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沉寂了許久, 滿屋子麵麵相覷,最後把目光投向袁宇。袁宇更是莫名,他難道和大家夥不是一樣,完全不知道大老板怎麽突然不說話?

這次董事會議事關沈氏新產業, 非常重要。沈侓川聽完幾個提案後, 便完全不發一言。眉宇間如染了寒霜, 誰也不敢虎著膽子去問。

會議一結束, 大夥紛紛如解禁的魚遊到外間, 大口呼氣。

袁宇隨沈侓川回到辦公室,將手裏的資料遞給他簽字。沈侓川掃了一眼, 掀眸睨他。袁宇趕緊解釋說:“文件律師剛遞來的, 老夫人特地叮囑過這部分財產要在她過世半年後, 才能贈予裴傾先生。事先, 也交代過張律師不許聲張這件事。”

沈侓川垂眼簽了字,倏爾問:“裴傾目前在林老爺子那兒?”

“是。”

沈侓川指尖敲了敲,語意不明說;“蘇家奶奶不是也好這個麽,幫他再找點活。”

袁宇心下吃驚, 麵上沒敢表露, “好,我讓人去聯係。”

“另外, ”沈侓川目光淺淺, “去談她隔壁那棟別墅, 盡快買下來。”

這個“她”指代的是誰,不言而喻。袁宇不由咋舌, 不是說好不插手鹿小姐的生活, 這是?

“這周五給您答複。”

“麥洛歐賣畫太慢了點, 找人, ”沈侓川揉揉眉心,倏爾煩躁地丟開鋼筆,“算了,你先出去吧。”

袁宇斂神,拿著文件走出辦公室。

沈侓川將筆放回抽屜,餘光睇到抽屜底下的糖盒。腦海裏不斷閃現著鹿霜和裴傾相攜出現在他麵前的場景。

從淤泥裏爬出來的人,會更在意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但凡被人奪走,便會滋生出惡劣的破壞欲和獨占欲。

他從來隻重結果,不在意過程。有那麽一瞬,強烈的占有欲貿然作祟,催使他想用點手段把人搶回來。

隻是,一想到那天,小狐狸隔著電話對他說,“不要來幹涉我的生活”,一切欲!望便索然無味。

沈侓川淡下神色。

鹿霜雖和裴傾已算正式進入戀愛關係,不過由於是異國戀,一時體會感不強。兩人沒法通過電話溝通,隻能發信息,或者視頻。臨近交換期結束,裴傾貼心地讓她把所有精力放在學習上,其它的他可以等。

到六月,炎夏仲暑,裴傾在微信裏說自己將馬上能再次出國看她。鹿霜為此準備了好一陣,想把他帶到些有趣好玩的地方逛上一圈。

六月末,鹿霜考完最後一門考試,卻得知裴傾不能來了。雇主家出現變故,他沒法走開。

裴傾歉意十足,鹿霜笑著安慰他沒事,反正沒幾個月她就將回國,以後多的是機會。

八月最後一個星期,鹿霜告別同學和室友,啟程回國。和她一起回來的,還有林煙。

林煙是北城人,回國前極為瀟灑地同許立分手。下飛機的第二天就被家裏人催促相親,鹿霜一邊聽她吐槽相親對象,一邊拿著手搖鈴逗小囡囡。

小敏最近重感冒,精神不濟。小囡囡也非常不湊巧,長了濕疹,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鹿霜來小敏租的房子這兒看了眼,想著最近不忙,偶爾會來幫她照顧孩子。

裴傾下班後也會過來,給兩人帶晚飯。吃了晚飯,再由裴傾把鹿霜送回去。

小囡囡的濕疹有所好轉,小敏不好意思再麻煩鹿霜。鹿霜不等她提,便主動說明天有事,可能來不了了。

小敏正要說話,被一通電話打斷。她接起來聽了半分鍾,臉色一白,倏爾轉青。隨即氣憤衝那頭說道:“你別妄想,我死都不會答應你!”

鹿霜和裴傾對視一眼,齊齊望向她。

人一生病,若是有人關心,便會極為脆弱敏感。小敏這一下便抵不住了,眼淚簌簌地掉,三兩下把事情經過倒出來。

原來這一個多月來,之前誆騙她的男同學再次出現。那混蛋從學校消失後,出了一場意外,導致再也無法生育。得知小敏產有一女後,竟然後厚臉皮地貼上來,想要和小敏重歸舊好。

小敏抹著眼淚,說:“他想都不要想,我再看他一眼,就把眼睛用針戳瞎算了。”

鹿霜思忖片刻,問:“他知道你在這嗎?”

“不知道,”小敏搖頭,“我誰都沒說,而且他那麽膽小窩囊,也不敢來北城把我怎麽樣。”

聽她這麽一說,鹿霜放下心。

吃完飯,裴傾送鹿霜回家。兩人出了地鐵口,鹿霜帶著他沿著河岸往小區走。

晚霞漫天,清風拂麵,河岸兩邊有許多成雙成對出來散步的男男女女。鹿霜被裴傾牽著手,腳下走得極慢。

她興味十足地和裴傾討論小時候,因為貪玩差些落水的事。在外人麵前,裴傾很少用手語,鹿霜說什麽,他都隻是含笑看著她。

看著眼前的女孩十分努力地分享著喜悅,遷就自己的缺陷,裴傾不免心生黯然。他很想象小時候一樣,讓鹿霜無所顧忌地向前。

兩人走到樓下,鹿霜朝他擺擺手,裴傾手上一緊,將她拉回身前。鹿霜笑眼看他,“還有事?”

裴傾握住她的肘彎,眸中溫柔的愛意能將人輕易溺斃其中。

看著眼前人近在咫尺的臉龐,鹿霜心下對將要發生的事全然不意外。她淺下呼吸,很是配合地不發一言,待裴傾吻下來時,乖巧地閉上了眼睛。

裴傾仿佛正在觸碰一朵嬌嫩的鈴蘭花苞,小心而愛惜。這個吻很短,很輕,兩人的唇一觸即離。

鹿霜緩緩睜眼,兩人視線纏到一處,倒是裴傾率先紅了耳根。

她走到樓道口,止住腳步,然後回身跑到裴傾身邊,墊腳在他臉側親了一下。

“這是回禮。”她說完,眯起笑眼,返身走進電梯。

這就是她所期盼的平靜舒適的生活,知道眼前人的對她的每一分愛意,不用去猜,去懷疑。

夜裏,鹿霜睡得朦朧間,電話鈴聲促然響起。她半闔著眼睜開,一聽那頭微弱的呼救聲,當即坐起身,“小敏?小敏,你怎麽了?”

她隨手抓了件外套,連鞋都來不及就去打車。為防有意外,第一時間打了120。到小敏家樓下,120恰巧下樓,小囡囡被醫護人員抱在懷裏,嚎哭聲聽得人心如刀絞。

鹿霜上前表明身份,立即隨120去往醫院。

小敏半夜起床給小囡囡喂奶,因高熱出現昏厥。鹿霜抱著小囡囡守在她病床旁,待一切事畢後,才想起來給裴傾打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通了沒人接。鹿霜記起他晚上回去工作時,會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當下掛斷電話。

出門太急,什麽都沒拿。鹿霜抱著孩子去便利店買奶粉和尿不濕,好容易把孩子哄睡,或許是母女連心,中途時不時會哭啼幾聲。

一晚上過去,她一點沒敢閉眼,專門看著小囡囡。

翌日,醫生過來告訴她,需要去補交一部分費用。鹿霜拿上手機,抱著孩子下樓繳費。

鹿霜在自助機上繳費後,繞到街邊去買了早點。拎回去的路上,忽然有人跑上來拍拍她的肩。

“你是鹿老板的閨女吧?”

鹿霜看向來人,對方長相普通,皮膚黃黑,眼珠子亂抓,透著一股子鬼祟。她疏離隔開,“您認錯人了。”

“就是你!”對方腳步咬上她,“哎喲,這麽多年不見,孩子都這麽大了!叫啥名啊,你媽呢?聽說你媽給人家當小老婆去了?”

鹿霜腳下加快,對方快步走到她前方,攔住她的去路。

“這孩子,和你長得不像啊,喲,和我一哥們兒倒很像!”

他鬼祟的眉眼兀地精光閃閃,衝一旁的灌木叢後招手,吆喝道:“老江,你看,這是不是你們家的種?”

隨著這一聲,灌木叢後立即蹦出個矮個老男人。兩人一前一後將鹿霜夾在中間,他上前不由分手伸手便來搶鹿霜手裏的孩子,“這就是老子的孫女,看,和他爸一樣的三隻耳朵。”

小囡囡耳朵前有一個小肉球,像是第三隻耳朵,小敏提過應該是來自遺傳。鹿霜暗暗心驚,猜測自己可能碰到孩子生父家裏人了。

她四周環視,提高聲音,“你們兩個誰呀,光天化日敢搶我家的孩子!”

老男人肆無忌憚伸手不給她跑的機會,“明明是你這個女人搶我家的孫女,報警我都不怕,醫院就在這兒,有本事跟老子一起去驗血,看看這到底是誰的種。”

此時還沒什麽路人,根本無法呼救。鹿霜護著孩子,後退幾步,手裏悄悄劃開手機,“報警就報警,看看你們,啊!”

話音未落,黃黑皮男人突然神色一黑,不管不顧地鉗住鹿霜的肩頭,一手去扯鹿霜的手腕,“老江,還廢什麽話,把孩子先抱回去!”

鹿霜被兩人狠狠一推,跌在地上,卻死也不敢放開抱孩子的手。她剛要開口叫人,老男人上來一把捂住她的口鼻。

鹿霜一夜身心俱疲,此時隻能竭盡全力保護孩子不被搶走。老男人囂張至極,直接要來扯鹿霜的衣服,逼迫她放手。

鹿霜大聲叫人,試圖有人經過。眼看著老男人一巴掌即將落下,她眼一閉,將孩子護在身下。

預想中的巴掌沒有人,她聽到一聲鈍響,似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抬眼一看,老男人竟滾落在地,痛苦地躺在草地哀嚎。鹿霜目光一轉,撞上沈侓川的背影。

他周身釋放出的一股無法壓製的戾氣,不等老男人起身,一拳對著他的腹部狠狠砸下。

這副噬人的模樣,鹿霜不由震驚。無意間餘光覷到鬼祟的黃皮男人,立時大喊:“小心身後!”

可還是晚了,那人握了刀,沈侓川抬臂一格擋,刀刃登時將他小臂劃拉出道深深的血口。

沈侓川看也不看,竟然直接用那隻手順勢勒住男人脖頸,將他用力往後一摜。

不等他再次重拳出擊,聞訊的保安終於姍姍來遲。

沈侓川疾步走到鹿霜身旁,一手托住小囡囡,一手護住她的後腰,“能起來嗎?”

鹿霜點點頭,緩緩起身,確認孩子安全無恙後,視線定在他小臂上。結白的襯衣此時已被鮮血洇濕,刺眼的紅色赫然醒目,有愈發擴大的趨勢。

沈侓川臉色那抹狠厲已悄然消褪,仍是那冷凜寡淡的神情。

鹿霜幹聲說,“你的手,要趕緊去處理一下。”

血流在他腕骨處凝成珠,開始往下淌,砸到地上。不用看也知,刀口一定很深,需要盡早消毒止血。

沈侓川淺淺掃了眼,捕捉到她臉上的憂色。隨即垂下睫羽,低聲問:“很嚴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