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藍精靈再也沒出現。
他的公司清盤,手機停機。
我天天撥打那個無法接通的號碼,終於有一天,那電話裏的女人說:沒有這個電話號碼……
解老板已經受不了我的騷擾,以至後來我一提藍精靈他就直接掛斷電話。
我一遍遍的按手機,沒有回音。
我在自己手機的發件箱裏,看到那兩條從未發送的短信,潸然淚下。
第一條:我愛此刻躺在我麵前的這個人,他的名字叫解君雅。我的藍。
第二條:我一定要給你幸福。
我一定要給你幸福……對不起,小藍,我沒有做到。
轉眼,已是我出院的六個月之後。
我的頭發都差不多長到了原來的長度。
半年來,我一直被一些事情迷惑。
比如,俞意在藍精靈的辦公室被殺,但藍精靈並沒有成為案犯嫌疑人被通緝。
比如,我托了很多關係查到的結果是,周朗沒有騙我,警方根本沒有拘捕過叫解君雅的人。
比如,我為了藍精靈的失蹤上躥下跳,而解老板卻安穩如昔。我隻稍稍觀察到他略微有點兒精神不濟以外,其他方麵正常的讓我覺得非常不正常。
更比如,除了我到公安局報失蹤人口案,一趟趟的到處亂跑,登報尋找以外,所有人都對藍精靈的消失漠不關心。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按正軌生活,隻有我,絕望而賣力的演出一場獨角戲。
小藍,難道你真的從來沒有出現過,所有的過往都是一場夢幻麽?
夏天來到了,我也麵臨畢業。
我覺得很恐慌。
學校、解老板,這唯一能讓我和藍精靈有聯係的一條絲,似乎馬上就會隨著離開學校而斷掉。
我越發焦灼不安。
而且,我現在總能出現幻覺。
一個人的時候,經常會聽見藍精靈的聲音。他有時候在叫喊,有時候在哭泣,有時候在說:豬……
豬,我等你……
我呼的坐起來,擦了擦額頭的汗。正是午夜兩點。
夢,我又做了那個夢。
夢裏,藍精靈一遍遍地說:豬,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
我在黑暗中卷起身子,抱住腿:小藍,告訴我,你到底在哪等我?
如果真的在等我,為什麽連一個電話也不給我打?
為什麽?
第二天,解老板打電話,讓我到他辦公室一趟。
我到的時候,看到他正在翻一遝資料,桌子上的杯子冒著熱氣,散發出淡淡的茶香。
“猴崽子,”老頭向我招了下手,“過來看看,這些都是國外企業的資料,針對咱們學校的人事招聘,你看你想去哪個我給你寫推薦材料。”
“我哪個也不想去,我要留校。”
“留校?”
老頭抬起頭,“留校有什麽前途啊,年輕人嘛,還是到外麵闖闖的好。”
“不,我就想留校。”
“你想當老師?”
“當什麽無所謂,我就是要留在這兒。”
“現在留校都得博士,研究生很困難……”
“那我繼續念,申請碩博連讀。”
“就你那性格?不太適合在學校這種氛圍吧。”
“性格不行我改。”
“啪!”
老頭用力的拍了下桌子,聲音冷下來:“改?我看你改的夠多的了!別在我眼前填堵,趕快給我到國外工作去!”
“去國外?”
我冷笑了一下,“當初您就是這樣把小雅一個人扔國外的吧?”
“你還敢在我麵前提君雅?你們兩個……兩個……書都讀到畜牲肚子裏去了!白受教育,一個比一個不要臉!”
“是我畜牲一樣,是我白受教育,是我不要臉,麻煩您別把這語言用在小雅身上。”我心平氣和地說。
“你!”
老頭站起來,幾步走到我麵,揚手一個嘴巴就抽在我臉上,“你個小畜牲!你要是當老師那學生全完了!”
我被他抽的一個趔趄向後退了幾步,臉上火燒火燎的辣。
“您罵我什麽無所謂,我還是要留校的。既然您不同意,我也不麻煩您了,我找李主任。”
我說完向外就走。
“你給我站住!”
我轉回身,“您還要說什麽?或者還要打我?這邊臉也送給您抽,反正我的臉要不要無所謂。”
“你你……”老頭用手指著我,“我帶了這麽多屆學生,最喜歡最偏心的就是你,可你呢?你呢?!最讓我失望透頂!”
老頭說完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拿起那杯子,手抖得厲害。我忽然之間發現,他似乎老了很多,鬢角的白發莫名的刺眼。
我慢慢走過去,蹲在他的腿邊,低聲說:“解老板,對不起……”
“對不起?你們……你們兩個……小畜牲……”
老頭把手按在我的頭頂,很久也沒有動。
我的腿都蹲麻了,才聽到他仿佛自言自語的聲音:“你這個畜牲都不如的東西,大型項目我帶著你去,好的工程我留給你,當初還要把你師母的侄女介紹給你,你……你可倒好,勾搭男人,你說你怎麽能做這麽惡心的事?還……還是對我侄子。
嘿!而且是我,是我自己老眼昏花介紹你們認識,我真是瞎了眼!
我唯一的侄子,親自到江南去帶他回來,給他最好的教育,幫他組建公司,待他就像親兒子一樣,我對他期望那麽高……
他呢,什麽也不跟我說,還……還跟我最喜歡的學生搞在一起,怎麽說也不聽勸,打也不回頭……更過分的是……轉手就把公司扔了,把自己也毀了……這個沒良心的小畜牲……不負責任……兩個畜牲……”
我從老頭辦公室出來的時候,他還在那嘟囔。
沿著綠蔭下的甬道,陽光照射中的樹影斑斑駁駁,我的影子在樹影下忽隱忽現,或長或短。
忽然之間想起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天,我和藍精靈也是這樣在這條路上並肩而行。我們的影子緊緊靠在一起。
那時候,校園裏正播著廣播。
我又出現了幻聽,那個悅耳的女音清晰地出現了,她在念一首抒情詩:
當遇到你真正愛的人,
要努力爭取和他相伴一生的機會。
因為當他離去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當遇到……
哈哈,當初那個磨牙找抽的聲音,此刻卻模糊了我的眼睛。
模糊中,我看見藍精靈在一個人的身邊側過頭問:“安明陽,你是不是……那個……”
我清楚地看到,他背在身後的手指微微顫抖。
就見藍精靈對麵的那個人傲慢的擺了下手,說:“你要是想探究我的隱私,對不起,我無可奉告。”
小藍,我錯了!
我大錯特錯,我當時就應該抱住你,告訴你,我有多喜歡你,多愛你。我從那天餐館的午後見到你,就再也忘不掉你,你早就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光彩。
我靠著樹幹,站不住。
站不住,一點點滑下來,坐在樹下。抱住腿,把頭埋進膝蓋。
“師哥。”
一個聲音在輕輕的叫我。
我沒有動,閉著眼,在黑暗中微微笑了。
小藍,你看看。我不但出現了對你的幻聽,我還幻聽了小楠的聲音。
“師哥。”
那聲音又出現了,還是輕飄飄的。
“師哥啊……”
我抬起頭,蕭楠站在我麵前。
“嗬嗬,”我笑了下,“這他媽幻覺還真清晰。”
“不是幻覺,師哥。”
蕭楠走近我,一下子在我身旁坐下,向我伸出手,“你好,謝謝你在醫院救了我,我叫蕭楠,這位師哥貴姓?”
“嗯?……哈哈哈哈……”
蕭楠的這段話是我們在醫院第一次見麵時說的,沒想到今天全是舊事重演。
我看著蕭楠認真嚴肅的小臉,不由得笑得前仰後合,握住他的手:“你好你好,我姓安,安心的安,叫明陽,明亮耀眼的太陽。從來不會暗淡,永遠散發溫暖的安明陽。小師弟,初次見麵,請多關照。”
蕭楠看著我,“師哥,你沒有忘記自己的話就好。不要萎靡暗淡,這不是你。”
“嗬嗬,小楠。你看到了太陽的黑洞,那隻是剛好轉到這個角度而已,別擔心,它依舊會照耀地球。”
“師哥,”蕭楠側過頭,“我要走了。”
“嗯?哦,去吧,上課去吧。”
“不是,師哥,我是說,我要離開北京了。”
“離開北京?”
“嗯……”蕭楠低下頭,小臉微微有點兒紅,“周大哥……嗯,給我聯係了英國的一個學校,我打算在那連讀本碩。”
“留學啊,好,”我笑了笑,“嗨嗨,別不好意思了,小楠。恩……在外麵要照顧好自己。好好學,若幹年後一回來,那就是一超級海龜啊~~記住啊,別給中國人丟臉,學個王八樣……”
“師哥!”
“啊?”
“你也要幸福啊。”
“呃……是,我會幸福。”
“君雅哥……”
“他還活著。”
“啊?”
“他在等我。”
“師哥,那要永遠也找不到呢?”
“會找到,他呼出的那口氣,輾輾轉轉也會被我吸到。根據物質不滅定律,我一定能找到。嗬嗬,我相信科學。”
“師哥,我有一個秘密。”
“啊?”我大笑,“哎呀我的天,這可真是跟什麽人學什麽樣,小楠也開始玩秘密這一套了?”
“嗯……師哥。這是我跟君雅哥的秘密,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
“什麽?!”
我猛地轉過身,扳住蕭楠的肩膀,“小楠你說什麽,你知道小藍在哪?是不是?”
“嗯……算是。”
我一下子跳起來,“小楠!你快告訴我啊!”
蕭楠站起身,“師哥,你不要急,聽我說。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天,我和君雅哥在你宿舍樓下聊天。”
“我記得啊,怎麽了?他跟你說什麽了?”
“他那時跟我說,他遇到了大麻煩,很棘手。打算甩掉這個麻煩,準備去那個人的公司,進入內部搞垮他。他說時間可能會很長,他說,你可能會因此誤會他……”
“我怎麽可能——”
“師哥別急!”
蕭楠攔住我的話,“你聽我慢慢說。那個時候,我跟君雅哥說:你就跟師哥先說清楚啊。
君雅哥笑了,說:很多時候說清楚也沒用。陰謀是一層層的。又深邃又狡猾。你知道麽,小楠,我親眼看到周朗和明陽親吻、上床的錄像。那真實的簡直無可挑剔。但我知道,這全是那人的陰謀。
我相信明陽,但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反過來是他看到我的這樣東西的時候,會不會同樣信任我……”
我轉過頭看向遠處,天邊的那朵雲走得很慢,模糊了藍藍的色彩。
蕭楠的聲音還在繼續:“……師哥,我當時聽傻了,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麽可怕的事情。
君雅哥對我說:小楠,如果有一天,那樣的事情發生,如果他對我失望了。那麽請你陪著明陽,安慰他,告訴他,世界上不全是解君雅這樣薄情寡義的人,讓他忘了我,你好好跟他在一起。
我答應你小楠,如果那樣,我永遠不出會現在你們麵前……”
我想象著藍精靈說這話的神態和語氣,藍天和白雲再也看不清了。
“……師哥,你怎麽了?別哭,師哥你別哭……”
蕭楠抬起手,給我擦眼淚,“師哥啊,君雅哥說,他寧願讓你恨他變得堅強,也不願意讓你愛他變得脆弱。他不想看到你的眼淚啊。”
“小楠,”我用力擦了擦臉,露出一絲微笑:“你繼續說。”
“嗯……好。我那時候說,我想跟師哥在一起,但是得相愛。如果不是那樣,我不會選擇的。
君雅哥說,愛情很微妙,很難嚴格劃分。他說,你心裏也有我。
當時我正看到了你來,我就跟君雅哥說了。
他說,人在突發事件的時候,最體現真心。
我就笑了,對他說:讓我試一下,如果師哥心裏也愛我,我就答應你。
於是,我就裝作摔倒了。
嗬嗬嗬,師哥,你知道當時君雅哥為什麽向我道歉麽?
他向我道歉,是因為……他前麵說的讓我和你在一起的話啊。他向我道歉的是,把一個不愛我的你讓給我,是對我的過分啊。”
“這……”
“師哥,後來君雅哥又找過我一次,正式向我道歉呢。他說他收回跟我說的那些話,他說他很慚愧。
那一次,我突然很喜歡他了。嗬嗬,他真是個值得愛的人啊,師哥。”
“小楠……”
“師哥,我最後一次見到君雅哥,是在姓俞的那個壞蛋死的那個晚上。”
“什麽?!”
“是,他和俞意碰麵之前,最後見的人,是我。”
“他…………”
“師哥,是君雅哥來找的我。”
“找你?”
“君雅哥來找我,跟我說:小楠,除了一隻豬,我最信任的人是你。我憋在心裏好難受,我想跟你聊聊天。”
蕭楠抬手向不遠處的一個長椅一指,“我們就坐在那兒。”
我順著蕭楠手指的方向,看到樹蔭下的那個椅子。
淡綠的色彩,斑駁的痕跡。
這時一個穿著白色短裙的女孩子走過去,悠然的坐下,攤開書,閱讀起來。
我的藍,也曾經坐在那……
“……君雅哥說:有個惡魔把一隻豬傷害的很重,渾身都是傷口,手指也毀了。這還不算,那個惡魔還要將那豬滅口,而且,撕掉麵具要占有那隻豬的愛人……
……那個豬的愛人,沒有辦法,決定陪惡魔睡覺去了……他說可能要很久以後才能擺脫……”
“很久以後?”我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
“是,師哥。君雅哥是這麽跟我說的。可是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竟然會發生意外……
君雅哥當時給我留下一張字條,讓我在適當的時候,交給你,我不知道,現在這個字條還有沒有效……”
“字條?!在哪小楠,快給我!”
蕭楠從兜裏掏出一張小紙片,我急忙抓過來,展開。
裏麵的字跡很熟悉,我幾乎都能想象出藍精靈握筆的樣子,陽光下,他在慢慢的寫著——
明陽,這張紙我讓小楠一年後給你,不要怪他,是我堅持這樣。
因為我希望你是冷靜的時候看到這個。
此刻你要認真考慮清楚以下這些。
你真的舍得北京嗎?
你真的舍得明月姐嗎?
你真的舍得安定的生活麽?
你真的舍得熟悉的環境麽?
你真的舍得現在擁有的一切麽?
一年已過,你真的還忘不掉我麽?
如果我要遠離北京,你真的願意來陪我麽?
如果,我已經在別的男人身邊半年的話,你真的還要現在的我麽?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麽,豬,我告訴你。
我,就在約好的旅遊地等你。
你的藍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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