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冬夜冷冽刺骨, 風刃割在臉上,傳來一陣陣的鈍痛。

鹿霜拎著水果袋,雙眼直愣愣盯著一叢枯黃的矮灌。

很奇怪,一點別的情緒也沒有。

這會她隻想發呆, 仿佛是要將自己塞進一個真空的圓球裏。

好累, 想找個地方躺一下的感覺。

直到附近越來越近的嬉鬧聲傳來。

哧——

圓球泄氣, 視線逐漸聚焦。

再想躺平, 也得先回家才行。

鹿霜走出電梯, 見到自家門前立著個腿腳不便的男人。

沈侓川斜倚著牆壁,拐杖靠在一邊。一身挺括的黑色大衣, 長腿交疊。不顯狼狽, 反而優雅紳士。看過來的眼神幽深平靜, 身上帶著外頭的涼氣。

應該沒來多久。

“有事?”鹿霜去摸鑰匙, 塑料袋刺啦刺啦響著。

沈侓川眉尾一揚,下巴點點受傷的腿,直白**企圖:“找了點你能幫忙的事。”

這是赤,裸裸的挾恩圖報?

鹿霜臉色如常開門, 遞給他一雙拖鞋。沈侓川看著地上那雙男士拖鞋, 心口有點堵。

兩人麵對麵坐著,鹿霜興致不高, “你想我做什麽?”

“腿傷痊愈前, 在你家照顧我。”

沈侓川眼裏的深情, 一點也沒藏著掖著。任誰看了都知道他打的是什麽主意。

鹿霜沒心思和他拉扯,隨意點了點頭, 借口洗水果走進廚房。到這時, 一直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沒一會兒, 沈侓川聽到淅瀝瀝的流水聲裏, 隱約摻雜著淺淺的哭泣聲。

他徹底坐不住了,踟躕片刻,拄著拐杖兩步移到廚房門口。鹿霜低頭背對著他,雙肩一聳一聳。是在哭沒錯了。

沈侓川心頭似被細小的尖錘砸了下。

那個懦夫值得她這樣傷心嗎?

如果把真相告訴她,會不會讓她解恨?

“我愛你。”

三個字脫口而出,沈侓川意外自己這個關頭,居然說了這個。不過,管它的,不是任何事都需要長久的計劃。他將思念壓製得已經夠深了,今天允許衝動。

“鹿霜,不要為那個人傷心,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低泣的人僵在那兒。

他喉結滾了滾,扶住門框,“以前是我太過自私,我保證,以後我會改,絕對不再欺騙你隱瞞你任何事。”

一邊說著,沈侓川一邊小心翼翼往裏挪步,手指緊張觸碰她的衣角。

“好嗎?”

鹿霜仍舊垂著頭,半晌,她似乎克製著什麽,顫聲問:“這件事又是你幹的,對不對?”

沈侓川像隻受冤枉的大狗狗,委屈道:“如果我要做,怎麽會讓他留到現在。”

那倒是真的,人家的計劃不是車禍就是下藥,捏死裴傾就如同幹掉一隻螞蟻呢。

聽聽這法外狂徒的發言。

女孩拳頭握起來。

“不是你做的,也和你脫不了幹係!”鹿霜忿忿轉身,小臉憋得通紅。

沈侓川臉露詫異,朝她靠近,“你沒哭?”

“哭什麽哭,我感冒了,”鹿霜吸了吸鼻子,抓到他的把柄,不耐問,“你到底對裴傾做了什麽?”

沈侓川欲言又止。

“哼,”鹿霜揮開他的手,“什麽不會再欺騙我,隱瞞我,鬼話連篇。”

他輕歎口氣,好看的眉眼耷拉下來。這輩子感受到的挫敗,都來自於眼前的姑娘。沈侓川三言兩語把查到的過往說出來......

聽完後,鹿霜沒有如他想得那般頹喪,就是整個人看著呆呆的,有些迷惘。

鹿霜消化一陣,想通這個男人威脅裴傾閉嘴的原因,橫眉睨他。

“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抱歉,”沈侓川揉揉鼻尖,“是我把你想得太脆弱了。”

她得知真相的反應非常平和,迷惘之後,更多的是釋然。

他壓下音量,說:“接下來,如果你要向裴家索賠,我可以。”

被鹿霜瞪了眼,他挑眉閉嘴。

鹿霜:“不許動他。”

“你不怪他?”

鹿霜站在廚房門口,“我累了。”

爸爸在救下裴傾後,是有機會活下來的。可明知道裴叔叔是自焚,仍舊衝到火場救人。當時,在爸爸眼裏,活著一定比什麽都重要。

裴傾在真相和親人之間做的選擇,她無權置喙。

她不怪裴傾,同樣的,她也不想再見裴傾。

沈侓川心裏有些不是滋味,縱使到了這種地步,鹿霜還是下意識維護裴傾。他擰了擰眉,悶聲問:“我睡哪兒?”

“睡沙發。”

睡沙發就睡沙發吧,比吃閉門羹要好。

“那你是答應給我機會了?”

“做夢,腿好了趕緊走。”

翌日,鹿霜人沒醒,便聽到屋外有意降低的交流聲。換了身衣服出去,外頭的人跟中了定身術一樣,齊齊看著她。

袁宇尷尬笑了笑,點頭打招呼:“鹿小姐,早。”

鹿霜望見屋裏多出來的五六個超大行李箱,和兩摞紙箱,“這些是?”

袁宇臉都快笑僵了,趕緊向一旁悠閑辦公的老板求救,無奈老板沒接收到求救信號,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這是沈先生的行李,都是最重要的東西,走哪都帶著。要是有什麽缺的,您隨時給我打電話。”

袁宇這回溜得比兔子還快,唯恐走晚了被鹿小姐把他和老板一起打包丟出來。

下了樓,他大鬆一口氣,心有餘悸望著樓上。

老板啊老板,我隻能幫您到這兒了,您可千萬要臉皮再厚點,爭取不讓鹿小姐轟出來啊!

某人的行李快把客廳擠滿,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鹿霜腳尖踢了踢箱子,衝沙發上的人擠出敷衍的笑。

“沈先生,請您把東西收拾好點,成嗎?”

沈侓川唇角翹起,拍拍小腿,眼神很是無辜,“腿有點疼,不方便。可能要麻煩鹿小姐幫我整理一下。”

“沒空。”

沈侓川扶著沙發慢吞吞起身,手搭在紙箱上,一件件把裏頭的東西往外拿。鹿霜經過時,發現了不對勁,一把打開紙箱。

老天,裏頭全是當初她沒帶走的那些東西!

她睜大眼睛,很快打開第二箱。

這個更絕,竟然全是她的畫。

鹿霜:“你拿這些來幹嘛?”

沈侓川語氣減弱:“我隻有它們了,鹿霜。這個你也不允許?”

高冷矜傲的人一旦學會低頭,觀者總會下意識生出幾分憐惜,無法嚴苛責怪。

這個變態!鹿霜有氣發不出,仔細一看畫,臉頰登時發熱。這幾幅作品全是兩人濃情時的見證,怎麽最後都落到他手裏了?

沈侓川神情自若把畫擺在客廳,特地挑上顯眼的位置。鹿霜摁住畫框,“這個不可以擺。”

比起言語和文字上的撩撥,畫麵對她而言,更具感官衝擊力。作為作者,畫這些畫時心裏想了什麽,沒人比她更懂。

沈侓川鬆開手,坐回沙發,耍起無賴,“沒它們,我睡不著。”

“這是我家,我說不可以就不可以。”

“......沙發太短了,晚上的時候,腿特別疼。”

鹿霜憤憤咬牙,知道他詭計多端,但第一次發現他臉皮能厚成這樣。

最後這局以沈侓川靠腿傷賣慘,獲得勝利。

家裏就像一夜之間憑空冒出一位男主人,哪裏都是他的痕跡。

鹿霜瞥見浴室裏多出來的剃須膏,男士洗發水,還有毛巾,香水。

暗暗嗤聲,不理他就行,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搬出去了。

兩人相安無事過了一陣。

這天洗完澡,鹿霜去客廳喝水,頭一轉,對麵浴室門打開。

某人下麵圍著浴巾,扶著牆壁出來。

“噗!”鹿霜成功被嗆。

“你能把衣服穿好點再出來麽?”鹿霜站在沙發前。

沈侓川回身,烏黑的頭發仍有潮意,冷白皮襯著薄唇愈發鮮紅,是蟄伏在午夜的吸血鬼。

“衣服還沒幹,啊欠。”

聽聲音確實是像感冒了。鹿霜抿唇,誰讓你拿行李不拿自己衣服,弄些無關重要的來。

沈侓川眨眨眼,像是在求救,“扶我一下。”

拐杖上全是水,顯然不能用。鹿霜放下被子,攙住他的手臂。沈侓川眼睫低垂,順勢靠過來。

“你站穩點。”鹿霜接不住他的重量,差點跌下去。反是被他撈起來,半擁半抱,姿態極為曖昧。

沈侓川肌肉緊實,身形高大。鹿霜比之他,更像是他身下柔弱無助的小狐狸崽。她鼻尖縈繞著清冽的雪鬆香,感受著手下異常緊繃的肌肉。

對方體溫燙得過分,兩人間的溫度明顯也不太正常。

她冷不丁想起沈侓川將她扣在牆上,發狠逞凶的模樣。

沈侓川腳下愈發變慢。

鹿霜後頸忽地染紅,他絕對也聯想到了。眼見就到沙發,鹿霜觸電一般想快速抽回手,男人虛弱哼了聲,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

“我有點冷。”

鹿霜眉頭一擰,自然伸手探向他的額頭。是有點燙手。

一隻大大的手掌順勢包上來,男人眼神晦暗,凸起的喉骨上下滾動。溫熱的掌心瞬時滾燙,呼吸也跟著緊張。

沈侓川握著她的手,緩緩往下,唇貼著掌心吻了吻,眼睛一瞬不瞬盯住她。

鹿霜讓他的眼神蠱惑,一時忘記推開。眼前的五官愈發清晰,兩唇幾乎相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