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回到醫院的時候，在病房門口看到周朗。
他斜靠在門外的牆上，微微皺著眉，低頭沉思。
“周哥？”
周朗聽見我的聲音轉過頭，溫和的笑了，“小安回來了，明月在病房裏。”
我快步跑到周朗麵前，“君雅他……怎麽樣？”
“放心，”周朗拍拍我的肩，“小安，他醒了。脊柱沒事兒。”
“啊~~”我一下子放鬆了身體，靠在牆上，“……好，……周哥，你沒騙我？”
“小安，要不你進去看看他？”
“呃……，”我尷尬的直起身子，“不，不用。我陪周哥在這兒侃~~”
“嗬嗬，”周朗笑了，“臭小子，我要不說他沒事你能安心陪我聊天？”
“這個……周哥，是不是律師說話都這麽擠兌人啊？怪不得人家說牙齒的硬度僅次於鑽石，說的就是您啊~~”
“哈哈哈，小安，這下你的表情終於恢複正常了，也知道貧了。剛才那樣可真讓我冒冷汗啊。”
“周、哥！你還想不想當我姐夫了？”
“嗯嗯！”周朗誇張的點頭，“小安，你的威脅很有效~~，走，我們去喝酒放鬆放鬆。”
我笑了笑，“好！”
我坐上周朗的車，他把空調打開，空間頓時溫暖起來。
周朗衝我擠了下眼睛，“我向領導匯報一下行蹤~”然後他按通電話，“喂？明月，我和小安出來坐坐，你要和小安說話麽?……哦？嗬嗬，是，”周朗看了我一眼，“我們今晚刷夜！……哈哈，喳。”
周朗掛斷電話，衝我一笑，“明月老佛爺說，哀家準了~”
車開到紫竹院附近的時候，我忍不住問，“周哥，這附近也沒什麽酒吧啊~~”
周朗嗬嗬一笑，“去什麽亂哄哄的酒吧，我這是帶你到我家，我那什麽酒都有。”
“呦~”我興奮了，“周哥，我能喝到什麽珍藏？”
“嗯，你適合喝點兒香檳，小孩子~”
“周哥~~，香檳添加人頭馬是不錯的搭配~~”
當我坐在周朗家吧台的時候，周朗拿出一瓶幹邑。
“小安，今晚我們喝這個。”
他回身從酒櫃裏取出兩隻鬱金香杯放在我麵前。然後優雅的向杯中傾倒白蘭地。
“小安，在法國的Charente河邊,有一個生產美酒的地方，它叫做COGNAC——幹邑。COGNAC，它其實是一座小鎮的名字。但人們記住的卻是，幹邑白蘭地……”
倒入的酒，在鬱金香杯裏大概隻有三分之一，周朗停下手，“第一杯，淨飲。小安，嚐嚐它純粹的味道。”
我拿起杯子剛要喝，周朗卻握住我的手，輕輕的帶著我把杯子緩緩傾斜，然後慢慢轉動了一周，重新直立起杯身。
我看到那琥珀色的酒汁在杯壁上滑落出舞動的紋路，異常動人。
“小安，看看它的酒腳，酒腳圓潤而滑動慢的，才是好的幹邑。”
周朗說著把杯子慢慢移近我的鼻子，“聞聞它的香味，每款幹邑都有自己的香味特征和不同的持久力, 要享受這些不同香氣，必須深深地吸氣……你要有充分的耐心，不能毛躁。”
周朗放開我的手，悠閑的向後一仰，靠在高背椅上。
“小安，再好的酒，也要懂它的人來品嚐，才能體味它的珍貴。品酒，你學會了麽？”
“周哥……”我放下杯子，“你的意思是……”
“哎~小安。”周朗擺了下手，“我是要告訴你，這幹邑的品嚐要從舌尖開始，先含一些在前端滑動，再沿著舌的兩側流到舌根，然後在口中**漾一下，入喉之後趁勢吸氣伴隨酒液咽下……小安，端起杯子，嚐一下。”
嚐一下，我發現，白蘭地是一種有靈性的酒。
在我喝到第五杯的時候，周朗擋住我，“小安，幹邑是烈酒。我給你加點水蜜桃汁再喝吧。”
我扶開他的手，“誰要那什麽水果汁啊？你還真把我當小孩了？”
“小安，如果有心事，可以和我聊聊，不要借酒消愁，那是不成熟的表現。”
“哈，不成熟？周哥，我就是個不成熟的人，我到處犯錯！”
“小安！”周朗走過來，坐在我身邊的椅子上，“你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怎麽能給其他人幸福呢？”
“幸福？哈哈哈……”
我大笑起來，拿起杯子一飲而盡，“周哥，我就是一個不會品酒的人。再名貴的酒放在我麵前，我也隻是牛飲而已。所以……”我推開杯子，站起身，“告辭了，什麽酒我也不想喝了。”
我晃晃的向門口走，手剛碰到門，胳膊就被周朗一把拽住，“小安！”
我轉過頭，“幹什麽？還要請我喝酒教育我？我跟你說，周哥，我嫉妒你！我沒有你成熟穩住懂做人！沒有你智慧博學懂專情！我……我內心齷齪的很，沒你坦坦****！
我對不起小藍，更……對不起小楠，哈哈哈……不過現在都無所謂了，我要走了！我誰都不要，我誰都配不上，我要離開這兒，我——”
周朗一用力把我甩在地上，“小安，你太讓我失望了。這就是你想的？一走了之？”
我躺在地上，“是！怎麽了？你教育失敗，生氣了？你不是說凡事都要冷靜才算成熟麽？怎麽，現在不打算冷靜，想打我了？”
周朗蹲下身，“小安，你這種激將法有意思麽？你心裏難受，就想傷害身體來緩解，是麽？”
“哈！哈哈哈，我什麽都無所謂，你這樣說也行。”
“什麽都無所謂了？”
“是啊，哈哈哈哈哈……呃——”
周朗突然卡住我的脖子，手上的力道一點點加重，“小安，既然你想走，那不如幹淨些——死！
你要想擺脫苦惱，走得幹脆，就不要掙紮，我會讓你慢慢感覺死亡……
小安，你不用懷疑，我是個律師，對殺人案很熟悉，你死了以後，我不會獲罪的……
……怎麽？真的不掙紮？”
……
“……小安，能聽見麽？用卡脖子這種機械性窒息導致死亡的方法，時間也就三分半，我控製的好的話，能夠延長到五分鍾，現在…...兩分鍾了……”
我感覺眼前忽明忽暗，臉漲得要命，耳邊的混響越來越重……
“……真的不掙紮？待會兒，你想掙紮也不可能了……”
………
“小安，聽我說。小楠他……”周朗的聲音忽然低弱蚊蠅，我什麽也聽不見。
“還有就是，解君雅其實……”周朗繼續說，他的嘴在我混沌沌的眼前一張一翕，我的耳邊卻全是嗡嗡嚶嚶，就是聽不見他的話。
藍其實怎麽了？難道他其實受傷了？
我想讓周朗大點兒聲，可是我卻哪也動不了，一波波的黑暗襲來。
我如同一個溺水的人，四周全是冰涼的海水。費力的張嘴，卻滿口苦澀的**，越喝越沉淪。
死亡……我竟然觸到你了………
世界黑暗。
………
……
我感覺胸口一陣陣重壓，有人捏著我的鼻子，向我嘴裏吐氣。
眼皮卻重達千斤，等我費力睜開的時候，眼前是周朗放大的臉。他離開我的唇，“小安，你醒了。”
“呃……”我的嗓音有點嘶啞，抬起手摸了摸脖子，“周哥……你掐的我好疼。”
“嗬嗬，”周朗溫和的笑了，“小安，我剛才說的他們兩個的事，都是真的。”
“啊？”我動了動身體，覺得渾身發酸，看了看四周，原來正躺在**。我笑了笑，“周哥，我都沒聽見啊~~”
周朗低下頭，大笑，“這就對了。小安哪，你還有一次機會。”
“嗯？”
“聽我說，小安。我知道你們三個各自一個秘密，我敢保證這全是真實的。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隻能選擇聽一個。”
“還有……我的秘密？”
“對！你不知道的，發生在你身上的秘密。”
“我的秘密你怎麽知道？”
“嗬嗬，小安，誰讓我是個善於調查的人呢。”
絲——
這周朗不是律師啊，他簡直就是FBI啊！
“嘿嘿，”我露出諂媚的笑容，“周哥，我用我老姐的兩個秘密換另外兩個，OK?”
“NO，明月的秘密我自己會調查掌握的~~”
“周哥，你肯定在玩我~~”我伸了個懶腰，“算了算了，我哪個也不想聽，您甭跟我逗悶子，我才不上當呢~”
周朗看著我，“好，你不感興趣我也無所謂，不過看在我剛才掐了你，可以附加贈送一個另外的秘密~”
“哦？”
“這個贈送的就是：解君雅出事的那天晚上，劉俊到你的寢室找過小楠，他大概敲了兩個小時的門，最後被樓下的大爺弄走了。”
“你怎麽知道？”
“小安，我都說了，我善於調查哦。不過……這個不是我調查來的，那天晚上我正好去找你，讓我撞上的。”
“……”
“小安？”
“周哥，你把那三個秘密告訴我吧！”
“小安，必須按照我的規則來，你隻能選一個。你想聽自己的？還是小楠的？還是解君雅的？”
我看著周朗，他的目光冷靜而閃亮。
房間突然安靜下來，隻有牆上掛鍾的秒針，刷刷地發出規則的聲音。
我看了一眼，已經是半夜一點十六分。
看來我昏了很久。
當那個分針走到9的時候，我說，“藍精靈。我要聽君雅的。”
周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果然如此。”
他點了一支煙，細細的吸了一口，“好，小安，我告訴你。
解君雅的這個秘密就是，他在深圳受到一個叫俞意的男人的騷擾。不過你放心，解君雅聰明的很，並沒有吃什麽虧。”
“就這個？”
“怎麽？”
“這個我知道，不算！”
“哦？我怎麽相信你？”
我笑了笑，“這個俞意不單在深圳騷擾小藍，我還知道，在那之前，他已經騷擾到北京了，他在北京有一輛黑色的別克，周哥。”
“哈哈哈……”周朗大笑，“小安，我相信你了。不過，你知道他們之間更深的麽？”
我看著周朗，“你還知道什麽？”
周朗優雅的吸了一口煙，“再給你一次選擇機會。小安，還是你們三個，選擇聽誰的？”
“你……”
“哎?”周朗攔住我的話，“小安，我提醒你。你自己的這個秘密對你來說非常重要！小楠的這個，也跟你有很大的關係。你選誰？”
周朗看了看牆上的鍾，“這次我隻給你五分鍾的考慮時間。”
“不必了，”我看著周朗，“藍！我要聽藍的！”
“呼~”周朗吐了一口煙，“小安，你給了他兩次機會啊~~”
“周哥，你快說啊！”
“小安，的確要給人多次機會，才能聽到更深的秘密啊。”周朗又倒了一杯酒，向我示意，“要麽？”
我叫：“周哥！你……”
“嗬嗬嗬，”周朗笑了，“好……我告訴你吧，他們之間……鬥爭的白熱化。雖然，現在還在文鬥階段。但是，解君雅想撤出來，已經不可能了，俞意看上的，不會放手。”
“而且，”周朗看了我一眼，“俞意用你做了威脅。”
“我？”
“嗬嗬，看來這個秘密對你有點價值啊。在北京……是不是有人對你性侵犯過？嗯……算了，不說這個。我就說在深圳吧，你的房間裏被安了竊聽器，當時你的隔壁住著一個年輕的男人，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
我吃驚的看著周朗，搖搖頭。
“嗬嗬，”周朗拍拍我，“那是個殺手。”
“殺……手？”
“嗯，這樣表達不太規範，可能嚇到你了。說白了，就是拿錢取命的人。那個俞意，黑白都沾染，具體多深，我也不清楚。”
我今天知道了。
那次，就算小楠不來電話，藍精靈也會跟我翻臉的，這世界真他媽奇妙，全體的彎彎腸子，就我一個傻B似的倍兒直！
林瑞，我真他媽不該送你去醫院！
“周哥，我想問，你是怎麽知道這些？”
“這個？嗬嗬……也是個秘密。我可以告訴你，但，需要交換，你有值得我交換的信息嗎？”
“………沒有。”
“嗬嗬，”周朗笑了笑，“小安，那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我的這個秘密了。但是……”周朗把煙按進煙灰缸裏，“我能告訴你的是，我是你的周哥，永遠都是。”
周朗站起來，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
“小安，你還年輕。你麵臨迷惑的這種心情，我很理解。知道麽，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曾迷茫，然後犯錯。我也曾錯過一個人，後悔莫及。”
“周哥，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覺得自己很齷齪。”
“為什麽這樣認為？”
我低下頭，慢慢的把小楠的事情講了。
周朗聽完沉默了一會兒，“小安，你認為小楠很可怕，自己受到欺騙，是麽？”
“不，”我捂住臉，“不是這樣。”
“哦？”
我抬起頭，“小楠他在說謊，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他故意這樣說，賭上自己的情感，隻不過想為劉俊開脫。
他怕我一衝動殺了劉俊，嗬嗬，這個傻孩子，我其實就故意那麽一說，我怎麽能蠢到嗷嗷叫著去殺人呢。他是一個善良的孩子。我怎會懷疑他？這不過是劉俊的挑撥離間罷了。”
“小安！”
周朗突然站起來，“小安你長大了。知道麽？信任，是愛情必要的一種品質。”
“不，”我搖頭，“我正因為知道小楠是無辜的，我才更恨自己。因為，我當時什麽也沒說，就轉身離開了。”
“哦？”
“周哥，我見到小楠的那一刻，看到他衝我笑，我就不再懷疑了。但是我……卻故意逼問他……”
“我明白了，小安，你想讓他恨你？”
“他本來就應該恨我。”
“……這樣啊……我知道了。小安哪，你是不是想……和解君雅在一起？”
我抱住頭，“……是，那一刻，我不知怎麽了，突然冒了這個想法。我竟然……”
“小安，你通過什麽相信小楠是無辜的？”
“通過什麽？”我抬頭看著周朗，“小楠根本做不出來這種事！我還用去找證據嗎？！周哥，不要什麽都拿律師的眼光來看！”
“哦……”周朗點點頭，“我也相信小楠是無辜的，但我不是用情感判斷。”
“什麽？”
“小安，這一切應該都是劉俊的主意。而且，我判斷，他也沒想真的害解君雅，他隻是想讓你看到那一幕，想讓你懷疑小楠罷了。”
“啊？”
“小安，這劉俊應該是個大學生吧。如果他智商沒問題的話，想讓一個不能動的人殘廢，用得著乙醚這麽麻煩嗎？解君雅現在那個情況，真想要弄殘廢他的話，直接把他摔地上就完了，半分鍾都用不到，你說呢小安？”
“啊……”
“沒想過？小安哪，關心則亂，嗬嗬。不過，我也為小楠高興，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能相信他。”
“我……”
周朗走過來，雙手按在我的肩上，“小安，任何人都會有肮髒的想法，當給它適當的機會，就會冒芽。
就如同，如果一個人擁有了讀心術，他就會忍不住去窺視其他人的內心……所以說，不是每個思想都積極向上的，這很正常，真的……不要自我厭棄……
小安，把最無恥的對人說出來以後，你已經也可被寬恕了……
更何況，心裏真實的情感……沒罪。”
我抬起頭，“周哥……”
周朗笑了笑，“這樣，我也說一個齷齪的想法，你就不會難過了。”
“嗯？”
“小安，我告訴你，剛才，你暈過去的時候，我真的想殺了你。我甚至……想好了幾套方案來掩飾一場完美的謀殺。”
“啊？”
“嗬嗬，小安，我跟你無冤仇，我隻是……因為機會來了，所以想感受一下控製人生命的權力。你說，這夠不夠齷齪呢？”
“哈，哈哈哈……周哥，你太會寬慰人了。姐夫，你真是我的偶像。”
“嗬嗬，”周朗放下手，“小安，我告訴你，兩個人都愛，那是不可能的。那隻是喜歡罷了，愛，是唯一的。”
“如果你不愛一個人，而和他在一起，那不是幸福，那是兩個人的災難。利索的放手，那沒錯。
但是小安哪，你這柄刀，使用的方法不對。
第一，你把刀子透過自己紮入小楠，沒有意義。第二，讓人徹骨傷心的不是離去，而是自己愛的人不信任自己，踐踏情感。
小安，你的做法，蠢的可愛而又殘忍……”
“這……”
周朗回身拿起杯子，“小安，所有的幹邑都是白蘭地，但，不是所有白蘭地，都是幹邑。
也就是說，所有愛都包含喜歡，但，不是所有的喜歡，都能稱之為愛。
愛是絕無僅有的。它又自私又美好又貪欲又消魂，不能有任何分享和添加，是完美的契合……
小安，告別光明的最後一秒，你想到了誰？”
“……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