歲了,怎麽我的感覺仿佛我已經是他們的長輩呢。不懂,實在不懂。對了,這裏到底是哪裏,我可以找他們問清楚了。不管如何,我要先找回她,我絕不允許有誰再傷害她。然後,我要——報仇!誰手上沾著她的血,我要一個一個的討回來,誰也別想跑掉。

突如其來的殺氣,立刻引動身前兩把劍同時攻來,身子未動,以指作劍,輕輕揮動,在空中虛點兩下,“鏗鏗”兩聲清響,兩把長劍同時落地。麵現驚容的兩人拾起落在地上的長劍,齊退到語茵身旁,明知不敵,但仍擺出了護衛的姿勢。而我卻正為了剛剛的出手而兀自感到驚愕,心中的驚訝並不亞於被我打落長劍的兩人。雖然我並不把他們看在眼裏,但要像剛剛的這般輕易,卻也不該是我所能做到的,而且,我所用的更是我從未習練過的武技,但卻仿佛經過了千錘百煉一般,自然而然就出手了。我低頭看著我的雙手,竟感到一陣陌生。

這時,語茵才回神來,歎了一聲:“好漂亮的眼睛啊!要是長在我的臉上該有多好啊!”聽到這裏眾人齊齊暈倒。

這這……這個大小姐到底是從哪個時區跑來的啊??我剛湧起的殺氣竟被苦笑不得的難堪給輕易取代了。

看見我臉上露出的苦笑,白衣少女竟也回了我一個苦笑,歎道:“她就是這個樣子,請不要見怪。”

穿著銀白劍士服的少年用力的點了點頭,道:“沒錯沒錯。要是期望她有一天不再這樣子了,估計要等到羅密得的光輝從南方開始照耀才有可能。”

“什麽嘛什麽嘛!你們……你們欺負我!”語茵“哇”的一聲竟哭了出來,“你們竟然在這個好酷的哥哥麵前說人家壞話!哼哼,茵兒不理你們了!”然後蹦蹦跳跳的越過麵前兩人,在白衣少女的瞪視下,跑到了我的身邊,拉起我的手,道:“哥哥你來陪我玩,我們不理他們了。”回頭做了個鬼臉。

白衣少女氣得銀牙暗咬,大聲道:“你給我回來!”

“不回!”她回答得很堅決。

“你回不回來?!”

“不回!不回!不回!!”

“好啊,你個死丫頭!看我不教訓你!”

“救命啊!姐姐殺人了!!巴魯!你不是未來的騎士嗎?快點救我啊!”

“啊?啊。今天天氣真好,最適合散步的了。對吧?威格。”

“恩?恩,啊。”

……

暈,這是演的哪出跟哪出啊?我開始被眼前的幾人搞昏了,卻一時沒注意到,我的殺意慢慢的淡了下去。

“什麽?!”我跳了起來,大聲吼道,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所聽到的一切。

我輕輕搖了搖腦袋,用力打了自己一個耳光,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後,我緩緩坐下。我從來都不知道一句“我想去雪舞帝國的帝都坎布地雅。請問這裏是哪裏?”會讓我得到這麽驚心動魄的答案。

天啊!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雪舞帝國竟然已經滅亡了?坎布地雅也早就已經變成死亡之都了??“天怒”之日???這這這……這是三流的肥皂劇麽?等等,肥皂劇是什麽。哎,算了,先不管了。關鍵的是,那現在到底……是雪舞曆多少年了?

“現在是雪舞曆1042年啊。”馨月回答我問題時,看我的眼神簡直就是在看怪物了。

“可以……可以跟我說說‘天怒’的事情嗎?”

並沒有留意到我異常蒼白的臉色,馨月隻是詫異的點了點頭,卻也沒有過分深究。

“好啊,好啊。我最愛聽故事了。好久沒聽月姐姐講故事了,大家快過來聽哦。姐姐講故事很好聽的。”語茵顯得特別的高興,一頭鑽進馨月的懷中,霸著最好的位置,顯然她經常做著這樣的事,否則的話動作不會如此熟練。而一邊巴魯的神情則是寫滿了羨慕和嫉妒,像極了隻得不到主人寵愛的小狗。

威格拍了拍巴魯的肩膀,在一旁坐了下來。畢竟關於“天怒”這段曆史,曆史書上的介紹顯得極為的簡單潦草,所以眾人也一直不是很清楚。而作為史記官的女兒,顯然馨月是比在座的各位都更有資格說自己清楚那段曆史的。當然,如果不算上當事人的我的話。

馨月看了看坐好的眾人,輕輕的抬起頭,一失神,那種不經意間流露的淒然深深的震撼了我。不知道其餘諸人是怎麽樣的感覺,但是那一瞬間,我想起了我曾經深深敬愛的一個人,對於她,我有著太多太多的歉意。隻是這麽一個相似,我的心卻突然回到了從前,回到了對她的依戀以及她溫馨的懷抱,她身上那淡淡的幽香仿佛再一次出現在我的麵前。

衝動的,我下了一個影響了我一生的決定:我一定要保護好眼前這個“克莉斯姐姐”,絕不讓她受到傷害。就當,就當對克莉斯姐姐的贖罪,如果她知道了的話,會原諒我吧。

她低低的聲音終於響起。

“一切,都要從那一天開始。那是十年前的一個夜晚……”她輕輕的慢慢的聲音始終深沉著,帶著感染人心的哀傷,緩緩的講述著我十年前的故事。她的聲音仿佛帶著魔力,又或許是,我已經刻意的把她和克莉斯姐姐的身影重合了吧,她的容貌也在轉變著,變得熟悉而溫馨,但又帶著讓我無法壓抑的傷感和抱歉,看著她那張陌生又讓我無比熟悉的容顏,我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雖然最終並沒有流出淚來。我的淚,在淩死的那一刻起,已經流幹。

“……最後,那個可憐的女孩死在了心愛的哥哥的懷中。而她的哥哥卻經受不住這個打擊,瘋狂的發動了‘神之禁咒’,將昔日號稱大陸上最繁榮城市的坎布地雅變成了今天的死亡之都,作為兩人的最後歸宿。”她的聲音中除了帶著淺淺的卻無法掩飾的深深哀傷之外,卻似乎還有著什麽東西,使我的心隨之不斷急劇的跳動著,那仿佛是某種我非常非常熟悉,而現在我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同時陪葬的還有四十多萬坎布地雅人,包括皇帝、皇後、光明教眾、皇家騎士、貴族、平民沒有一個人逃得過,以及整個雪舞帝國……”聲音低了下去,隱去。

“故事到此結束了……”她輕輕的道,話語中那深沉的甚至觸動我早已經死去的心底某處的那份悸動也消失不見。

故事結束了嗎?不是的,故事還沒有結束,至少我知道還沒有。我,還活著,我還沒死,我要回坎布地雅去,不管那裏變成什麽樣,我都一定要回去!因為,那裏,還有她,和她在等著我回去。

然後,我要報仇!但是,向誰報仇?全天下嗎?不,她是那麽善良,她不會喜歡我滿手血腥的,她會不高興的,而且,克莉斯姐姐也不會同意的。那麽,那支箭的主人!還有指使他的人!不管是誰!我都要殺掉他!誰也別想阻止我!就算是神魔,隻要擋在我的麵前,我也會將他們撕碎。

“嗚嗚……那個女孩好可憐。”語茵大大的眼睛裏此時含滿了晶瑩的淚滴,“她做錯了什麽嗎?為什麽他們都那麽恨她?為什麽非要拆散他們?為什麽非要燒死她?”

一連串的話題從她的小嘴中蹦出,仿佛巨石重重的打在我的心頭,這句話當年的我也想問一問他們,而現在她卻幫我問出來了。幾乎是下意識的,我對她投去了感激的一眼,隨即省起,忙靜下心來,努力克製那一絲自己以為早已經死光的感情。然而,對她的一言之恩,今生不忘。

“隻因為他是太子啊,是被諸神挑選的帝國繼承人啊,他的身上背負著太多太多。”馨月輕輕一歎,“高處不勝寒啊。”

“但是他實在是帥呆了啊!以成人之齡擊敗聖騎士,以一人之力挑戰皇家騎士團,為了摯愛,與親生父母對抗,與整個皇族對抗,與光明教廷對抗,甚至說他與全天下對抗也不為過!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多麽大的決心啊!他簡直就是騎士的典範,英雄的楷模。”一旁的威格兩眼發光,接著道,“我決定了。”隨即停了一下,看了下四周,卻發現沒人理他。

還是巴魯配合的問了一句“決定了什麽?”

他才接著道:“我決定封雲殿下為我新的偶像。”

話剛說完,一快石頭已君臨他的頭上,隻是這石頭也太大了點吧,而且,怎麽還有點眼熟啊,這不就是語茵坐著的那塊嗎?天知道這個小女孩怎麽這麽有力氣。

“這個,那個,請問語茵大小姐有什麽問題嗎?”他討好的連大小姐都用上了,而對方顯然不領情,眼前一黑,他便暈了過去。還好,在他暈倒前,他總算知道了自己得罪這位小姐的地方了。“哼!他已經被欽定為本小姐的夢中白馬王子了!哪裏輪得到你!!”

聽著旁邊的人這樣議論著自己,這種感覺還真不是普通的奇怪啊。一種我不再是我的感覺油然而生。

“英雄?”我在心中輕輕的歎了一聲。不,我不是的。我不是英雄。我不但不是英雄,我還屠殺了坎布地雅四十萬人,我,是劊子手。淩,會生氣的,如果被她知道了的話,如果,她還能知道的話,但是,她卻再也不會知道了……我多希望你仍能聽道知道。就算你知道了後,罵我也好,打我也好,就算你會因此而恨我也好,我仍希望你能知道……但是,你終於還是再也聽不到了。我的好,我的壞,你都聽不到了……

眼角一熱,我低頭,不想讓人看見也不想讓自己看見,那是我永遠也無法消去的軟弱啊。一瞥眼,我的頭發竟然已褪去了黑色,剩下的是跟她一模一樣的銀白,隻是,更冷,就像我此刻的心一樣。

又是人了嗎?蘇醒過來的我又會開始感到悲哀和傷痛了,甚至會為了我引發天怒害死了眾多無辜者而感到後悔。又開始流淚了嗎?我的心,又活過來了嗎?已經死去的心,為什麽又活過來了呢?為什麽不讓我死去呢?為什麽要讓我再一次活過來呢?十年前,我就應該死了,她死的那一刻起,太子雲便也死去了。為什麽還要讓我跨越了十年的間隔,在這不屬於我的時空再一次蘇醒過來呢!為什麽!為什麽!生前我們不能在一起,連死後你們也要將我們分開麽!神啊!回答我!我不是諸神之子麽?為什麽你們聽不到我的請求?我,恨你們。

十年的時間啊,改變的不僅僅是這一頭長發吧,撫著那熟悉又帶著陌生的銀白波浪,不再去理那早已亂成一團的思緒。想著的,是她,隻是她。讓我熱情的她,讓我癡狂的她,讓我心疼的她,讓我不舍的她,讓我又憐又愛的她,讓我生死與共的她,隻是,她,現在,已經不在了,卻,還是好想她。

低低的嗚咽著,不敢發出聲音,不想吵醒已經睡著的他們,害怕吵醒他們。我不能解釋,也無法解釋。好想好想她,她現在是不是也在冥泉的某處想著我呢?等我,該死的人這世上還剩一個,報完仇我就來陪你,要等我哦。抹掉眼淚,輕輕的抬起頭,入目的卻是馨月近在眼前的容顏,我大吃一驚,右掌翻出,就要往她打去,瞬間省起,急忙收手撤勁,電光火石之間卻已嚇出一身冷汗。

而茫茫然不知自己已經在冥泉的入口繞了一圈的她卻隻是將手中的絲帕遞給我,輕輕道:“一個大男生在半夜裏哭,這樣不好哦。”我呆呆的接過,心中慌亂,怕被她看破了,我極不願讓這個讓我想起了克莉斯姐姐的女孩對我產生誤會。

“你的頭發太長了,現在男生已經不流行流這麽長的頭發了。”她從懷中摸出一把小梳子,轉到我的身後,輕輕的掇起我的頭發,慢慢的梳著,心中不受控製湧起的溫馨竟讓我完全無法拒絕,甚至還,很享受。

我實在無法相信自己會接受除了淩和克莉斯姐姐之外的女孩離自己這般親近。難道蘇醒後,除了在武技及精神修為上大進,我還變得不正常了??還是我本來是不正常的,現在才變回正常呢???

苦笑。

淩,你能否告訴我答案呢?淩,你到底,在哪裏?是否真的還在坎布地雅呢?

“哥哥,你頭發束起來的樣子好帥好帥哦,你的頭發也好漂亮哦,人家好喜歡哦”語茵眼中閃起亮晶晶的光芒,卻讓我不由打了個寒戰,不詳的預感向我撲來。果然,馬上便聽到語茵大小姐的話語傳來“不如把它讓給人家吧。”

“砰”巴魯的鼻子與大地母親來了個親密接觸,震起灰塵無數。威格趕忙上去,邊扶起巴魯邊以專家的姿態說道:“巴魯啊,你怎麽還沒習慣啊,這位大小姐就算明天說想要依莉娜的銀光做衣裳你都不需要在意的,根據本少爺的細心觀察再加上仔細推敲。這完全是有可能的。我們可是本屆武會的未來冠軍啊,是做大事的人,我們應該處變不驚才對……”

威格正滔滔不絕的說著,且有愈演愈烈之勢,正在這時,語茵一聲歡呼“謝謝姐姐提醒,我去拿威格的劍了。”威格這才想起,忘了拿劍,巴魯還來不及說什麽,威格已經一聲哀鳴,暈倒了。而得嚐夙願的語茵顯然忘了我這另外一個“收藏品”,我感激的望了望馨月。她笑了笑,指了指暈倒的威格,搖了搖頭,示意無妨,方正威格是不可能逃過的,早一點晚一點沒什麽分別。我跟著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早晨並在這讓我異常陌生卻又有些期待的情形下一點一點的過去。

“嘿,我說,你小子是不是還要去死亡之都啊?”巴魯大大咧咧的說道。

“是啊是啊,哥哥你是不是還要去那陰森恐怖的坎布地雅呢?”語茵也眨著大眼睛,專注的望著我,寫滿了蔚藍色的期盼。不過,應該是對我的長發還存著“期盼”吧。“陰森?恐怖?”對於這種形容坎布地雅的詞語我一時還是無法接受,輕輕搖了搖頭表示無奈。

轉過頭,望了望馨月,她雖然不曾說話,但雙眼凝視著我,顯然也正期待著我的回答。對不起,對著這認識不到兩天的少女,我竟會湧起歉意,那與克莉斯姐姐的神似,竟讓我不忍她失望。

不行!我告戒自己,我還要去報仇!絕不能跟他們扯上關係,越親近隻會使他們越危險。昔日仍敢跟強大的雪舞帝國為敵的敵人,實在讓我不得不小心起來。也許,便是現在的哪個國家?畢竟雪舞之亂,他們得到的好處是最多的,雅特反而最沒有嫌疑,但也不確定。我不會讓任何人阻止我報仇的道路,而最大的障礙必定來自於自己的不忍。在淩死在我麵前的那一刻,我心死,甚至最終屠殺了四十萬人。但是在十年後的今天,那似乎死去的心卻仿佛慢慢複蘇過來。是的,我無法欺騙自己,我那早已死去的心正慢慢的慢慢的複蘇過來,但是此刻的我的心,卻仿若十年前,甚或更早以前的我的心,對外界充滿了渴望,對友情充滿了向往,更糟的是現在麵前的女孩那與克莉斯姐姐極為神似的溫馨另我的心充滿了動搖,對克莉斯姐姐的歉意使我根本無法對她生出怨懟之心,甚至不願意再一次違逆“克莉斯姐姐”。如果她要我停止報仇的話,我,該怎麽辦?我,可以嗎?

所以,我必須走。

再不走的話,我怕我會沉溺於情感而慢慢的忘卻了殺意而放棄了殺戮。這世上可以讓我放棄殺人的人很少。但,克莉斯姐姐便是其中之一。我還無法放下仇恨,我也不能放下!我不能放下!我還不能放下!我也不接受,我也不容許自己放下!淩,隻要一想起她慘死在我的麵前,我的心,便會再一次變冷,變得更冷。我不能忍受,她死了,而害得我們陰陽兩隔的人卻還在這世上逍遙。我定要他嚐盡世上一切酷刑悲痛,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定要他後悔生而為人。

閉上眼睛,不想泄露眼中的濃濃殺機。他們還隻是孩子,這一切與他們無關。雖然僅有著十八歲的身體,卻有著二十八歲的年齡和不知被灌輸了多少年的知識閱曆。一種不知是什麽樣的感覺使我不自覺的總是把眼前的他們看成了孩子。

也不敢泄露出來,我不想讓“克莉斯姐姐”害怕,畢竟十年前的一次便已夠了。我再也不想讓“克莉斯姐姐”見到我這種神情了。

從我與師傅對決後,我所剩下的便隻剩下了她們:淩,克莉斯姐姐和我的清吟。

不,不再是清吟了,清吟是握在皇者之手的。現在起,她隻是風之哀傷,她隻是永遠陪著雲的風之哀傷。因為,就算可以再次展顏歡笑,但心中已被哀傷填滿了,又怎容得下快樂呢,沒有快樂,歡笑也隻是一種表情而已。我不想讓“克莉斯姐姐”難過,因為我再也笑不起來了。所以我也必須離開。

睜開眼,看了看眼前四人,可以想見他們是很擔心我的,畢竟我要去的是被稱為“三大神秘”之首的死亡之都——坎布地雅。感動,這是十年前的我從未感受過的感覺,除了師傅。溫習著這有點陌生的感情,我定住了視線,看著馨月,不,我是看著我的“克莉斯姐姐”,我輕輕的道:“我要走了。”

“耶?哥哥還是要走嗎?”語茵的聲音中透著深深的失望。

“路上小心。”巴魯直接說道。很顯然,他並不是很歡迎我,甚至對我的離去的歡喜也寫在了臉上。

“巴魯哥哥你怎麽這樣?”語茵打抱不平的說道。

威格揮了揮手,道:“記得來天夢星舞學院看我們啊。”保住命來看我們啊,不要逞英雄啊。

我微微點了點頭,眼光始終不離馨月,姐姐,請給我祝福吧,心中輕輕的念道。

她緩緩走近我的身邊,慢慢的停在我的身前,靜靜的看著我,忽然她伸手解下束著她頭發的淡紫色的絲帶,像昨晚一般,像十年前,甚或更早以前一樣,走到我的身後,將它係在我發上。

“這是我最喜歡的絲帶,現在,我把它交給你。請一定要把它帶還給我。”一樣的柔和帶著一樣令我無法抗拒的味道,一失神間,不知日月何時。

此時此刻,惟有風兒依舊吹著憂鬱的旋律,被卷起的楓葉飄到了空中,和著,輕輕的柔柔的舞著,模糊間,那在楓葉間異常和諧的熟悉身影仿佛再一次出現在了我的麵前,而那是我,曾以為這一生再也無法見到了的。

“殿下,請問您剛從布雷歸來嗎?”克莉斯姐姐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卻帶著隱隱的迫不及待。

“是的,克莉斯老師,我從南方帶回了給您的問候。”輕輕探手入懷,將意維坦王後托我的信放在她的手上,克莉斯姐姐的眼眶中已隱約可見瑩然。

“謝謝您,謝謝殿下,謝謝。”克莉斯姐姐的表情仿佛終於達成願望般,有點語無倫次了。她所教授給我的皇族禮儀在此時全然消失無蹤。

“老師,您可不是這麽教我的啊。”輕輕取笑一句,我更喜歡此刻的老師,而不是平時與他人相見時一臉笑容的她。不知為何,我突然很想見見她羞澀困窘的神情。

“殿下,您是不會懂得的。”克莉斯姐姐卻沒有我料想當中的困窘,隻是淡淡的這麽說道。

遊子的心情嗎?不能歸家的感受?還是離開家,不知故鄉變得怎麽樣了的感覺呢。

克莉斯姐姐,我真的不懂嗎?您真的認為我不懂嗎?還是您也為曾想到過,我有一天也會像您一般,離家十年而歸不得呢?

近鄉情更怯。

照著馨月給我畫的簡單的地圖。我不由有點迷惘,難道我沉睡了十年的地方,剛剛的那片楓葉林,真的便是十年前的聖山——光明神卡裏茲博格的光輝最先達到的地方麽?那麽,坎布地雅呢?已經變為死亡之都的坎布地雅呢?

不知不覺我放慢了腳步,坎布地雅變成什麽樣子了呢?我還能認得出來麽?

這一條路走來,是這麽的熟悉。

當年那騎馬少年的身影仿佛正從眼前經過,白似雪,絕塵似電,一路急馳。隻是他的劍啊,淌著血,在空中揮撒出了點點血淚。

師傅,弟子回來了。

這裏,便是我最後一次見您的地方麽?當年的這裏,道路兩旁不是染紅了楓葉麽?您不是說,染上你我的血,它會開得更豔麗麽?為什麽現在什麽都不存在了呢?為什麽呢?您就這麽離我而去了,而現在終於還是隻剩下弟子一人了麽?連這本該盛開的楓葉啊,也不複存在了嗎?

輕輕的撫摸師傅最後倒下的地方,我的心茫然了。

風,猛烈的吹著,原本青綠的草地現在已經一片沙黃。龜裂了的大地在述說著什麽,但是,聽眾隻有風,隻剩下風,大聲的回應著。

慢慢的,收拾起心情,輕輕的踏上這最後一程路。

麵前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麽改變。我幾乎不相信這便是坎布地雅。隻是,一片死寂。靜,靜得出奇,仿佛沒有一絲應有的媒介來傳播聲音。沒有聲音,也沒有一樣活著的生物,除了我。

這裏,沒有風,沒有城外猛烈的風狂吹著,走在路上,如果不是偶爾可見建築物缺了一角,或是隻有二、三層。我幾乎不能相信這裏的大地曾經裂開過。沒有一絲龜裂的裂紋,完好得仿如剛修好般一樣。地上,我沒有見到燒過的痕跡。然而沿路的建築物上,那有些已經支離破碎的,正告訴我它們所經曆過的一切。輕輕的撫過,手掌竟仿佛有了些些滾燙。

沒有風,依然沒有風。但是,我卻感覺有些冷了。寒氣透著大地散發開來,仿佛要讓我感受到他們的存在一般。

我靜靜的沿著仿佛熟悉的道路,慢慢的往第一廣場萊茵茨走去。雖然不能完整的想起來當時的情況,甚至連那該死的咒語我都沒有印象,但我卻清楚的知道那應有的威力。

整座城一片空寂。空****的坎布地雅,沒有一絲人氣,不,是根本沒有一絲生氣。坎布地雅,死了。是被我親手殺死的。後悔,瞬間閃過。

後悔嗎?腦海中一個聲音響起。

不,我不後悔,他們有罪!另一個聲音跟著大聲反駁。

你知道的?錯,並不在於他們。他們並不是全部有罪的。甚至還有大多數的,連有錯都說不上。

沒有錯嗎?沒有罪嗎?坐視無辜的她被判死刑,充當他們的幫凶,精神上的,身體上的傷害?這些,都沒錯嗎?

那,仍有很大一部分人並沒有動手啊。

但是他們同樣默許了!是不是?!

……

回答我!

是,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

沉默本身並沒有什麽罪過的……

但是麻木卻是他們不可抵賴的罪行!

是嗎……

一個人麻木了,便失去了靈魂;而一個民族麻木了,便失去了希望。

那麽,你是替天行道了?話語中的嘲諷不言而喻。

……不,我不是。

她死了,他們卻還活著。單就這一點,大家都有罪……

那,克莉斯呢……

……

萊茵茨,帝都第一廣場。

這次,沒有那曾經阻擋過我的皇家騎士團,沒有那許多不明真相的民眾,沒有那一眾貴族大臣的醜惡嘴臉,沒有光明教廷自以為是的笑容,沒有往昔那威震天下的龍皇以及皇後。但是,也沒有她。

為什麽她也不見了?

為什麽我找不到她的身影?!

她在哪裏?她在哪?

對著陰沉的天空,我大聲呐喊著,仿佛要讓我的不滿我的憤怒在聲音中不斷升騰,不斷高揚,直至天空至高處傳說中諸神所在的地方為止。

緩緩的跪倒在地上,聲音漸漸變得嘶啞。

為什麽要折磨我……

為什麽不讓我跟著她一起死……

為什麽讓我穿越十年的光陰來到這裏……

你們是想懲罰我嗎?!

我們生不能在一起,連死後也要將我們分開嗎?!

你到底是在哪裏?

難道,是在這地下?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心靈深處傳來確定的聲音。

那麽你到哪裏去了呢?芳蹤渺渺,我又該到何處去找你啊?

廣場無心,隻能靜靜的回**著我的喊聲,“她在哪?她在哪?……”然而終究還是慢慢的低了下去,慢慢的消失,僅留著低低的嗚咽,就像那野獸的哭泣,帶著傷心和絕望,帶著滔天的怒意。

恨誰?

恨神。

我不是諸神的玩具,我不想做你們安排好的棋子,我不想就這麽失去我的愛人。

“把她還給我!”我抬起頭,嘶吼著。

“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廣場回應著我的呼喚,也回應著我的無奈。

“還給我!”低低的哽咽著,雙眼流著淚水,我劇烈的咳嗽起來,“還……給我。”

為什麽……

難道讓我沒有在十年前的禁咒中跟著她一起死去,隻是你們所開的玩笑麽?為什麽讓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這十年後沒有她的世界裏?失去了締亞茲師傅,失去了克莉斯姐姐,失去了淩,為什麽我還活著……

為什麽讓我還活著?

為什麽要讓我還這麽痛苦的活著!

我已經失去了一切,從她死時的那一刻起,我便失去了一切。別人所奪走的,我所親手摧毀了的。一切的一切,我都已經沒有了。

為什麽……還要讓我活著。

難道,死對於我來說,已經是種奢望了麽。

你們連屠殺了四十萬人的我都願意給予我生存的機會,為什麽你們要帶走她?難道,善良也是一種罪過麽?

既然仁慈的給了我生的希望,為什麽要這麽殘酷的讓我活在生不如死的絕望之中。難道這樣看著人間的悲慘,便是你們諸神所熱衷的遊戲嗎?

你們此刻是否正在看著我呢?是否正享受著我的痛苦呢?

如果是的話,你們都給我聽好了。我在此立誓,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們!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們這群自認為高高在上主宰大地一切生靈的神靈們,全部從你們高高的寶座上拖下來,我要整個大陸的人們都看看,這就是所謂的“神”。

我不是諸神之子。

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是,永遠永遠都絕對絕對不會是諸神之子!

“你們,給我等著!”聲音遠遠的傳出,與廣場的回音和在一起,越傳越遠,響徹整個坎布地雅。

仿佛聽到了我的聲音,那熟悉的青色光芒從地底穿出,劃破了十年的沉寂,在空中騰舞著,發出了陣陣清吟,仿若在回應著我的決心。我站起,那是我的劍,皇劍清吟,也是被被詛咒的不詳之劍風之哀傷,是我在這世上僅剩下的所有。

我慢慢的向她走去,心裏的激動,竟不能遏止。

閉上眼,輕輕撫摸著劍身上那奇異的螺旋圖案,仿佛感受著她的歡快,她的愉悅,她的不滿,她的埋怨。她似是癡情的少女,在這裏久久的等待著我的歸來,此刻的歡欣,又迫不及待的想與我分享著;又似是久曠的怨婦,隻懂得抱怨著我竟然放下她一個人而久久不歸的不滿。

“對不起……”我輕輕的道,“讓你獨自一個在這裏待了這麽久。”

輕輕的發出清吟,她分擔著我的痛楚和抱歉。

十年前的一切,她跟我,都同樣記得。

十年來的所有,她跟我,一樣。

“從現在起,你不再是皇劍清吟,因為我早已經不再是太子殿下了;你也不是被魔女所詛咒的不詳之劍風之哀傷,因為我便是為複仇而從死亡中歸來的魔。從現在開始,你,便是我的魔劍——弑神。我們將再一次並肩作戰了,這一次我不會再拋下你了,就算死,我們也不分開了。”

她輕輕的答應著,仿似嬌羞的少女。

輕輕還鞘,弑神再一次別在我的腰間。

留戀的望了望那已經失去了她的蹤影的地方,輕輕轉身,往皇宮走去。

坎布地雅,這裏曾經是大陸繁榮的中心,商人的寵兒,也是整個大陸權利的頂點所在。它是雪舞的明珠,是帝國的驕傲。滿城的紅楓,是緋琳絲迪兒為它所編織的衣裳。而皇宮,便是這衣裳上最為精致的圖案。

但是現在,它,隻是一片廢墟。

輕輕的踏進我所成長的地方。我慢慢的遊**在記憶的深處,緩緩的,拖著步子,我仿佛聽見了空中隱約傳來的聲音,閉上眼睛,跟著感覺我信步走在曾經是那麽熟悉的地方,背後,那跟著隱隱逝去的是我的童年。

漸漸的那聲音清晰了起來,仿佛不是我的錯覺。

而且,那聲音似乎有點熟悉,仿佛是克莉斯姐姐的聲音?

“那是不可能的,姐姐已經死了。”我告訴自己。雖然不是我親自下手,但姐姐終究是死了,我的禁咒滅絕了坎布地雅,姐姐肯定也死了。整個坎布地雅,唯一讓我始終感到歉疚難安的便是您了吧,克莉斯姐姐。

微微苦笑著,我能對天下人忘情,卻永遠無法對您無情。

繼續移動著腳步,我慢慢的,還是循著那若隱若現的聲音前進著。

良久,我輕輕的睜開了雙眼。

火紅火紅的楓葉撒滿了整個庭院,隨著歌聲漫天飛舞著。

那是?那真的是克莉斯姐姐的歌聲!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雙耳,那早已枯萎的雙眼正輕輕的湧出淚水。

是您嗎?真的是您嗎?

模糊的雙眼中望出去,那片片飛舞著的火紅,仿佛也像是眼淚,是依格尼的淚水麽?而片片舞動著的楓葉中,那個異常和諧的身影,仿若十年前一般,靜靜的站在那裏,輕輕的吟唱著,帶著意維坦的一如往常的憂鬱旋律,聲音柔柔的輕輕的,那朦朧著的身影真的是您麽?

順著她的眼線,往楓葉中望去。全身一震,我摒住了呼吸。我的心在顫抖,劇烈的跳動清楚的告訴我,我還清醒著。然而我的全身都在劇烈的顫抖著。

那是,我這一生也無法忘懷的身影啊。

她,依舊輕輕的閉著雙眸,稍嫌薄弱的身子在楓葉中和著克莉斯姐姐的歌聲輕輕的舞動著,長長的衣袖卷起了身旁的楓葉跟著動著。火紅的楓葉輕輕的圍著她轉著舞動著,仿佛穿著火紅楓葉裳的緋琳絲迪兒在我麵前跳動著不屬於這世間的舞姿。然而,我清楚的知道:她是她!她便是我遍尋不著的人兒,我今生今世也無法忘記的人兒——飄淩。

我揉了揉我模糊的雙眼,拭去眼角的淚痕,眨了眨,仿佛要確定我是否真的看見了似的。

而她們仍繼續唱著舞著和著,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的到來。我不敢打擾,生怕嚇壞了她們,輕輕的,緩緩的靠近,仿若朝聖般慢慢的向她們走去。

然而,看似很近的距離,我竟走了很久也走不過去。仿佛海市蜃樓般,我在靠近著,而她們同時也遠離著我。距離竟並沒有因為我的前進而改變分毫。遠得就好象,好象在眼前的隻是她們的影象一樣。

似乎舞夠了唱夠了,她們竟停了下來,攜手往裏退去。我大急,大聲的叫著她們的名字,然而她們似乎聽不見,眼看著就要再一次失去她們的蹤跡,我拔出弑神,運起全身功力,向著眼前這不知存不存在的看不見,摸不著的無形透明的禁錮斬去。

弑神帶起了青芒,重重的砍落。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從劍下湧起,幾乎在同時,我仿佛受了什麽怪物的全力重擊一般,倒飛著撞破了層層牆壁。在空中無處著力的我,等若受到前後夾擊,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噴了出來。

接著,我的頭重重的撞在了什麽東西之上,同時,腦後傳來一陣強烈至撕心裂肺的巨痛,我,失去了知覺。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穿梭在無盡的星空之中,然而又不僅僅如此。

星空是孤寂的,總是披著寂寞的黑紗,一個人徘徊在寂寥與孤獨之間。而她,卻是穿著七彩的霞衣,流光溢彩。星,就點綴在她的四周,慢慢的沿著各自的軌跡輕輕的轉動著。雖各自不同,卻又仿佛一樣,都隻是為了她而存在一般。

她,仿佛宇宙的核心,主管著星的起始與終滅,她賦予他們生命乃至他們所存在的一切。

這裏,是宇宙一切的起始。心底突然湧起明悟,我知道,這是我腦海深處那不知來自何處的記憶對我的感知所做出的回答。但是就算這樣子回答了,我也並不覺得會更清楚多少。

而更加關鍵的是,對於本應該全然陌生的這裏,我竟然,竟然會有著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看著麵前那發著柔和光芒的星星,我的感覺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我甚至可以猜測出它們下一刻所運行至的地方,熟悉至甚至我可以默寫出麵前的星星的方位。麵前所見的這一切,都讓我如此的熟悉,隱隱約約中,跟讓我突然浮現出一種無可磨滅的歸屬感來。

我想搖搖頭,把這種不真實的真實感從腦海中趕走。卻訝然發現,我竟然無法做到平常這個極為簡單的動作。以其說無法做到,不如說我根本就不可能做到這樣的動作,因為,我發現,此時我沒有了身軀。

帶著詫異,我努力的想動了動,卻發現無論怎麽也無法動彈。經過百般努力之後,我發現無論我怎麽動作,都仍然沒有一絲該有的反應。我開始試著回憶,回憶動作時該有的感覺,去感知動作時應有的感覺想要動起來,卻發現這簡直是在浪費時間。無論怎麽做都無法動起,哪怕是一跟手指。

正當想放棄的時候,我發現我輕輕的搖了搖頭,大喜之下,想要再搖搖確認下,卻怎麽做也做不到了。

怎麽回事呢?我在心裏輕輕的道。我沉思著動作時的感覺,思索良久之後,方才恍然大悟,在這裏,仿佛需要符合自然的動作才能動作,也就是說隻有下意識的動作才能做出。

而一開始我想做出動作,卻因為這裏的與眾不同而刻意的去想動作的感覺,卻不知正因為如此而使心思著行而失去了自然的意味,反而是無意的習慣性動作給了我線索。想通了這節,我便不再去想如何動了,隨著性子,這邊晃晃,那邊逛逛。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我終於停了下來。這裏無邊無際,怎麽望也望不到邊。然而這卻不是我停下的原因。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我總覺得仿佛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似的。我似乎不該在這裏閑逛,心底深處更似乎隱約有著一個聲音在嘶吼呐喊著什麽。

閉上眼睛,火紅的楓葉中,那輕輕舞動著的身影,是誰呢?耳畔似乎隱約傳來了歌聲,那熟悉又陌生的旋律,是誰呢?那片片舞動著的楓葉,似乎每一片都重重的敲在我的心頭。那雙帶著淡淡絳紫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憂鬱為什麽會讓我的心這麽疼,這麽亂。那楓葉下輕輕吟唱著的歌聲為什麽讓我這麽的留戀,為什麽她們的臉容如此的模糊?為什麽不讓我看清楚些?

她,是誰?

她,又是誰?

我努力的想著想著,慢慢的推敲著,循著記憶尋去,卻終於發現,一切最終都回歸到了原點。

我,又是誰?

這裏又是哪裏?我似乎是屬於這裏的,但是仿佛又不該屬於這裏。心底深處有個聲音在不斷的吼著什麽,卻終究聽不見。

“您,回來了麽?”那熟悉又帶著點陌生的柔柔聲音,輕輕的在我耳邊響起。

我的心跟著一震,隨即,眼前的一切不停變換著,穿梭著血和淚,我嘶喊著,血腥交織著那淡淡的熟悉的香味,心仿受重擊。驀地,眼前一黑,終於,我完全失去了意識,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