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珠子般的雨滴不斷砸到地麵, 落出清脆的響。可鹿霜脫口而出的“怎麽是你”,一下砸穿了沈侓川不久前的深信不疑。

他抿緊唇線,兩步上前,打開手機查看鹿霜的腳。

小巧瑩潤的腳趾表麵, 蒙了層鮮紅的顏色, 似白霜上盛開的紅梅。

鹿霜一腳後撤, 險些沒站穩。沈侓川一把掌住她的後背, 把手機放在她掌心。

“順路而已, 等我幾分鍾。”

說完,他折身衝入雨幕, 開著車很快消失在水霧繚繞的盡頭。

一絲涼風竄進來, 激起身上的冷意, 鹿霜打了個機靈, 握著手機掃了下胸口。她剛才抱得太緊,沈侓川的濕衣也浸透了她的。

沈侓川的上衣,好像全都淋濕了。

鹿霜眼睫顫了顫,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

婚姻對她無用, 所以就想用感情來蠱惑她?

噠噠噠。

有人從雨中跑進來, 卷入一串雨露濺到她手背上,鹿霜屏息抬頭。

這一次, 沈侓川的手機, 一下便點亮她的視線。

來的人是裴傾。

裴傾看到她安然無恙坐在走廊, 鬆下緊張的心弦。

【抱歉,讓你等了這麽久。】

看大他, 鹿霜心裏那點惶惑無措, 被衝淡不少。狂風暴雨的撼動, 不過是偶然, 隻存在特定的季節,溫和安穩才是常態。

鹿霜將光線投遠,覷到裴傾濕漉漉的肩頭,麵露焦色。裴傾率先解釋:【車子在外麵,我打了傘,沒淋多少雨。】

他著急從機場趕回來的路上,迫切的想馬上見到鹿霜。眼下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光圈中,猶如她一直都是那個沒法回家的小姑娘。

裴傾突兀冒出一個念頭,他想娶鹿霜,想和她構建一個真正的家。

出租車在外等候得不耐煩,按響喇叭催促。裴傾牽著她出門,順手關上大門。

另一道車燈遠遠打到兩人腳底,兀地停在台階下。隔著霧蒙蒙的雨幕,兩人和車裏的人視線碰到一處。

濕氣模糊了沈侓川的五官,他坐在裏麵停了片刻。不過須臾,車門打開,他徑直下車。

模糊的輪廓自雨幕中漸漸顯現,直直停在鹿霜麵前。

沈侓川隻穿了一件襯衣,濕痕順著肌肉線條蔓延出大片的波紋。他看也不看裴傾,僅是將手裏鼓囊的防水袋和雨傘一起遞給鹿霜。而後拿一雙深邃潤亮的眸珠定定注視她。

鹿霜沒接,把手機放到他掌心,“謝謝沈先生,我男朋友來接我了。”

沈侓川身形未動,冷睨了眼裴傾,“裴先生是想讓她帶著傷回去?”

裴傾詫然回看鹿霜,【哪裏受傷了?】

鹿霜:“不小心踢到腳趾了,小傷而已,回去用噴霧噴一下就行。”

說著,她拉拉裴傾,催促道:“我們快走吧,司機應該等不及了。”

就這麽一會的功夫,司機已經響了好幾遍。

一隻手忽然鉗住她的手腕,沈侓川皺起眉頭,“止血再走。”

裴傾神情微變,立刻要去拉開沈侓川的手。鹿霜搶先甩脫,眼裏露出幾絲不悅,朝裴傾說:“別理他,我們走。”

裴傾見勢,把傘交給鹿霜,將她背起,快步走下台階,鑽入車廂。

沈侓川指骨攥緊,冷白的皮膚此時過度泛淺,若是鹿霜稍加留意,便會察覺他掌心不同尋常的滾燙體溫。

那樣細心謹慎的人,曾懂得摸尋他的想法,感受他的心情。如今卻已經徹底把他拋棄,幹幹淨淨忽視了他的所有變化。

沈侓川眼神晦暗不明。

到底,可以用什麽把她換回來。

“你看,我就說沒事吧。”

鹿霜支著腳丫看裴傾塗藥,手裏捧著他煮好的薑茶。

在車上裴傾就查看好了傷口,叮囑她以後不許瞞報身體異常。鹿霜縮著脖子答應得好好的,一回了家,就有些忘乎所以。小傷口罷了,當時那麽委屈,想抱著人哭一下,可能是受周圍黑漆漆的環境影響。

裴傾對她的腳如捧明珠,小心翼翼。鹿霜不太習慣這種觸碰,腦海裏過電影一般,快速閃過和沈侓川某些荒唐的畫麵,那時她有點疼,鬧脾氣,沈侓川哄她用了腳......

一旦觸碰記憶點,身體記憶儼然是可怕的洪水猛獸。

鹿霜醒神,登時尷尬地抽了下腳腕,打岔幹笑,“好癢,還是我自己來。”

裴傾捏著棉簽下手非常輕柔,力度好比有人拿著羽毛在尾骨上刮了一下。鹿霜拱手求饒,“裴傾哥哥,我怕癢。你饒過我吧。”

誰知,話落後,裴傾不僅沒放過她,反而手指遽然收緊了些,而後迅速泛起紅暈,連眼神也深了幾分。

裴傾壓下心底的悸動,緩和了些氣息。鹿霜細白的手指抓著腿上的毛毯,趁機拿過棉簽,自己隨意塗了一圈。

裴傾轉身到洗手間冷靜了十來分鍾,用冷水快速降溫。他瞧著鏡中的自己,濕淋淋的發絲貼著臉頰,滿是狼狽。

在車上時,鹿霜解釋過沈侓川是順路到這兒。可無人知曉裴傾看到他時,內心的惶恐。

沈侓川看她的眼神,比從前深,比從前更烈。恍如大火燃盡所有無舉輕重的外物,最後淬煉出最為重要的珍寶。

這個人,真得死心了嗎?

裴傾相信鹿霜,沈侓川沒死心又如何。鹿霜從小愛憎分明,單純又固執。這麽多年,她似乎從未變過。是個溫柔可愛,善良到有些傻的小姑娘。隻要她一旦做好選擇,便不會隨便改變。

裴傾一時為自己貿然生出的猜疑,感到幾分可笑。

他肯定可以和鹿霜走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