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一次政變(2)

指揮官回到他的隊伍中,並未著急對大家解釋,而是打量著皮卡爾中尉,然後說道:

“你真有膽量,可以說是我們隊伍的恥辱。我撤掉你的軍職。”

中尉回答:“我不在乎。”

隨後,他就混到那些本地居民裏麵去了。

此時,指揮官非常為難。下令進攻嗎?他的部下會聽從命令嗎?再說,他有權嗎?該怎麽辦呢?

他猛然想出一個辦法,於是向電報局跑去。他發了三份電報:

一份給巴黎共和國政府所有成員;

一份給魯昂,共和國新委任的下塞納省省長;

一份給共和國新委任的第厄普專區區長。

他在電文中說明了這裏的情況,指出這個鎮依舊在君主主義者的舊鎮長統治下。他表示願意自己盡忠效勞,專等上級命令辦事,他把所有的頭銜都列在自己姓名的後麵。

他回到隊伍中,拿出十法郎來,對大家說:“拿去吧,朋友們,先吃點東西,喝上一杯;這隻留下一個十人小分隊就可以了,不要放他們從鎮政府出來。”

剛被撤職的中尉皮卡爾正跟鍾表匠交談,但是還是聽到了這些話,他冷笑道:“呸!假如他們出來,那倒正好能夠進去。不然,我看你是無法進去的。”

醫生不回答他,而是吃飯去了。

到了下午,他到處布置崗哨,以免遭受突襲。

政府和教堂如同空無一人似的,沒有什麽動靜,也找不到什麽令人生疑的地方。

肉店、麵包店和藥房的門又打開了。

居民在家中不停地議論著。皇帝如果真的被俘,一定暗中有內奸出賣了他。大家也弄不清究竟是哪個共和國回來了。

夜幕降臨了。

九點鍾左右,醫生認為他的對手已經睡了,孤身一人潛到鎮政府門口;剛剛要用十字鎬把門砸開,突然一個衛兵的聲音問:

“你是什麽人?”

瑪薩雷爾先生趕緊撒腿逃了回來。

天亮了,情況沒有任何變化。

廣場上仍據守著武裝的民兵,他們四周聚著等待結果的居民,鄰村的居民也跑過來湊熱鬧。

醫生這才發覺自己用名譽在冒險,他決心必須趕快結束這件事;他正準備采取一個強有力的措施時,女局長的年輕女仆拿著兩份電報,走了出來。

她首先來到指揮官處,把一份電報交給他,然後迅速地向政府門口走去。在眾目睽睽下,她心裏發慌,始終低著頭。來到房門口,敲了幾下,似乎不知道裏麵埋伏著全副武裝的士兵一樣。

一個男人從門縫裏把電報接了進去,小姑娘就回來了,她讓整村的人看得極不自在,滿臉漲得通紅,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醫生用震天動地的音調叫道:

“請大家安靜一下。”

眾人果然靜了下來,他有點得意了:

“這電報是政府發給我的。”

他開始當眾朗讀電文:

解除原鎮長職務。請先緊急應辦諸事,訓令立即發出。

專區區長

參議員薩班代簽

他激動得心跳,手也哆嗦得起來,他終於勝利了。但是他的老部下皮卡爾衝他喊道:

“全都很好;但是如果對手沒有走出那個大門,你這張紙有屁用。”

瑪薩雷爾先生立即變了臉色。皮卡爾說的很對,假如他們不出來,他隻得抗爭到底,這不僅是權利,也是義務。

他盯著鎮政府,等待著大門打開,希望那些人自動撤退。

可是門沒有開。怎麽辦呢?四周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都嘻嘻哈哈地笑著。

他猛然有種非常痛苦的想法。他想到假如衝突,他不得不打頭陣,走在最前麵;假如把他打死了,一切的問題也就解決了;因此德?瓦爾涅托先生和他的三個獵場看守必然隻向他一人瞄準。而他們的槍法正如皮卡爾剛才所言,絕對是非常準的。他又靈機一動,想到一條妙計,對波梅爾說:

“你去找藥房老板借塊白餐巾和一根棍子。”

少尉馬上跑去了。

他要拿餐巾和棍子做一麵要求談判的旗子,具有正統心胸的舊鎮長也許會喜歡看看白色的東西。(白色的百合花徽是法國波旁王朝的國徽。白色是該王朝尊重和喜愛的顏色。)

波梅爾把白餐巾和一把笤帚柄借來了,用細繩綁成了一麵旗子,瑪薩雷爾先生接過旗子又向鎮政府走去。他在門前叫了一聲“德?瓦爾涅托先生。”門打開了,在門口出現的是德·瓦爾涅托先生和他的三個衛兵。

醫生後退了一步;然後客氣地向對手鞠躬行禮,激動得嗓音都有點兒不正常,他說:“先生,我是來向您轉達我剛剛接到的命令的。”

那個貴族隻冷冷地答道:“我正想要離開這裏,先生,但您必須知道,我決不是由於害怕,也不是為了服從這個可惡政府。”接著他又一字一頓地宣稱,“我不願讓人認為我是在為共和國效勞,一天也不願意。我的話完了。”

瑪薩雷爾非常尷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德?瓦爾涅托先生說完就急匆匆地走了,後麵還跟著他那三個衛兵,他們在廣場的一個角落裏消失了。

醫生此時感到非常驕傲,有些飄飄然了。他走向人群,扯著嗓子喊道:“烏拉!烏拉!共和國取得全線勝利了。”

群眾連一點激動的表示也沒有。

醫生又喊道:“你們自由了,人民自由了,你們應該高興呀!”

那些鄉下人僅僅是無精打采地望著他。

他被這默默的表情激怒了,他打量著他們,心裏想著如何才能讓他們震動一下,如何才能使這塊毫無生氣的地方振奮起來,如何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做個合格的啟蒙者。

他忽然靈機一動,對波梅爾說:“少尉,你去把參議會會議大廳裏那個前皇帝半身像拿到這裏來,再帶把椅子來。”

一會兒,波梅爾右肩扛著波拿巴的石膏像,左手提著一把椅子回來了。

瑪薩雷爾先生走過去,把椅子接過來放在地上,然後又把白色的半身像放在椅子上,對著半身像大聲地說:

“暴君,暴君,你總算倒下來了。命運凶險的祖國曾經被你踐踏的奄奄一息。為祖國複仇的命運之神打敗了你。你慘敗下來,成了普魯士人的俘虜;年輕的共和國,在你那帝國的廢墟上站起來了,拾起你那破碎的寶劍……”

他說到這裏停住了,依然沒有人喝彩、更沒有人鼓掌。老鄉們個個心驚膽戰,不敢吱聲。那座半身像似乎在盯著瑪薩雷爾先生看,臉上好像還有虛情假義的微笑,一種無法抹去的嘲笑。

醫生站在地上,拿破侖像坐在椅子上,他們就如此對視著,相距不過三步。指揮官怒火中燒,但又有什麽辦法呢?如何才能激起些人們的熱情,如何才能徹底在輿論上取得勝利呢?

他自然地摸到了自己的大肚子,碰到了掖在紅腰帶下的手槍。

這時他沒有任何靈感了,更無話可說了。他於是抽出槍,前進兩步,槍口緊挨著昔日的君主,開了一槍。

於是石膏像的額頭被子彈打了一個黑洞,就如同一個小小的汙痕,甚至看不出什麽,沒有任何效果。瑪薩雷爾先生又開了一槍,出現了第二個窟窿,然後開第三槍,最後索性把剩下的三發子彈全打出。拿破侖的額頭化成了飛散的白灰,但他的眼睛、鼻子和那胡子沒有任何損傷。

醫生惱怒至極,一拳打翻了椅子,一隻腳踏上了那個剩下來的半身像。他顯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將臉轉向那些被驚得目瞪口呆的觀眾,叫道:“讓一切的賣國賊都如此毀滅!”

這下子觀眾們更是愣住了,依然沒有絲毫熱情的表示,指揮官隻得衝民兵們吆喝:“你們現在可以回家去了。”然後他如同被人追趕一樣大步往自己家中奔去。

剛剛進門,女仆就告訴他病人已經等了整整有三個小時了。他飛速跑進去。原來病人就是那兩個患靜脈曲張症的鄉下人,他們一大清早就來了,真是既固執又頗有耐心。

那個男人馬上就開始了他的講述:“最初時,如同許許多多螞蟻順著大腿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