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孤眼僧

夜涼如水,蒼白的月光被流雲遮擋,樹影忽明忽暗。

毛驢喘著粗氣,蹄子磕碰地麵,發出了‘得得’聲。

一條黃土小道直通死人溝,兩麵黑影聳立,黑石狼牙般戟長,偶爾能見到鬼火閃動。

爺爺告訴我,黑水溝以前之所以叫死人溝,是因為無量湖邊,有一棵千眼菩提樹,那裏住著一個狐眼妖僧。

狐眼妖僧麵如花狐,碧瞳赤發,身披人皮袈裟,手持枯骨權杖,脖頸掛著九骷髏頭,能用妖術控製有道行的狐狸,讓狐狸幻化為美女,勾引一些強壯的青年,引到死人溝後挖心吃掉……

我問爺爺,那狐眼妖僧後來去哪裏了,是不是被除掉了呢?

爺爺嘿嘿一笑說,當時有個靜海法師,知道狐眼妖僧的吃人,帶著兩個弟子,夜闖死人溝,企圖滅掉狐眼妖僧。

但那狐眼妖僧道行也是了得,不光妖術驚人,而且通曉佛法,竟然是地仙之體,將靜海法師打成重傷,在兩個弟子的護法之下,三人逃了出來。

靜海法師五髒六腑俱損,奇經八脈皆斷,而且被擊中了背心七寸的命門,沒多久就一命嗚呼了。

靜海法師臨終囑咐大弟子悟心,無論如何,都要除掉狐眼妖僧。

並留下了幾頁經文,告訴悟心經書和他父母有關,要他好好珍藏,不可遺失,終有一天,會知道自己的身世。

不待悟心詢問,靜海禪師已氣絕身亡。

悟心拿著幾頁經文發愣,他自小跟隨師傅,並不知道自己家世,也從未見過生身父母。

幾頁發黃的經文,邊緣參差不齊,似乎是從書上撕下來的。

血色的蠅頭小字分外陰邪,研讀數遍,裏麵講解的,都是抓鬼養鬼之術,根本沒有任何身世的信息,更不能依靠其找到家人。

悟心歎了口氣,決定葬了師傅,出山修習術道。

數年後,悟心自認為學有所成,是時候殺狐眼妖僧了,連夜趕往死人溝,趁著重九陽氣最重時夜襲。

狐眼妖僧何等厲害,而且自從食餌了九九八十一顆人心,妖術更加厲害。知道自己殺戮太重,又有無數仇家,也是晝夜不停修煉,功力不可同日而語。

悟心道術已經爐火純青,講求以柔克剛,金鍾罩鐵布衫,接不住他的一招。

但是,那狐眼妖僧修行妖術,以人血為引,人肉為食,人心為丹,豈能等閑看待。

何況妖術歸入陰宗法門,江湖上素有有陰陽雙生,以柔克剛,以陰克柔,禦鬼克陰,真陽鎮鬼。

悟心的道術,恰好被狐眼妖僧克製,一個照麵還沒出手,就被放翻在地。

這時,湘陰鬼婆進入死人溝,遇上了這一幕,見悟心體質陰寒,屬於陰命陰身陰脈,而自己尋找多年,就是要找這樣一個傳人。

湘陰鬼婆是湘陰養鬼世家,通曉玄陰禦鬼術,禦鬼克陰,恰好能克製狐眼妖僧。

狐眼妖僧不明就裏,嘴裏罵道,老賊婆還不快滾,若非活的不耐煩了?

湘陰鬼婆咯咯一笑,手腕輕輕一抖,一蓬銀針飛出,狐眼妖僧急忙扯下人皮袈裟揮舞,驚出了一身冷汗。

再看時,老婆婆已經不見,耳膜嗡的一聲,全身陰氣外泄,被擊中神泉穴,百年妖術刹那化為烏有。

大駭之下急回頭,發現湘陰鬼婆陰笑著,手裏的封魂罐冒著黑氣,這才知道自己著了鬼道。

湘陰鬼婆見狐眼妖僧倒下,一時大意放鬆了警惕,被假死的妖僧擊中湧泉穴。

湘陰鬼婆惱羞成怒,發動全力一擊,正中妖僧大椎,將其擊斃,不過全身真氣逆行,被鬼氣反噬,神魂俱損。

悟心拜湘陰鬼婆為師,修行養鬼道。

湘陰鬼婆並非是為了尋找鬼道傳人,而是在尋找失散的兒子,機緣巧合,才遇上了悟心。

世事難料,在死人溝被狐眼妖僧重創後,元氣大傷。雖暫時保住了性命,但也是一口氣吊著,和活死人差不多。

悟心按照鬼婆的吩咐,托人打聽其兒子,一直杳無音訊。

數月後,鬼婆重病臥床,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將《玄陰渡鬼經》交給悟心,讓他濟世救人,渡鬼送魂。

並告訴他,封魂罐聚鬼道千年煞氣,當今世上無人可駕馭,已被封印在陰煞屍地。

若是有一天,封魂罐再次現世,則預示著將有災難降臨。

有緣人得之,則助之濟世救人,邪惡者得之,則替天行道滅之,並告訴了封魂罐祭煉及其封印之法。

待悟心發誓後,湘陰鬼婆最後叮囑,幫她尋找失散的孩子,見悟心應聲,落淚含笑,撒手西歸。

埋葬了湘陰鬼婆,悟心翻看《玄陰渡鬼經》,書中殷紅的蠅頭小字,似曾相識,中間有幾頁,竟被硬生生撕掉了。

突然,腦子嗡的一聲,似乎想起了什麽,急忙翻箱倒櫃,找出了師傅當年留下的幾頁經文,和渡鬼經的缺頁,竟然天衣無縫……

悟心痛心疾首,聲淚俱下,嚎啕大哭。

原來,湘陰鬼婆正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人死歸鄉,落葉歸根,悟心決定將母親的屍骨,送回湘陰老家。

夜裏,到師傅墳前祭拜,對天禱告,狐眼妖僧已死,望師傅在天之靈能夠安息,隨後離開了住處,往湘陰趕去。

曉行夜宿,沿路打聽輾轉數日,終於到了老家。

詢問之後,才得知母親被外婆逼著修行鬼道,父母二人經常吵架。

一天夜裏,父親和母親廝打在一起,撕破了《渡鬼經》,外婆出手打傷了父親。

父親一氣之下,帶著悟心離家出走,從此再也沒有音信。

聽了幾個老人對父親的描述,悟心臉色發白,原來自己的師傅靜海法師,竟然是自己的生父。

經過一番奔波,悟心將父母合葬,帶著《渡鬼經》遠走他鄉……

黑山蒼涼,路邊艾蒿被冷風吹的嗚嗚作響。

月光下,一條閃亮的小河波光粼粼,汩汩的流水聲分外清靈。

驢車顛簸著,我側眼望去,隻見爺爺眼角兩滴晶瑩的淚珠,在月光下閃動著。

我問爺爺,那悟心去了哪裏?

爺爺用袖子拭去了淚珠,苦笑著說:他死了。

聽到悟心死了,我難過地說:悟心好可憐。

爺爺撫摸著我的頭,讓我好好學習,等學有所成,多幫助那些窮苦的人。

我乖巧地點點頭,心裏為自己鼓勁,一定要成為大人物,讓爺爺天天能吃肉,還要讓村裏所有人,都能上吃白麵饅頭。

多年後,我才知道,爺爺就是悟心。

他這一生,曆經太多風霜,過的實在是太苦了。

爺爺悲歎說,江湖兒女,愛恨離仇,眾生常態。世事無常,豈能盡如人意,還當淡然視之才是。

野狐橋頭,荒草成堆,黑水翻滾。

驢車壓的木板橋吱吱作響,過了野狐橋,又走了二裏地,山穀豁然開闊,一片湖泊在月色下光潔如鏡。

下了車,爺爺卸了驢車,將毛驢拴在了一顆怪柳上。

湖邊一條破舊的木船搖曳著,月影在水中**漾,形成了一簇簇的細鱗。

初次見到湖泊,問爺爺這是什麽地方,亮晶晶的水麵真好看。

爺爺告訴我,此處為無量湖,湖對岸的山崖之下,有一顆千眼菩提樹,狐眼妖僧屍骨就封在菩提樹下。

“為什麽要封住狐眼妖僧的屍骨,是不是怕發生屍變?”我好奇看著爺爺。

爺爺將破船拉過來,抱著我跳上船,搖著木槳說:狐眼妖僧是地仙之體,死而不僵,湘陰鬼婆怕他借屍還魂,用鬼道術將其封印,細細算來,已滿七七之數,四十九年矣!

湖麵上升起了白霧,飄渺之間,異香撲鼻,無數白影在水霧中飄飛。

爺爺捏了一個法訣,念著經文,木船漂行許久,一棵大樹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山崖之下,二尺高的平台延伸到了湖邊,平台之上,一棵參天古樹枝葉繁茂,遮蔽了平台十丈方圓。

千眼菩提樹下,芳草萋萋,貼著綠草,生著無數殷紅的小花。

爺爺說,這棵千眼菩提樹樹齡上萬年,數根聚靈氣,樹下的青草常年不枯。

火紅的小花叫彼岸花,花開如血一樣絢爛鮮紅,猶如紅地毯,是冥界唯一的花,又叫接引之花,送魂渡鬼通往黃泉地府。花香有魔力,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

“真香啊!這花好神奇,不如挖一些種在院子裏,到時用它來渡鬼送魂,就不用爺爺作法了。”聞著甜甜的花香,心裏一陣愉悅。

爺爺生氣的說,彼岸花落地生根,易地則死,運勢低者,見之封魂,生人避之不及,怎能移栽庭院。

見爺爺語氣不好,我心裏委屈,低著頭沉默不語。

爺爺抄起鐵鍬,在樹下挖掘著,‘梆’的一聲悶響,露出了紅色的木板。

清理後,是一口大紅棺材,上麵墨線如網格縱橫交錯,密密麻麻。

墨線之上,走著八道朱漆,朱砂畫著符文,看著非常駭人。

爺爺將鐵鍬扔在地上,在棺材的四角,點了四根白蠟,拿出了作法的墨鬥,倒入了準備的雞血,在棺蓋上對角彈了兩道血線。

拿出十八根桃木釘,用石頭釘入了棺材四周。

最後,在棺材頭部位置,釘入了九寸長的桃木樁,掏出紅線綁在了桃木樁上。

在紅線一頭挽了一個圈,遞到我手裏說:躲在樹後,死死抓著紅線,不管有什麽動靜,都不準出來,也不能鬆開紅線,知道了嗎?

我點點頭,按照爺爺的叮囑,躲在了菩提樹後麵。

梆梆梆……

樹後傳來連續不斷的敲擊聲。

我心裏好奇,悄悄偷眼一看,爺爺一腳踩著棺蓋,啟開了數根棺木釘。

突然,啪的一神脆響,棺蓋崩裂成兩半,一股黃煙從棺材中噴湧而出。

爺爺臉色劇變,淩空後翻急忙往後倒退數步,遠遠看著。

我心裏吃驚,爺爺竟然有如此本事,感到匪夷所思。

噗!噗!噗!噗!

四聲輕響,棺材四角的蠟燭應聲熄滅,黃煙彌散著。

月光從樹枝間一瀉而下,照的地麵黑影斑駁。

棺材中,冒出了赤紅的長毛,半張狐狸臉緩緩上升,一雙碧綠的眼睛發著青光,說不出的妖異。

隨即,就見一具屍體直挺挺立了起來,渾身白毛飄動,發出了咕嘎咕嘎的蛤蟆叫。

我尖叫一聲,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雙腿發軟,如麵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