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完啞婆包頭巾上的字,眼瞅著天可就要黑了。

張皇上咬牙說:“夜間十二點之前,應該是安全的,咱們輪流休息,聽到什麽看到什麽,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那些孤魂野鬼不必在意。”

阿九結結巴巴的說:“真不把老太太下葬了嗎……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棺材,你們看棺材壞了,人死入土為安的好……”

我本來也挺害怕啞婆的,可是又覺得啞婆挺可憐,尤其是對老一輩的遭遇的感慨。

我對阿九說,從這封信中可以看出,啞婆本性還是好的,她又懂神鬼陰陽這點事,就算是死了也不會出來害人,說不定還能幫咱們忙。

“媽的,小日本鬼子真他娘的沒人性,阿九你老實說,剛才從我媽棺材裏出去那個是不是穿鬼子軍靴的東西。”

“我……”阿九憋紅了臉,似乎有些抵觸這個問題。

“草,有三個爺們護著你,你怕個幾把,別說變成鬼的小鬼子,真的小鬼子來,來多少老子收割多少!”

我說:“就是,自古邪不勝正,你看抗日戰爭的勝利已經給我們做出多好的榜樣,區區幾個鬼子的鬼魂算得了什麽,人民群眾……”

我回頭看著張皇上:“張叔,人民群眾不至於和我們做對吧?殘殺他們的可是日本鬼子,我們都是自己人啊。”

張皇上心事重重的說道:“瞎說什麽,不管是鬼子兵,還是無辜百姓或者民兵的亡靈,都死於非命。他們都不是人,哪裏來的人性和是非曲直的觀念?不要說過去了七十年,哪怕是七天七個時辰七分鍾,亡靈離開肉體後就會失去記憶,把怨氣和戾氣發泄到他們看到的人身上。”

我和大頭畢竟是外行,剛才的樂觀取向,完全是因為日本鬼子當年慘無人道的暴行,刺激了我們出於愛國情懷的戰鬥力。可是被張皇上一說,不免又讓人揪心。

一個厲鬼能要人命,一個縣城的平民和一個古戰場的厲鬼,今天晚上爬出來,還不得流血漂櫓血流成河了。

四個人分三批值夜班,我是第一,大頭第二,張皇上第三班。

靈棚門口紮了一個小帳篷,這東西很安全即便坍塌也不會砸到人,足夠四個人躺下休息。

可是誰都沒有睡意,圍坐在帳篷外的篝火堆一口口的吸溜茶水,我想他們跟我一樣,都覺得入了夜後特別冷。

閑聊幾句,我轉身去靈棚一側撒尿,有個女孩子就是這麽不方便,不過此刻我要是顧及臉麵走得太遠,那才是沒腦子呢。

等我撒尿回來,果然看見阿九的臉通紅。

我裝作沒事人似的坐在篝火堆前,也就是這一坐,坐出問題來了。

在我腳底下的沙土地,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四個字,寫的是:我們有鬼。

我腦袋懵了一下,“我們有鬼”?這是什麽意思,是說煙囪裏爬出來的厲鬼已經潛伏到我們身邊了,還是說……

我、張皇上、大頭、阿九,我們四個人中有一

個人是鬼?

最讓我詫異的是,這個字究竟是誰寫的呢?無疑,這個字是誰寫的,誰就沒問題,甚至跟我是一個戰隊的。

我一看,這回麻煩了,外敵還沒來,內部先有了內鬼。

按我的推測,這個字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阿九寫的,畢竟她有陰陽眼,能感受到不祥的氣息。

我端詳著阿九,她嘟著小嘴兒,有些瑟瑟發抖的看著篝火的火苗,我幾番眼神的勾引,她都沒有上道,不是她?

難道是張皇上,他畢竟是韓老板花錢請的大師,這一點常識性判斷應該還有吧。老狐狸看到我眼神飄忽,他反而淡定的環視著四周,以為我在暗示他周圍有危險。不是他!

我又看大頭,大頭的精神飄忽不定,正是他守靈的最後一個夜晚,也是啞婆寓言有事發生的夜晚,更重要的是,大頭是以前這片抗日戰場上的家屬,在得知他母親的過去,姥姥兩個妹妹的悲慘遭遇後,對於小鬼子的憎惡超過了對鬼的恐懼心理。

我心說臥槽,如果不是他們仨寫的,怎麽也不可能是我自己寫的,難道周圍還有東西存在。莫不是有一個亡靈,趁我撒尿的時候,提醒我們的隊伍中有一個是鬼?

我們的交流不多,都是點頭和眼神,很快他們仨進了帳篷休息,我在帳篷門口打更。為什麽我第一班,因為第一班最安全。不過這個安全指數,明顯是以十二點這個節點為線段的軸距。

我裹了裹韓老板給我們特意買的衝鋒服,這衣服防露水很不錯,隻不過走起路來會發出噌噌噌的摩擦聲。

一分鍾,十分鍾,一個小時的靜坐,我一直在冥想到底是誰寫的那四個字,甚至有種去一個個問的衝動。但這個人寫字提醒我我們中間有鬼,就是不想打草驚蛇。

忽然,一個影影綽綽的東西,從靈棚的一側唰的躥了過去,我精神一下子緊張起來。張皇上說,十二點之前發生的一切都無關緊要,但願如此。

不過人真的是很難克製對未知的思考,好比說越勸說自己身後沒有鬼,越覺得背後站著一個東西。

此刻我就是這樣,感覺那東西就趴在靈棚外的秸稈堆看我,他的目光,刺得我後背發涼。

我終於抑製不住這種恐懼的**,一手拿起大頭的槍,另一隻手拿著張皇上的符籙和開光的法器,往靈棚那邊挪了一步,沒人,我抖了一下。

我鼓起勇氣,離開帳篷和篝火,朝著靈棚後走去,走了一圈,回到原地,這次什麽都沒看見。

越看不見,越害怕。

我分明就感覺他在我前麵的拐角偷窺,等我到了那個拐角,他又在好像在前麵的拐角。

整個靈棚是個占地二十多個平方米的圓錐體,那東西在跟我捉迷藏,我快,他也快,我停,他也停。

當我重新坐回帳篷時,支棱著耳朵一聽,又似乎是腳步聲音。

這腳步聲音很怪,感覺很近,聽上去很遠,像是虛空之中被人支配的兩隻鞋。

帳篷裏的三人還在睡著,但我知道,恐怕沒有一個人是真睡。

這股寒意來自於四麵八方,一直糾葛著我們的,可能是被屠殺同胞的亡靈,也可能是鬼子兵迷失的鬼魂,而啞婆為什麽讓大頭明天才能下葬她,也是一個心結。越是不明白,心裏就越不踏實,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卷進這個漩渦,如果能平安活到明天,說什麽都要離開這鬼地方。

晚上九點,大頭準時披著外套出來,捅捅我後背讓我去眯一會兒,我沒說話,把剛點上的煙卷使勁兒的吸了幾口扔進火堆裏去睡覺。

窩棚裏,張皇上睡最左邊的睡袋,他隻露出半個腦袋,那腦袋有些謝頂,似乎戴的假發套。

阿九睡中間,我知道她在裝睡。

我靠右邊大頭的鋪蓋上躺下,一躺下,腦袋正好枕到一個很硬的盒子,拿出來一看是個很高檔的紅木骨灰盒,我想裏麵一定是大頭給他媽明天火化準備的。

我毫無睡意,本來想摸摸看這個盒子,這時,一隻手卻給我按住了。

居然是阿九!

黑暗中,她眼睛睜得很大,黑漆漆的眼珠閃著苦苦哀求的目光。

我心裏咯噔一下,不知道這姑娘啥意思,把鐵盒掂量了一下,重新塞在大頭的被子行李底下,阿九長舒了一口氣。

這幾天來的精神高度緊張,讓我剛躺下就覺得腦袋有些發沉,鬼使神差的眯瞪了過去。

在半睡半醒之間,我看到帳篷的拉鏈縫隙伸進來一隻手,那隻手很準確的摸到那個骨灰盒,從裏麵拿出來一個東西,盒蓋在落下的時候發,發出一聲細微的砰的一聲響動。

我眯著眼睛,我感覺阿九也在眯著眼睛,兩顆心髒撲騰騰的開始跳動,我感覺振幅頻率都要連成一片了。

我終於忍不住了,非要看看大頭從骨灰盒裏拿了什麽,緩緩的爬起來,用手指輕輕的把帳篷拉鏈處的縫隙掩上,然後打開了骨灰盒。

讓我驚訝不已的是,骨灰盒裏裝得是一個小的骨灰盒,我又把這個小的打開,裏麵是一個更小的。我忽然慌了,眼睜睜的看見大頭的手從裏麵拿了一個東西,這一層層的跟解連環似的是怎麽回事。

我一口氣連著開了不下二十個,開到後來,骨灰盒的狹小程度相當於一個手機,我幾乎都快放棄了,沒想到這居然是最後一個,裏麵躺著一張白色的紙,用手一摸知道是照片。

我把照片往過一翻,覷著眼看去,猛地抽了個冷子。

照片中是兩個人並排躺著的模樣,他們安然的閉著眼睛,模樣和死人無異。

而這兩個死人照,一個是我,一個就是阿九,就如同我們現在並排躺著的情形一模一樣!

我克製不住,心裏驚呼一聲,猛然間從噩夢中驚醒,瞪著眼睛看著帳篷。

帳篷裏空****的,側著眼睛一看,張皇上的位置空了。

阿九平躺著,我也平躺著,此情此景居然和剛才噩夢中的照片一模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