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侓川自出生, 耳濡目染家族中的爾虞我詐。遑論他自己,一口飯,一張床,一次讀書的機會, 都是在一次次算計中得來。

習慣籌謀, 利用人的劣性和弱點, 已紮根於他本能中。

他說會改, 好比要將這三十多年的習慣全部推翻重建。

那晚, 鹿霜沒有給他答案,沈侓川不敢追問。

之後幾日, 鹿霜神色如常幫他換藥, 沒表露出任何異樣。偶爾會覺得可笑, 想想上回在醫院, 天價營養費差點把她吃窮,這回呢?住到家裏來,跟著她有什麽吃什麽,真是天差地別。

元宵節那天, 鹿霜拎著禮物看望孫教授。孫傳言近來身體不太好, 提前退休,沒事便拎著鳥籠去公園閑逛。

鹿霜陪著他上外頭遛彎, 沿途老太太老爺爺們紛紛和老教授打招呼。孫傳言從學校出來後, 倒少了嚴肅, 話都多起來。

兩人談著談著,孫傳言不知怎的把目光投到她這兒來。

“還單著呢?”

鹿霜一時恍惚, 老教授隻知她和裴傾解除婚約的事, 還不知道她和沈侓川重新攪和在一塊。

老教授拍拍她的肩頭, “慢慢來, 急什麽,好姻緣不怕等。”

她彎眼笑了笑。

沒料到老教授嘴上說不急,實際倒上了心。

沒幾天,老教授說師母念叨她了,讓她去吃飯。鹿霜掛斷電話沒多想,拎包便去換鞋。沈侓川方才還軟玉在懷,人一走,身體都涼半邊,扶著沙發蹭到玄關,怨念頗深問:“什麽時候回來?”

鹿霜埋頭換鞋,“應該會晚一點吧,冰箱裏有水餃。哦,對了,記得水開了才能煮。”

沈侓川不甘心她舍自己離開,清清嗓子,“那我送你過去。”

“你?”鹿霜懷疑凝視他的腿,“算了,不安全。”

“有司機。”

“司機送我不就可以了,你去幹嘛?”

沈侓川有苦難言,兩人的關係如今隻有袁宇知情。鹿霜經常穿上衣服不認人,他除了在**,獲取鹿霜的愛撫,其它時間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何況上次聽鹿霜和孫傳言通話,提及到什麽海龜金融幾個關鍵字,想也知道今天這飯的目的。

鹿霜換完鞋,揮揮手下樓。

一到孫傳言家,看到屋裏站著位高大俊朗的精英男士,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孫傳言將她帶熱切介紹道:“這是我最得意的學生,鹿霜。”

“這位是顧沉,剛從美國回來。你們年輕人玩你們的,不用理我們。”

顧沉笑容和煦,大方伸手,“在國外見過鹿小姐的畫,讓我過目難忘。”

鹿霜客氣回禮。

孫教授嫌棄兩人幫不上忙,把他們趕到外頭去逛。這種以結婚為目的的正統相親,鹿霜還是頭一次經曆,想著不由淺淺笑出聲。

顧沉循聲看過來,眸中亮起驚豔,“沒想到《涅槃》的作者這麽年輕。”

《涅槃》是鹿霜風格大變的之後的代表作,當初拍出了天價。顧沉對畫頗有研究,兩人在喜好上驚人的一致。

兩人的話題瞬時從油畫延伸到國畫,後來談到曆史。得知鹿霜生父是考古教授,顧沉露出向往之意。

“考古是我初中時的夢想,可惜,沒能堅持。有機會的話,真想去拜見一下鹿伯父。”

鹿霜雙手放進兜裏,“可能不能幫到你,我父親已經去世了。”

“抱歉。”

顧沉看她的眼裏多了絲憐惜。鹿霜搖搖頭,把話題引向輕鬆一些的方向。兩人沿著沿著公園繞出來,顧沉時不時會回頭望身後。

“看什麽?”鹿霜問。

“好像,”顧沉頓了下,“沒什麽。”

走到小路分叉口,孫教授電話打過來,說家裏剛停電了,讓兩人自己到外麵吃飯去。鹿霜無奈笑笑,顧沉輕鬆道:“我剛回國,哪也不熟。這頓飯,還得麻煩鹿小姐帶路了。”

對方說話幽默風趣,做事極為鬆弛有度,相處起來十分舒服。鹿霜於情於理都不能拒絕這頓飯。

她將顧沉帶到附近一家餐廳,兩人點完菜,鹿霜去過一趟洗手間。回來後剛坐下,視野裏多了個搶眼的身影。

沈侓川不知從哪冒出來,就坐在兩人斜對麵。他並未直瞪瞪看著兩人,但由於本身存在感過強,讓人不由自主會把目光移過去。

鹿霜徑直忽略他,偏頭繼續和顧沉聊天。

一旁的沈侓川抱起雙臂,冷眼斜睨顧沉,眸麵如萃了一層寒冰。

顧沉感受到不尋常的目光,下意識轉頭,對上他的視線。

吃完飯,顧沉要送鹿霜回去。鹿霜覷到不遠處的黑車,某人車窗半降,正對這兒虎視眈眈。

她謝過顧沉好意,待顧沉離開,上前拉開沈侓川的車坐了進去。車廂內,誰都沒開口,氣氛著實糟糕。

沈侓川臉色陰沉,握著她的手腕,克製自己不至於將她捏碎。

見不得光的情人就是如此卑微,看著她相親,看著她和別的男人談天說笑,什麽手段都不敢用,連生氣的資格都沒有。

畢竟一旦生氣,他會真得一無所有。

鹿霜仿如沒發現一般,該幹嘛幹嘛。上樓後洗澡敷麵膜,刷手機,一點沒妨礙。等到去浴室摘了麵膜,重新躺到被子裏。男人強壯有力的胳膊便探過來,牢牢將她鎖在身下。

今天周日。

沈侓川一言不發,實際卻是想要了鹿霜的小命。她被擺布得又羞又臊,啞著聲音罵他。屋子裏的聲音起起落落,不知撥動了他那根神經,反而更來勁。

她掙紮越狠,他嵌得越深。

鹿霜受不住沈侓川將人胃口高高釣起,卻不及時滿足。低泣著哄他給自己,他實在討厭,貼在鹿霜耳邊**她說些混賬下流話。

那夜實在漫長,鹿霜睡下時,臉頰上還掛著淚痕。被迫含著不屬於自己的事物,猶如八爪魚繞在沈侓川身上,完全不敢亂動。

閉眼前她發誓要把沈侓川扔出去。

有了第一次見麵,顧沉和鹿霜之間聊天增多。沈侓川氣得飯也吃不下,將袁宇查的資料推過去。

“顧沉,十七歲為了個女生和家裏鬧翻。不過兩人在一起後,這段要死要活的戀情,在大二因他出軌告終。哼,大學期間不完全統計,正式的和非正式的少說也有十來人。”

鹿霜百無聊賴翻了下資料,懶懶嗯了聲。

見她不在意的模樣,沈侓川急了,提高聲音,“這種人有什麽值得你浪費時間去了解?”

鹿霜喝了口湯,不答反問:“你腿傷不是好了麽,什麽時候搬走?”

沈侓川啞口無言,須臾,他煩躁靠著椅背,不甘心說:“還有疤沒好,你要負責到底。”

“沈侓川,”鹿霜淡淡抬頭,“你說過不會算計我。”

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沈侓川失去利用價值,被“金主”無情拋棄。

一盒盒紙箱擺在客廳,他怎麽來的,如今就要怎麽回去。

袁宇站在門口進退兩難,自家老板滿臉寫著不想走,就差學三歲小孩耍賴躺地上撒潑。而鹿小姐撐著下巴,對著手機笑得如花般絢爛,看來和相親對象聊得很上頭。

沈侓川縱是再不情願,也隻能走。

鹿霜如平時一樣來返工作室和家之間,麥洛歐說雲夢那邊的電影已經開始拍攝,發來幾張拍攝圖。

鬱鬱蔥蔥的灌木,色彩多姿的繁花,霧氣繚繞的山澗。現代科技讓飛翔的樹屋成了現實,還有那些數不清的小動物。

沈侓川幫她再造了一個童年夢。

她打電話給沈侓川,電話響了一聲便被接起來。

“鹿霜。”

鹿霜翹起嘴角,“雲夢的景,很好看,謝謝。”

“嗯。”沈侓川不自然咳了下。

“為了謝謝你,吃頓飯吧,我想給你介紹個朋友。”

介紹朋友?那個姓顧的渣男?

沈侓川臉色都變了,“誰?”

如果那個姓顧的以後敢動歪心思,他真的會弄死對方!

鹿霜走到窗邊,“我有個朋友長得很漂亮,但脾氣不好,特別喜歡你這樣的,我想把她介紹給你。”

“鹿霜!”沈侓川聲音冷凜,怒氣快衝破無形的電波,“你明知道我愛的人是誰!”

鹿霜無所謂聳肩,“本來打算四個人一起呢,不願意就算了,那我今晚就一個人和顧沉去吃飯吧。嗯,顧沉說待會教我遊泳,聽起來挺好玩的。”

吃飯,遊泳!哪個男人經得起小狐狸這樣的撩撥?!

這段時間故意不接他的電話,隻要發現附近有他的身影就會警告驅逐,還不允許他插手顧沉的事。

搞了半天,是等著這會專門用來刺激他。

“說,餐廳在哪?”沈侓川煩躁地鬆了下領帶,心甘情願跳下她的陷阱。

夜色四合,清涼的夜風徐徐吹人臉上。餐廳今日被人包場,不接待其他客人。沈侓川眉宇輕擰,不耐地看向外麵。透過大塊的落地玻璃,能見到江麵緩緩移動的郵輪。

江麵閃爍的霓虹燈似繁星點點,碎在水裏,一波一波**漾。

鏡麵上,一個窈窕的身影緩緩朝他走來。

沈侓川手指微蜷,側過臉去。鹿霜穿了一襲月色禮服,妝容精致,笑靨惑人。她一出現,所有的光都失去顏色和形狀,全部淪為陪襯。

那個姓顧的渣男值得小狐狸花這麽多心思?沈侓川握緊拳手。

小狐狸走到他麵前,眨眨眼。

她伸出手,漂亮的唇緩緩啟開。

“沈先生,你好,重新認識一下,我是鹿霜。”

座位上的沈侓川表情怔愣,忘了說話。

那天她站在顧沉麵前,抱有歉意地笑了下,“顧先生,不好意思,是我疏忽,沒告訴老師,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顧沉表情凝了下,過了會,舒氣說:“真遺憾,看來,是我沒這個福氣了。”

晚春的風吹動她唇邊的發絲,一下下敲打著男人的心房。

小狐狸亮晶晶的眼眸凝望著他,“那我應該怎麽稱呼你,沈先生,阿七,七哥哥?”

沈侓川遲鈍回神,“鹿霜?”

她坐在對麵,捧著下巴,小巧的鼻子輕輕皺了下。

“笨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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