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光之災

從主教學樓裏走出來,我一時沉浸在剛才獲取的信息中無法自拔。

結合田老師剛才的話題,我猜父親書裏那句話的意思是說,人體從正常轉變為疾病,體現的是一種時間的軌跡。中藥能治愈疾病,實際上是將已經衰落下去的人體拉回到過去的某種相對健康的狀態中,客觀看來就像是逆轉了時間一樣。

想到這層我不僅自嘲似地笑了笑。假如是外行人看到這段艱深的表述,大概隻會理解為是一個醫生在自吹自擂吧。用個顯得很高深的詞鼓吹中藥是多麽有療效而已,並無其他深意。

然而不知是否因為因緣際會地和中藥打了多年的交道,我知道他所言非虛,甚至知道他這麽說的根據在哪裏。

中國人被本草護佑了幾千年,別說從疾病轉變為健康,從衰老變回年輕也並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不然,“返老還童”這個詞兒是哪來的?

隻不過因為近些年對西醫的過分宣揚,搞得大家對自己老祖宗的東西越來越不了解了而已。

我唯一想不通的是,知道了這個又怎麽樣呢?田老師那個未講完的“說來話長”,後半部分到底是要講什麽?

按他當時說的,父親這本書僅僅解釋了“為什麽物理老師要去關心藥劑師培訓”這個問題。那豈不是,才剛剛講了個開頭而已?

其實仔細回憶一下,田老師的書房裏那些藏書,已經顯示了他是一個醫學愛好者。興許,他隻是在做這方麵的學術研究?

又想起之前王建國提到的什麽活人實驗之類的,感覺父親的老朋友應該不會做這麽缺德的事吧?好歹我也在單位的取藥窗口閱人無數了,怎麽看田老師也不像那麽十惡不赦的人啊!還說田歌是他助手,會有人帶自己女兒做那麽傷天害理的事?……

突然一個猜測跳入腦海:該不會……這倆老的是合夥兒想讓我繼續他們未竟的研究事業吧?那還是要了我的命算了!

我陶勇一百個、一千個不是搞什麽科學研究的料,不然當初怎麽會讀不好書呢?

其實當護士除了有時遭點白眼之外,還是挺符合我的個性的。不用動腦啊,大夫把單子一列,我隻管見胳膊紮小針,見臀部紮大針,見血上酒精繃帶,不用分析不用判斷,多麽省心!幹個十年八載升個護士長,隻需要天天指揮一群小姑娘幹活,更加跑步進入共產主義幸福時代,直到安穩地退休,這就是我理想中的人生規劃。

怪隻怪,這社會不太接受男人幹這一行啊!

到了藥房,雖然相對比較輕鬆,但是太鬆懈也是不行的。畢竟至少不能讓那些挨千刀的奸商拿次料蒙騙了我嘛,院裏損失點錢我倒是不心疼,拿出去讓人吃出了毛病那可是造了大孽了!

但是想把藥材搞明白也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事。品種、產地、品質等級、份量、功效、炮製方法、保存方法、搭配禁忌……樣樣都得學!看書,問師傅,跑市場都是家常便飯。天天和這些東西打交道,搞得我現在五感都極其靈敏,而且喜歡藥房的味道簡直跟上癮一樣!

唉,怎麽有點兒興奮起來了。跑題了,話說田老師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呢?這種情況下再去找田歌好像意義也不大吧?……

就這樣,食不知味,夜不安眠,在各種胡思亂想中度過了這一天剩下的時間。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爬了起來,摩拳擦掌地打算要去找田老師問個明白。讓一向比我起得早的小劉莫名驚詫,以為太陽從北邊升起來了。

臨出門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還要不要帶王建國一起去呢?

感覺整件事大體上還是衝著我來的,雖然我不介意讓他知道,但是假如其中真有什麽深意,連累他一起涉險可就不太好了。於是囑咐小劉說,待會兒如果有個書生一樣的年輕人來找我,就告訴他我臨時有事出去了,下午再一起去辦正事。

當即一路小跑,直奔田家小院而去。

快走到南區門口的時候,看到了右手邊的體育館。剛來這學校的時候就聽說體育館裏是可以遊泳的,搞得河邊長大的我心癢不已,但來了都快一周了,它一直在閉館整修,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開放。

最近天越來越熱,假如能痛痛快地遊一遊,該是多麽愜意的事啊!

想到這兒我忍不住開了小差,反正時間還早,不如過去看看工程進展得怎麽樣了。

可能因為時間還早的原因,隻見館外圍了一圈腳手架,卻並不見一個工人。看看外立麵還有些斑駁的痕跡,大概是在重新刷牆吧。不像是已經完工的樣子。

我大失所望,轉身正要離開,突然感覺到身後像是有什麽東西快速地接近,雙肩一沉,被一股大力向前推去。

因為猝不及防,我向前踉蹌了一步就跌倒了,緊接著有什麽東西壓在了後背上,右肩傳來一陣巨痛!

幾乎是與此同時,有一聲大喊在耳邊響起:“小心!”

“你說晚了呀……”我心說。這一跤著實摔得不輕,胸口悶痛、雙耳轟鳴不說,雙手也在地麵擦過,火辣辣地痛!但是更痛的是右肩。我下意識地向後努力地扭轉頭去,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一回頭當真是嚇得不輕,一根足有三四十公分長的鐵釺紮在我的肩頭,更可怕的是還不止是紮在我肩上,上麵還穿著另外一隻手掌!

因為背後被壓著,我沒辦法再回頭了,但是腦後隨後傳來一個夾雜著呻吟的聲音:“勇老大……”

我隻覺得腦袋裏“嗡”的一聲。不用再回頭我已經猜到是誰了。

過了大約半分鍾,感覺他慢慢將身體移到一旁,然後用左手拉了一下我左肩。我這才緩慢地,小心地,側身坐了起來。右肩仍舊是絲毫不敢亂動,感覺除了痛之外,還有粘膩的感覺,怕是傷口已經開始大量流血了吧。

終於可以回頭了,我無奈地看到了那張我不太想看到的臉,果然是王建國!

他那被穿透的右手掌仍然扶在我右肩上,不用問也知道,假如不是他撲過來擋了一下,這根釺子會穿透我的哪裏呢?頭?鎖骨?還是肩頂那薄薄一層皮下不遠處的肺部?

他的臉色很蒼白,卻帶著大無畏的笑容說道:“失誤了,還是傷著你了。”

我心裏一陣內疚,難受得講不出一句話來。但是眼下不是感慨的時候,我趕緊指揮著他,兩人同時站起來,向北區的校醫院走去。雖然他一直保持著搭在我肩膀上的動作,但移動帶來的些微的位移仍然帶來極大的痛楚,讓他不斷地吸氣。這回,我卻連幫他減輕一些痛苦也做不到了。

到了醫院,大夫還沒開診呢,被我幾嗓子從休息室吼了出來,一見這情形也是嚇了一跳。

我的情況還好,右肩的傷口並不太深,校醫處理外傷還比較有經驗,觀察了一下就把鐵釺先從我的肩膀上取了下來,給我做了一些簡單的處置。受傷比較重的是王建國,整個手掌被穿透,灑了大量三七粉仍然不斷地流血,必須盡早把鐵釺取出來才行。校醫趕緊掛電話聯係了最近的醫院,來了一輛救護車把他抬了上去。

我本來想跟著過去,卻被王建國攔住了。

“你今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說,“一會兒我這邊完事了去和你會合!”

我無法拒絕,隻能擠出一些笑來點點頭。

望著救護車遠去,我的意識才開始從痛得麻木的身體中慢慢蘇醒了過來。

剛才雖然事發突然,但當時我仍然下意識地仔細地觀察過現場。並沒發現任何可疑的人。那鐵釺我也看過了,就是工地裏經常用來改料的,並沒有什麽特別。看當時的力道,從幾米高的腳手架上掉下來也完全可以達到,並沒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甚至……我在腦子裏模擬過當時的場景,排除了從近處丟或者直接使用鐵釺刺傷人的可能性。

是的,性命攸關,我不得不考慮到一切合理懷疑。哪怕,這懷疑是針對最親近的人!

和前幾天發生的一連串意外事件相結合,我第一次感覺到生命受到了威脅,第一次產生了一種恐懼感,第一次開始認認真真地思考其中的緣由了。

王建國這個年輕人真的很神奇,從我們剛相遇時起,他就像預感到我會有危險一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這次更是舍身相救,我卻一直沒當回事。

看剛才他的意思,仍然是認定了這些事情和田家有關係,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除非田老師有什麽特異功能!

也許,有的時候我過於相信頭腦的分析,而忽略了人最重要的本能就是直覺吧。

可是,光有直覺又怎樣呢?如果不能靠分析找出原因,我們永遠會這樣陷於被動!這次可以僥幸逃過,下次呢?現在甚至連下次會經曆什麽樣的危險都搞不清楚!……

也或者,王建國還是知道一些我還不知道的事情。……

一邊想一邊走,一抬頭,已經到了田老師的家門口。

我伸出左手想拍門,看到門環周圍裝飾的獸頭,心裏竟是一凜!真的不知道接下來我會麵對什麽,不妨以不變應萬變吧!

抓住門環叩了幾下,聽到院子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大門應聲而開,門裏站著的正是田歌。

看得出她本來笑容滿麵,但看到我雙手都塗著紅色的藥水,肩頭領口都是斑斑血跡,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緊接著緊張地問:“師兄你這是怎麽了?”

這個反應也許正是我想看到的,如果這事真跟她們家有什麽關係,而她又知情的話,神情裏不可能一點破綻都沒有。而但凡有一點機會,我都不希望父親的舊友和什麽“陰謀”扯上關係。

我沒有先回去換衣服而是像個落敗的武士一樣直接過來拜訪,用意也是在此。

必須以靜製動,當下輕鬆地笑著說:“倒黴透了,出了點小事故。”

她趕緊讓我進去,自己先跑進了屋裏,喊道:“爸!爸!師兄來了,你快出來看看!”

緊接著隻見田老師從裏屋走了出來,表現竟然和他女兒一樣,先是喜悅然後詫異。唯一的不同是詫異過後他的臉色突然變得陰沉,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半晌一言不發。

我也一言不發。心裏又安慰又疑惑。安慰的是看來他們並不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疑惑的是為什麽他們沒有像一般人的正常反應一樣,先問問我到底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