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一次政變(1)

色當(色當在巴黎東北,1870年普魯士軍隊大敗法軍於此,並俘虜了路易?波拿巴)慘敗的消息剛剛傳到巴黎,共和國宣告成立。此次混戰直至公社(指巴黎公社。)後才結束,剛開始時,舉國上下都感到喘不過氣來,全國的人都在玩當兵的遊戲。

針織品商人變成了上校,代行將軍職位;大肚子係上了紅腰帶,神氣十足地掖著手槍和短刀匕首;小市民變成了臨時戰士,指揮著那些誌願兵。

耍弄秤杆的人,如今手中有了武器,操持土步槍,他們為此極度興奮;並且立即變成了讓人望而生畏的人物。

為了顯示他們的殺人能力,他們隨心所欲就處決無辜的人;這些人在普魯士人未到過的鄉間巡邏時,那些無主的狗、母牛以及病馬,都變成了他們耍威風的目標。

他們都以為自己被召來是承擔一個重要的軍事任務。即使在村鎮的咖啡館裏,也擠滿了穿軍服的商人。

軍隊和巴黎方麵的消息還沒傳到卡納維爾小鎮;但是一個月來,鎮上始終處於動**之中,敵對的雙方已經交起手來。

鎮長德?瓦爾涅托子爵,當初是正統派,前不久卻野心勃發,投靠了帝國。他發現了一個死敵,瑪薩雷爾醫生,那是個血氣很盛的大胖子,他有一大堆頭銜:本區的共和派首領、共濟會鎮分會會長、農業協會會長、救花會理事,以及農民保鄉團的組織者。

半個月的時間,他居然說服了六十三人誌願保衛家鄉;雖然這些人曾經是有老婆孩子的農民或小商人,每天早上卻都在鎮政府門前的廣場上訓練。

每當鎮長走過時,指揮官都要神氣活現地走在隊伍前麵,腰間別著手槍,高舉指揮刀,帶領這些誌願兵高呼:“祖國萬歲!”有人發現矮小的子爵為這事而驚恐不安,對他來說,這是一種威脅和一種挑戰行為,也是對大革命時代一種駭人的回憶。

九月五日清晨,醫生穿著軍服,手槍在桌上放著,他為一對鄉下夫婦看病,病人得靜脈曲張症已七年了,始終拖著,直至老伴也患了這種病,才一同來看病。正在此時,郵差送來了報紙。

瑪薩雷爾看了報紙,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來,高舉雙手,激昂萬分地喊道:

“共和國萬歲!共和國萬歲!共和國萬歲!”

他激動得簡直要昏過去了,猛地倒在他的靠背椅裏。

病人說:“最初,就如同許多螞蟻順著大腿爬。”瑪薩雷爾醫生打斷了他的話:

“不要打擾我!我沒時間來管你們的事,皇帝被俘虜了,法國得救了,共和國宣布成立了。共和國萬歲!”他衝向門口,狂叫,“塞勒斯特,快來,塞勒斯特!”

女仆急忙跑進來,他結結巴巴地說:

“我的長筒靴,我的指揮刀,我的子彈帶,還有那把西班牙匕首,全部拿來,匕首在我夜壺箱上放著!”

醫生一住口,那個死心眼的鄉下人就接著講他的病:

“接著就如同許多小口袋,走起路來就疼。”

醫生吼道:

“你他媽的別再搗亂!你們如果勤洗腳,就不可能有這種病了。”

他揪住鄉下人的領口,喊道:

“你這個糊塗蟲,我們已經是共和國了,難道你不知道嗎?”

可是,他很快安靜了下來,將不知所措的夫婦推到門外,不斷地解釋:

“明天再來吧,朋友,明天再來吧,今天我確實沒空閑。”

他從頭到腳地開始裝備自己了,接著又向女仆下達了一係列的緊急命令:

“趕快到皮卡爾中尉和波梅爾少尉家裏去,讓他們火速趕到這兒來。再去找一下托爾什博夫,讓他把銅鼓帶來,快去,快去!”

塞勒斯特離開後,他才靜下心來進行思考,考慮該如何克服當前形勢下的困難。

那三人都穿著工作服,同時到了。指揮官驚奇得跳了起來,他本來以為他們會穿了軍裝來。

“你們一點消息也不知道嗎?真是活見鬼。皇帝被俘啦,共和國已經宣布成立啦。我們必須趕緊行動,我的地位是微妙的,也是危險的。”指揮官大叫道。

他略停了一會兒,說:

“我們不能動搖,必須采取行動。在這緊要關頭,能迅速作出決定將影響到一切。皮卡爾,去命令神父敲警鍾將居民召集起來,我有話對他們講。托爾什博夫,去打集合鼓,把全鄉武裝的民兵都召到廣場上來。波梅爾,趕緊把軍裝穿上,有外套軍帽就可以了,跟我去占據鎮政府,勒令德?瓦爾涅托先生把政權交出來。都聽清楚了嗎?”

“清楚了。”

“那就馬上執行。波梅爾,我先陪你回家,然後一同行動。”

五分鍾後,指揮官和他的部下全副武裝來到了廣場。這時,德?瓦爾涅托子爵從另外一條街快步走來,他套著護腿套,扛著獵槍,身後還跟著三個獵場看守人,他們都穿著綠色外套,腰間挎著刀,肩上背著槍。

醫生失望地嘟噥道:“我們隻遲了一步,如今什麽事也做不成了,隻得等待增援。”

皮卡爾中尉也來了,報告說:

“神父堅決不服從命令,他和教堂執事和侍衛把大門都關上了。”

教堂靜靜地立在廣場的另一麵,和關上門的政府遙遙相對,教堂的大門非常顯眼。

居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有人從窗口探出頭來,也有人走出門來,驚奇地看著這一切。這時突然傳來了鼓聲,托爾什博夫正打著緊急集合鼓,邁著正步從廣場走過,然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田野的路上。

指揮官拔出軍刀,走到離政府和教堂正中間的地方,舉著刀狂舞著,拚命喊道:

“共和國萬歲!處死賣國賊!”

肉店老板、麵包店老板、藥房老板有點害怕,都關了店門。隻有食品雜貨店還未關門。

此時民兵們陸續來了,頭上帶著黑色軍帽,身上的衣服各式各樣。他們的武器是在廚房的壁爐上方掛了整整有三十年的鏽跡斑斑的老槍。

指揮官身邊已聚集了三十多人,他把情況通報給大家,接著對他的參謀部說:“我們開始行動吧。”

居民們又圍攏過來,不停地觀望著,議論著。

醫生馬上有了作戰計劃:

“皮卡爾中尉,請你到政府的窗下去!以共和國的名義勒令德?瓦爾涅托先生把政權交給我。”

這個原是瓦匠師傅的中尉卻拒絕服從命令:

“你可是個聰明人,你也很清楚裏麵的那些人槍法都很好,讓我去挨一槍,謝謝。這樣的美差還是你去吧。”

指揮官臉紅了。

“我以紀律的名義,命令你必須過去。”

中尉不甘示弱:

“我不願糊裏糊塗就把命送了。”

旁邊的一群紳士狂笑起來,有人喊道:

“對,皮卡爾,這可不是時候。”

醫生自言自語道:

“真是一群懦夫!”

他把軍刀和手槍交給部下,緩慢地朝窗口走去,時時刻刻提防著,眼睛連眨也不敢眨一下,以免有一支槍筒伸出窗來向他瞄準。

還有幾步就到房子前了,忽然兩頭通向小學的門都開了。孩子們像潮水一樣地湧向廣場,一邊是小男孩兒,另一邊是小女孩兒,他們在醫生身邊玩起來,嘰嘰喳喳地,沒人能聽清楚他的聲音。

那兩扇大門在學生出來後就又關上了。

等到孩子們散去了,指揮官才高聲喊道:

“德?瓦爾涅托先生?”

德?瓦爾涅托先生從二層樓的一個窗口伸出頭來。

醫生接著說:“您已經了解了,先生。近來政府改變了麵貌,您代表的政府已經不存在了,我所代表的掌握了政權。在這時刻,即使痛苦,卻是具有決定性的,我以新成立的共和國的名義要求您把政權交給我。”

德?瓦爾涅托先生回答:

“醫生先生,我是經主管部門正式任命的卡納維爾鎮長,上級如果沒有命令將我革職並派人接替我,我就還是卡納維爾鎮長,鎮政府就是我的家,我堅決不會離開。想讓我出去,走著瞧吧。”

他又把窗子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