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侓川問完, 便看到鹿霜這隻小狐狸立刻警惕起來,全身戒備。門外的叩門聲再次響起,這次還有周礪的聲音,似乎正和旁邊的人說話。

“你來接鹿霜?”

周礪一個人的聲音, 透過門板傳到裏麵, 鹿霜擰起眉頭, 想到應該是裴傾也在外麵。她壓低聲音, 平靜地盯著沈侓川, “我現在對你的遊戲,沒有任何興趣。沈先生, 麻煩讓開一下, 以免我男朋友誤會。”

門板上的手掌紋絲未動, 沈侓川冷白的皮膚因高熱浮起不正常的紅暈。他眸色深暗, 鹿霜被他盯著,感覺自己是讓一隻嗜血的狼在暗中鎖定。一旦她疏忽大意,就會被一口咬中。

沈侓川喉頭滾了滾,另一隻手慢慢撫上她的臉頰, 聲線低啞性感, 如同過去每次廝磨時繾綣親昵。

“為什麽沒興趣,”他語中有些疑惑, 可神情卻仍舊是誌在必得, “鹿霜, 這次,我可以和你結婚。”

話音未落, 鹿霜輕嗤笑起來, “和你結婚難道是什麽天大的恩賜?我不稀罕!”

沈侓川眸色變了變, 小狐狸有多會借他的勢, 多懂利用她的外貌,沒人比沈侓川更清楚。他一直以為鹿霜當初離開,是因為無法接受兩人不能結婚的現實。

如今,他在談判的條件裏,加上了婚姻,為什麽小狐狸卻棄之如敝?

鹿霜頭微微一偏,躲開他的觸碰,將滋滋震動的手機拿出來,劃開通話。

“我馬上出來,等。”

沈侓川覷到界麵上“裴傾”兩個字,不受控製地出手,抽掉她的手機,直接掛斷。鹿霜一團火氣直往上冒,“你有病嗎?”

沈侓川不屑瞟了眼門外,以一種剖析的眼光問她,“鹿霜,你不過是帶著愧疚,和他在一起。難道就沒發現自己根本不愛他?”

這種高高在上,冷冰冰的審判姿態,瞬時把鹿霜拉回那個渺小無能的過去。

憑什麽他永遠都在藐視腳下的塵埃?憑什麽他認為勾勾手指,自己就會可憐兮兮跑回去?憑什麽他可以雲淡風輕刺透別人的內心?

鹿霜緊握拳頭,竭力使自己顯得冷靜。

“我和裴傾的事,沒必要告訴你。沈先生,以前不過是要討好你,所以才裝作對你用情至深的樣子。那都是我演出來的,你不是知道嗎?我最會演戲,最會騙人。合同,程慕,蘇月,沈士杭,不都是利用你,才得到解決。”

沈侓川呼吸漸重,手指慢慢掐住她的下巴,“既然這麽聰明,選裴傾那麽沒用的人,豈不是。”

“不許你這麽說他!”鹿霜啞聲喝止,“裴傾不是你,不會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去利用任何人。”

不過隨口提了一嘴“裴傾”,她就被激怒成這個樣子了?

沈侓川皮膚上的溫度,愈發滾燙。

也是,當初,“裴傾”就是她心口的寶貝,自顧不暇都惦記維護。

“是嗎?你了解他?”沈侓川周身溢出暴戾的氣息,慢慢逼近她,“敢去試試嗎,看他有沒有利用你的愧。”

“沈侓川,”她抑製住輕顫的聲線,“過去的自己,讓我覺得惡心。你的那些遊戲,見鬼去吧!”

鹿霜猛力推開他,拉開門一頭衝出去。

門外的周礪和裴傾俱是吃了一驚,鹿霜望著神色焦急的裴傾,軟聲說:“裴傾,我們回家。”

周礪張著嘴僵直轉過頭,沈侓川神情陰鷙凝視著遠去的二人,屋裏氣氛陰沉憋悶,大有狂暴風雨將至的意味。

他局促抬手抓抓後腦,打著哈哈走進去。沈侓川隱去眸裏的血色,麵無表情玻璃杯背過身。

周礪第一次發現自己還有詞窮的時候,絞盡腦汁熱場:“裴傾對鹿霜還真好哈,這包接包送的。”

周礪偷摸瞄了眼沈侓川背影,著實不懂七哥和鹿霜的氛圍怎麽就突然詭異起來。擔心鹿霜說話哪裏得罪七哥,有心幫她調解,周礪遂說:“七哥,鹿霜是女孩子。她這人單純,膽子也小,要是剛才哪裏讓你生氣了,不如看在過去的麵子上算了。”

單純?膽小?沈侓川垂眼,握住杯身。

周礪被她外表蒙騙,現在還一無所知。

她對裴傾不過是想彌補,現在逞強不承認,大概是惱羞成怒。

小狐狸最喜歡說謊,嘴上不曾表露,可蜷在他懷裏的笑,每次情動時的失控,足以泄露出她真實的心意。甚至後來,奮不顧身幫他奪回雕像。

她真正喜歡的人,怎麽可能是裴傾!

“過去的自己,讓我覺得惡心。”

沈侓川微一閃神,小狐狸不過是生氣了,所以才這樣口不擇言。

婚姻這種條件,確實不足夠吸引人。輕飄飄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沈侓川手指收緊,小狐狸不要這個,那就再加上更重的**去捕捉。

鹿霜逃也似地抓住裴傾,一口氣跑到樓下花壇邊。腦子裏渾噩之後,迅速冷靜下來,重新笑著麵向他,“剛才和他吵了一架,你不要介意。以後不用來醫院了,真好。”

她似乎總想把不好的情緒自己消化,一點也不願露出來。

裴傾掩下略澀的表情,溫和搖搖頭,握住她的腕骨,將人圈在身前。

【沒事,我不介意。】

那日之後,鹿霜便再沒見過沈侓川。她忙著裝修工作室,一點多餘的心力都分不出來。

新找的位置,是當初幫忙買房的中介人介紹的,離家算近。鹿霜這次可是十足提防,確認無誤後才付定金。一切非常順利,鹿霜心裏劃過一絲異樣。

來不及抓住這絲異樣,裝修接踵而至。這事她全程親自監工,對每一個角落都要做到盡善盡美。施工隊的一位吳姓師傅覺得小姑娘好糊弄,還想偷個懶,手下動作慢,活兒不細,私下還手腳不幹淨。

鹿霜有次晚走了會,將他抓了個現行。

吳師傅起初還狡辯,說自己不過是想把垃圾帶出去扔了。鹿霜麵不改色,去走廊角落的花盆裏,拿出個攝像頭。

這下他無話可說,看鹿霜準備報警,趕緊收拾東西跑了。裝修公司那邊說馬上會派人補進來,請她不要生氣,損失按合同裏寫的,由公司那邊一力承擔。

鹿霜讓這人鬧了一下,別的也沒再多想,繼續挑選地板的樣式。

新來的師父踏實肯幹,還很會幫雇主省錢。鹿霜對他十分滿意,騰出精力到處去淘陳設。

雨季將臨,空氣裏變得潮濕。裴傾來接鹿霜,她四肢酸得一動也不想動。兩人一到家,她癱在沙發上,手指頭都懶得伸。

裴傾做好飯出來,赫然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睡夢中的人皺著眉頭,不知嘟囔了句什麽,不耐地側過身。裴傾俯身,在她前額親了親。

鹿霜輕哼了聲,蠕囁唇皮,“困。”

女孩聲音軟且嬌,溢出從未有過的嫵媚,毫無防備任他主宰。裴傾心神俱顫,珍而重之地在她唇上親了下。

視線下移,觸到她的手掌。裴傾緩緩握住她的手,原本細長白嫩,用來握畫筆的手,這段時間多了層薄薄的繭。

而且,人還瘦了一圈。為了不耽誤他的工作,小姑娘從沒在他麵前叫過苦。有事都是自己扛,上次裝修隊有人偷東西的事,隔了好幾天他才知道。

裴傾不敢想,若是那人蓄意報複,再出現醫院那種事,鹿霜會怎麽樣。

他坐在沙發旁,細心幫鹿霜撩走唇邊的發絲。沉睡中的人察覺動靜,懵懵睜起眼,揉了下眼睛,“我居然睡著了。”

裴傾捏捏她的臉頰,【吃完飯就趕緊睡覺吧,明天我休息,可以陪你一起去。】

“好啊,”鹿霜笑眼彎彎,“正好幫我去拆那幾組櫃子。”

麵對一桌的飯菜,鹿霜胃口大開,吃得肚皮滾滾。本想吃完飯趕緊睡覺,誰料飽餐後,又有了精神。

兩人隨便翻了部輕鬆的綜藝看,鹿霜窩在他懷裏,沒看幾分鍾嗬欠連連。裴傾的手機響了聲,鹿霜含糊說:“是不是很晚了?”

裴傾看了眼手機,回複一條信息。

【等你睡著我再走。】

“嗯哼,”鹿霜爬起來,“太晚了不容易叫車,明天你還要來出體力呢。”

裴傾揉揉她的腦袋,兩人在門口依依惜別。

翌日一早,鹿霜半夢半醒間聽到手機響了聲,眯眼摸到眼前,使力地眨眨眼。發現是裴傾的信息。

【鹿霜,抱歉,雇主昨晚去世,我要去一趟臨川,晚點才能回來。】

鹿霜空茫好一會,回複:【嗯,你先忙。】

她刷牙時,忽而冒出個疑問,裴傾到底在幹什麽工作,怎麽這麽神秘?

出門時,天開始落雨。起先是細細密密的小雨,鹿霜在工作室等工人們把最後一點活收尾,再看外頭,已是傾盆大雨。

雨水仿若從天幕撕開的口子裏,盡數倒灌下來。雨霧彌漫,堪比幹冰,一眼看去朦朧模糊,五米內能見度為零。

道路兩旁的樹木全部被打得東倒西歪,雨傘脆弱的傘骨不堪一擊。

鹿霜看了眼天色,拿起手機發現電量嚴重不足,關機前一刻,有條信息進來。

裴傾:【北城下雨了吧,我馬上下飛機,等我。】

鹿霜打好的字還沒發出去,屏幕熄滅。

滋——

一聲電流竄響,屋裏白光閃了閃,啪一下陷入黑暗。

鹿霜眼前驟黑,站在原地等視線適應昏暗的光線,眯眼環顧一圈。工作室裏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包裝盒,都是沒拆封的桌椅擺台什麽的。錯落無序的黑影瞬間如蟄伏的巨獸,占滿半個房子。

黑暗代表未知的恐懼,尤其還夾雜叮咚亂響的雨聲。

她穩住靠邊的紙盒,腳下小心翼翼摸索著往前探去。

“嘶——”

腳趾踢中桌角,她登時吸氣半蹲下來。

好疼。鹿霜咬著牙站起來,跳著腳往外走。

要到走廊去,找個安全燈的指示牌挨著,不然容易和裴傾錯過。

她扶著牆壁慢慢挪到門口,前方響起穩健的腳步聲,她抬起頭,看見有人出現在大門口。屋內昏暗無光,唯有雨幕中幽藍的光線在他周身映出輪廓。

鹿霜鼻子一酸,一股委屈不知從何而來。她想也不想,張開手臂,一下撲進他懷裏。

“你怎麽才來啊!”

男人身形一僵,虛張的手臂,慢慢抬起,如獲至寶一般,收緊雙臂,將懷裏的女孩牢牢抱住。

沈侓川剛出國便染了感冒,體溫一直下不來。工作連軸轉,這才剛躺下。袁宇在客廳處理即將用的資料,有人給他發了張圖片。

【袁先生,您交代的事我都已辦好。您放心,那個人偷了幾天就被鹿小姐發現,老王現在已經把剩下的活都辦妥了。】

袁宇給這賬號轉了一筆錢,轉完後若有所思看了眼臥室。為了防止鹿小姐知道工作室那一圈樓盤都屬於沈氏,自家老板真是煞費苦心。故意找個挑事的製造麻煩,轉移她的注意力。

老板這是再還鹿小姐的醫藥費?兩人還來還去,是不是有點糾纏不清的意思?

不像老板的作風啊。

袁宇琢磨一遭,看到老婆發來的幾秒小視頻。他失手點開,狂亂暴躁的風雨聲,和鬼片一樣,叫得淒厲駭人。他趕緊關掉。

“看什麽?”沈侓川出現在門口。

袁宇哦了聲,“北城那邊下了暴雨,地上的水都快到小腿肚了。”

沈侓川抬手抵唇咳了聲,正要轉身,一通電話打破寂靜。袁宇迅速接通,幾分鍾後一臉凝重看向沈侓川。

“景瀾小區的電壓房,今天差點起火。還好消防趕得快,沒出現大問題。”

鹿霜就在景瀾。

沈侓川想到什麽,腳步一凝,“準備飛機回國。”

袁宇心一急,忙說:“您才剛服藥,不如我讓人去一趟。”

沈侓川冷冷睨他一眼,袁宇低頭,“好,我這就叫人準備。”

飛機無法在北城落地,停在臨市。袁宇一路打電話安排車,送沈侓川回北城。沈侓川揉著眉心,把幾人趕下車,獨自駛往景瀾小區。

他腦袋裏繃著一根弦,時不時閃現著那年小鹿霜在黑暗的房間,蜷縮在角落的場景。

鹿霜潛意識裏畏懼黑暗,生活中很少表現。四合院裏有條從不點燈的長廊,每次經過那裏,鹿霜會不自覺靠近他,抓緊他的手臂。

現在沒了光亮,不應該讓她一個人在那兒。

沈侓川踩下刹車,衝入雨幕中。

甫一推門,黑暗席卷而來。還未叫人,一股清新的柚子香味,帶著個軟而纖細的身體猛然將他環住。

女孩委屈撒嬌:

“你怎麽才來啊,我的腳都受傷了!”

水蒙蒙氣息直直撲鼻,鹿霜摸到他身上濕淋淋的衣裳,觸手的麵料不太對勁。鹿霜忽地抬手,此時雖殘光微弱,但足夠看清自己抱的人是誰。

鹿霜驀然後退,“怎麽是你?”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