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的除了那條語音和圖片,程慕沒再繼續騷擾。鹿霜看到沈士杭手底下的車時,隨即明白過來。

司機和保鏢下車,前後圍住她,“小姐的作品該交了。”

她上了車,車子一路疾馳,開到藝術館。不過沒開進館裏的車庫,而是右拐進一條小巷,將車挺穩。

一扇鐵藝院門自動打開,鹿霜獨自扶梯走到二樓。門口的保鏢端著托盤,十分恭敬,“請小姐把手機放上來。”

她打開包,放了手機。進門前,保鏢確認道:“這七天隻有一頓主食,除了水,小姐還需要其它的嗎?”

“不用。”

鹿霜深深吸氣,邁腳踏進去。

砰。

房門在身後緊閉。

屋裏四周窗戶上的彩繪玻璃一塊塊投射在地麵,形狀怪異。陽光無法探進的角落,灰暗陰涼。

亂糟糟的石膏人像,和堆疊的襯布雜亂無章倒在櫃子裏。顏色斑駁的畫架零散擺開,地上殘留著多年積累的各色顏料塊。

鹿霜放下頭發,煩躁地抓了一把。她將同人等高的油畫布框立穩,盤腿坐在對麵,麵朝畫布出神。

等畫完了這幅,程慕便會肆無忌憚出手,將她和這裏堆積的廢舊畫布一樣,鋪在**揉了搓了,再隨意丟棄。

可惜沒有人知道,當年被沈氏旗下的藝術館,大推特推的天才女畫家,現在不過是枯竭的井,靈感早就幹涸。

第一天,保鏢進來送餐時,畫布上一筆未落。她散著頭發,盤腿坐下的姿勢一動不動。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當保鏢見畫布仍然空白如新時,終於忍不住了。

“小姐是不是需要,一些幫助?”

鹿霜背對著他,冷嗤一聲,“滾!”

第七天,房門從裏拉開,鹿霜麵色蒼白走出來。神色漠然地拿起手機,徑直下樓。待樓上確定作品完成,司機將她送到溫萊酒店。

“程先生的房間在808。”

鹿霜沒動,司機從後視鏡裏探查她一眼,“鹿小姐?”

鹿霜遲緩收神,走入大廳。程慕正吩咐人去樓上取行李,看到她,勾勾手指,恍如在那兒招狗。

鹿霜身形虛晃,望見身側經過三個身高腿長的男人。看到其中最為顯眼的人,隨即像發現溺水時飄過的一根浮木。她驀然停下步子,腳尖一偏。

“七哥哥!”

前方的人頓了下。

鹿霜揚起笑臉跑過去,雙手緊緊挽上他的手臂,踮起腳在沈侓川耳邊低語:“幫我這一次,以後我就離周礪遠點。”

話音未落,鹿霜便實在支撐不住,雙眼緊合,身體如斷線的風箏一般滑落。恍惚間,她察覺自己落入了個堅硬溫熱的懷抱裏,還散著一絲熟悉的木質香。

這一覺,鹿霜睡了很久。醒來時,腦袋混沌發暈,她起身坐了好一會才緩過勁。

陽光浸透窗紗,朦朦朧朧漫到房間,正好適合皮膚的溫度。

鹿霜揉揉眼皮,牽動了手裏的透明輸液管。茫然環顧一圈,自己身處陌生房間,周圍空無一人。

房門輕推,她循聲看去,沈侓川單手抄兜走了進來。

剛蘇醒的人麵色透白,唯有一雙眼還有些許生氣,像一株不起眼的嫩芽,脆生生的支棱在那兒。兩人四目相對,沈侓川口袋裏的手指撚了下。

鹿霜動動嘴巴。無奈唇皮太幹,黏在一起,她咽了口唾液。“沈先生。”聲音有些啞,很軟。

沈侓川淡然回視她,“程慕去長州了。”

鹿霜放鬆脊背,“謝謝,我這就走。”

沈侓川坐在單人沙發裏,表情淡漠,“程慕雖去長州,不過隨時會回北城。現在三叔握著你的合同,你也走不遠。按他的風格,右手不能畫,還有左手。手不能用了,還有腳。想要讓你動筆,總會有辦法。”

“至於周礪,他的未婚妻是恒遠投資千金。恰巧,也是三叔親侄女。周礪,不會為你得罪他。”

鹿霜麵色愈加發白,“沈先生如果是想讓我認清現實,不用再重複這些。您放心,我不會纏著周礪。”

這種上位者的語氣,仿佛被人赤.裸裸將最陰暗的心思剖開,她捏緊被角,壓下心底的忿然和尖銳,輕聲說:“這次多謝您。”

鹿霜掀開被子,手指熟練地給自己抽掉輸液管。

“鹿霜,”身後淡聲叫住她,“我的意思,應該不難理解。”

她僵下腳步,旋即回身,眼眶裏儲滿的淚珠顆顆欲墜,像倔強的女孩維護著最後的尊嚴。

她啞聲問:“沈先生一定要這樣來侮辱我?”

“侮辱?”沈侓川凝眸,手指尖在腿上輕叩了下,“稱它為交易,會準確一點。”

他背對陽光,兩手指尖相觸,好似捕捉到什麽有趣的場景,深邃眉眼眸光惑人,鹿霜唇皮顫抖,潔白的齒咬住下唇,手指輕蜷,“難道您就是更好的選擇?”

“可以這麽理解。”

沈侓川目光從她發絲劃到頸側。這種觀察的眼神,不含情》欲。

鹿霜被他上下的打量看得雙頰火燙,薄薄的皮膚,登時像被碾碎後暈開的玫瑰汁水,又哄又豔。

她低垂眼瞼,卷翹的睫毛遮住眸中的陰翳。合同,程慕,蘇月,令她無法逃離的枷鎖,在沈侓川眼中確實是不值一提。

“為什麽是我?隻要您想,應該會有很多人願意。”

“你很合適,”他說,“當然,你也可以拒絕。”

長久的靜默中,光束裏漂浮的塵粒,悠揚搖晃,一如緩緩流過的時間。“小白花鹿霜”再抵抗就沒意思了,沈侓川也不是非她不可。

鹿霜抬起臉,頰上淚痕斑駁,某種帶著某種決然,似破釜沉舟舍棄自尊心最後一搏。

她輕聲問:“您想讓我怎麽做?”

“做點這個身份,該做的事。”

沈侓川走到她身前,手指挑起她鬢角上張牙舞爪的一縷亂發,撥到耳後。修長的指尖蹭過她耳廓邊沿,有點涼。

鹿霜鼻尖再次嗅到那抹幽冷沉穩的木質香,她不太適應旖旎的氛圍,下意識想避開親昵,直僵僵忍住。

沈侓川眼底深潭無波,拿出手機打通鹿霜的電話,隨即掛斷,“號碼存好,這裏有張姨。吃過飯,司機會送你回學校。”

門外來人敲門,助理袁宇站在門外,說:“時間快到了。”

沈侓川頷首,臨出門時,兀地對她說:“鹿霜,別讓我失望。”

鹿霜目光怔了怔。

隨後一位溫和的中年女人過來,鹿霜想這應該就是沈侓川口中的張姨。

張姨說午餐已經備好,另外她每日都會來做清潔和餐食,以後有什麽想吃的可以提前告訴她。

鹿霜點點頭,張姨想了想,折身又說:“房子裏的東西,先生都讓人備好了。這裏沒人來過,有什麽缺的,鹿小姐可以找我,或是袁宇。”

德晟世家的房子一梯一戶,這兒完全沒有人生活過的很緊。

張姨性格寡淡,也不熱切和人攀談,說完自顧自埋頭幹活。

鹿霜進浴室關上門,浴台擺著嶄新的洗浴用品,和護膚品。契合她的年齡和膚質,連洗臉巾卸妝油,卷發棒發箍等等女孩子的小物件,都配備齊全。

不得不說沈侓川手底下的人,辦事確實細心周到。

鹿霜放眼盯著鏡中的自己,看著就是一個柔弱倔強,卻不自量力的美麗廢物。

這種長相放在娛樂圈也是聚光燈下的焦點,作為視覺動物,使人無法忽視這種吸引。沒想到,沈侓川竟然也會被柔弱倔強的小白花迷惑。

鹿霜自嘲般笑了下,麵具戴得久,眼淚總是充滿算計。已經忘了當初那個能撩起裙子,十個數躥到樹上的姑娘,是什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