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氣陰沉, 此時細細密密的雨絲斜斜飄來,黏在臉上有些冰涼。鹿霜唇線一扯,手插到外套口袋裏,“對。”

她不能做到完全平靜, 沈侓川出手拉住她時, 她應激般甩手。沈侓川顧忌她的身體, 唯有先鬆手。

鹿霜壓住心底不知名的火氣, 禮貌一笑, “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著不看沈侓川的神色, 徑直邁開腿三兩步走遠。

沈侓川碰了一鼻子灰, 靜立在路邊, 視線一直定在遠去的背影上。聽到鹿霜懷孕的消息, 一向理智清醒的腦子,莫名陷入真空中。

看到鹿霜朝他走來,沈侓川甚至開始期待,她會拿這事來威脅他, 或者重新談判。

可惜她沒有。

沈侓川臉上蒙了層陰翳。

周礪那日得知兩人談崩, 沉默半晌,感歎:“是我我也沒法忍受被人利用, 何況鹿霜還那麽愛你。”

沈侓川把玩著糖盒, 輕描淡寫說:“隻要結果是在一起, 為何要在意在一起的過程和原因。”

周礪一聽,腦門都在抽痛, “當然不一樣, 七哥你想想, 如果換做我, 你一直全心全意信任我。但突然得知,我其實是利用你才故意接近你,難道你不生氣?”

這就是真心喂狗啊!周礪膽子小,不敢把最後這句加上去。

沈侓川斜睨他一眼,“沒有利用的價值,豈不是更可怕?”

周礪:......

“砰!”

車門緊閉,沈侓川摸出煙盒,指尖在上頭頓了下,轉而換了糖盒。

清涼的小方塊含在嘴裏,似乎降不下陡然升起的燥鬱。

周礪得知鹿霜出國,特地約她最後出來聚一次,溫馨也在。

場子裏鬧鬧哄哄,溫馨性子野,愛鬧,和鹿霜在一起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兩個女孩湊一塊又是自拍又是對飲,周礪連個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好不容易等溫馨去洗手間,周礪可算抓住機會。

“有空我和溫馨一塊去找你玩。”

鹿霜含笑點頭,周礪和溫馨在一起就像兩愛玩的孩子紮堆,十分跳脫。

舞池裏人頭攢動,忽明忽暗的光線將人臉也映襯得吊詭可怖。周礪收回視線,別有深意問:“你,還怪七哥嗎?”

鹿霜指尖撫著玻璃杯邊緣,莞兒笑說:“我怎麽會怪他,應該感謝他才是吧。”

畢竟按現實利益劃分,沈侓川對她無可挑剔。

周礪偏頭,有心解釋道:“其實,七哥沒你想得那樣冷情。我和他一塊長大,從來沒見過他對誰這麽上心。沈三叔的案子,七哥用了最冒險的方法,沒有你,或許他會贏得更輕鬆一點。”

鹿霜抬手製住他,“我和他都分開了,你說這些,似乎沒什麽作用。”

“那你就當和我瞎聊天唄,”周礪不以為然,“外麵的人都在罵七哥冷血狠絕,辦事不給人留活路。哪裏知道他現在做的,不過是沈家當初對他的十分之一。”

“七哥生母過世後,沈家那幫子人開始明目張膽欺負他。陷害他摔碎老爺子的古董,還故意惹怒七哥,好找借口圍毆他。小孩子的惡毒,比大人可厲害多了。別看現在沈老爺子對七哥很重視,要不是七哥自己咬牙爬上來,現在估計已經是河底的一段白骨了。”

鹿霜指尖凝滯,眼睫倏爾顫了顫。

“後來七哥開始在家裏冒頭,沈三叔就坐不住了。你還記得夏喬瀾吧?起初七哥和我真心把她當朋友看,後來七哥覺察出不對勁,發現她不過是沈三叔派來的。”

“不過,沈三叔沒想到夏喬瀾會真心喜歡上七哥,這招失敗,馬上就開始用別的手段。甚至,想找人誘引七哥沾毒。我知道得不多,但可以肯定告訴你,為了錢,親人也可以拿刀對著彼此。”

周礪講到這裏,語氣不由沉重,“我不該妄自評論七哥和你的事,隻能說,你是唯一一個進入他私人領域的女孩。”

鹿霜喉底發澀,牽起唇角飲了口果汁,“說這麽多,你不會想讓我回頭找他吧?”

“我可不會幹涉你的選擇,”周礪苦笑,“我就是不希望你誤會七哥,他一向不喜歡解釋,嘴硬心軟。鹿霜,你敢承認自己沒愛過他嗎?”

鹿霜頂眉,露出點懶意。

“現在這樣不也挺好,他得償所願,擁有一切。我也不用總是去揣測自己有沒有惹他生氣,有沒有哪裏做得不好。每天小心翼翼,草木皆兵,那樣真得很累。”

周礪收聲,他言盡於此,剩下的聽天由命。手機在桌麵滋滋震動,兩人同時看到屏幕上閃爍的字眼。周礪訕笑著接通電話,“七哥?”

電話那邊語氣平淡,“鹿霜和你在一起?”

“對啊。”周礪瞟了眼鹿霜,她正饒有興趣盯著亂舞的男男女女們。

“把她送回去。”

“送她去哪?”周礪懵然,“學校?”

鹿霜見周礪接完電話,一臉便秘的表情盯著自己,大為不解,“怎麽了?”

“我送你回學校吧。”

鹿霜眼珠一轉,了然問:“他讓的?”

“是。”

“幹嘛要聽他的,”鹿霜擰眉,嗤了聲,“不回去,我就要在這兒。”

周礪沒說話,暗地裏快速給沈侓川發了條微信。大家都是朋友,他沒理由莫名其妙讓人回去。

這信息發出去才兩分鍾,舞池搖曳的燈光忽然停下來,眾人怔愣當場,不明所以互相對視。

經理走到舞台,舉起話筒分外抱歉道:“各位不好意思啊,本店因特殊原因,要暫停營業。今日為各位致歉,所有酒水一律免單!”

酒吧內眾人紛紛嘩然,本有些不舒服的客人,聽到酒水全免,登時也撒不出火來。唯有先後收拾東西,逐一往外走。

周礪嘖嘖出聲,七哥這是“斬草除根”式做法,夠狠。溫馨從洗手間出來,聽說場子被人散了,小姐脾氣起來,氣鼓鼓說:“誰呀,有錢了不起,大半夜不睡覺專門來攪局!”

周礪幹笑了聲,見鹿霜垂著腦袋不知想什麽,打岔道:“這麽晚了,我們送你回去。”

溫馨連連點頭,抱著鹿霜的手臂不舍說:“走吧走吧,我感覺還有很多話都沒說完呢。”

次日去機場前,鹿霜叫了個閃送,把封好的箱子送去沈侓川公司。獨自取票進了登機口。十幾個小時的旅途下來,出機場時人還有些暈乎。

房東是位四十加的白人阿姨,提前得知她來,熱情表示自己要去接她。鹿霜五官精巧,個子高挑,在人群中極為顯眼。對方一眼便看到她,操著一口生澀的中文和她打招呼,不由分說拿過她的行李箱。

公寓離學校不算遠,坐地鐵也才兩站。房東太太非常周到,鹿霜送走她後,長長籲了口氣。

學校的課時比預想得要緊密,鹿霜仿佛回到高中時期,忙著奔波在校園大大小小的教室裏。

偶爾回去,房東太太親熱和她打招呼。對方目前對中國菜興味盎然,幾乎大把時間花在上頭。見碰到了位中國留學生,忙拉著她品嚐和討論。

不得不說,房東太太在烹飪上很有一手,色香味每樣都能得到中華美□□髓。對食材的運用和把控,連鹿霜這個中國人都有些自愧不如。甚至於,偶爾還會把水果和自製各樣的甜點分享。

鹿霜最近一次量體重,赫然發現自己胖了不少。鏡子裏的姑娘,臉頰圓潤,一雙眼睛盈盈生光,和過去總是壓製矯飾的自己完全不一樣。

次數多了,鹿霜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動用其它方式回報過去。

這天,學校清早大規模停電,畫室一片昏暗。鹿霜提前從學校回來,看見房東太太正在和人說話,她本想打聲招呼進屋,視線卻落在那個背影上瞧了又瞧。

那人聽到鹿霜的聲音,急著要走。鹿霜沒多想,回去後看到桌上滿滿當當的美食和水果詫異不已,房東太太對中式美食快到走火入魔的節奏了。

一道身影閃過來,房東太太麵色不太自然的將桌麵殘餘的垃圾袋塞進垃圾簍裏。

鹿霜發現桌角飄落的紙,順手撿起來遞給她,餘光從紙麵掃過,上頭略顯熟悉的字眼讓她不由一怔。房東太太緊張說這是社區的華人給她寫的菜單。鹿霜笑了笑,把紙遞給她。

第三天,鹿霜走出公寓,順勢躲到巨大的廣告牌後。不出十分鍾,便看見意料中的人出現。

鹿霜快步過去,提高聲音喊:“張姨?”

張姨僵著身子轉過身,“鹿小姐。”

鹿霜視線下移,張姨不由把手裏拎著的烏雞和蔬菜水果往旁遮了遮。鹿霜不出聲笑了笑,問:“沈先生呢?”

張姨麵色尷尬,“沈先生在國內,這幾天還來不了。”

鹿霜呼吸一止,“他什麽時候來過?”

“上周六,”張姨呐呐說,“沒一個小時,連夜趕回去的。”

原來這段時間真正下廚的人是張姨,房東太太不過是障眼法。鹿霜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搞不懂沈侓川到底什麽意思。

“我雖然廚藝不精,但也不至於會餓死自己。這段時間謝謝您,您回國和家人在一起吧,不用管我。”

張姨嘴微張,為難說:“這不行,鹿小姐現在是最需要人照料的時候,我這回去,您身邊沒人怎麽行?”

鹿霜一頭霧水,笑說:“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哪能弱到那個地步。”

張姨謹慎說:“懷孕的人營養要跟上,不然對孩子發育也不好。沈先生是想。”

“等等,”鹿霜打斷她,“誰懷孕?”

“不是您,懷孕了麽?”

鹿霜啞口無言。

心情悶悶回到房裏,她當即不管國內時差,拿出手機便一通電話打過去。未料那頭沒響兩聲便接通,沈侓川低沉的嗓音飄過來。

“鹿霜。”

男人應是睡夢中醒來,聲線分外粗厚,很是性感。鹿霜坐在床沿邊,心跳得比鼓震還要響。想到他做的事,心頭一梗。

“你讓張姨回去吧,我用不著。”

沈侓川已知她見到張姨,淡聲說:“別鬧,既然你選擇生下來,我不會不管。”

“沈侓川!”

鹿霜聲音一高,語無倫次說,“我沒有懷孕沒有懷孕,你聽見了嗎?就是懷了我也不會生下你的孩子,哪怕有了,也不會拿孩子去威脅你,更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和我一樣被人罵!我沒你想得那麽卑賤!”

她話一出口,滿腔的委屈不忿頓時像洪水般湧出,似乎是災難後的餘震。隻有對著這個人,才能全部宣泄出來。

“明天我就會從公寓搬走,沈先生用不著找人監視我,我不會纏著你。對你沒法造成任何威脅,請你遵守諾言,不要再幹涉我的生活。”

語畢,鹿霜掐斷手機,任憑眼淚嘩嘩往下淌。

沈侓川太討厭了,明明她都快把自己治愈好了,又來揭那層脆弱的結痂。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