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小酒桶

希科老板在瑪格盧瓦爾老婆婆的農莊門前停下了他的馬車，他身材高大，約四十歲，紅光滿麵，在埃佩維爾鎮上開客店。

他拴好馬進了院子。他有一塊挨著這位老婆婆的地，他曾經無數次地試圖把老婆婆的地買下來，可是老婆婆每次都堅決拒絕了。

“我既生在這塊地上，也要死在這塊地上。”她說。

她七十二歲了，滿臉皺紋，可是卻永遠不懂累是怎麽回事。希科友好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後挨她坐下。

“唉!老婆婆，身子骨兒還這麽硬朗?”“還行，您怎樣，普羅絲佩老板?”“唉!如果不是有點兒風濕病，就好了。”“那太好了。”她不再說什麽了，繼續幹她手中的活。希科看著她幹活。

希科似乎很為難，猶豫不決，話到嘴邊，卻又咽了進去。最後，他下定決心：“瑪格盧瓦爾老婆婆……”“你有何事?”“您還是不肯將這座農莊賣給我?”“不行，已經說這麽次了，你就別指望了。”“可是我想出了一個對我們雙方都合適的方法。”“什麽辦法?”“你把它賣給我，可是仍歸您保管，您明白嗎?我把道理給你講講。”老婆婆停下手中的活，兩眼死盯著客店老板。

他接著說：“我每月給你一百五十法郎。聽清楚了吧!可是一切都照舊；您仍住在您的家裏，你絲毫用不著為我操心，您不欠我什麽。您看這樣行嗎?”他說完懷疑地看著她。

老婆婆麵露懷疑地打量他，一邊思索這裏邊是否有什麽圈套。她問：“這樣，您還是不能得到這座農莊啊!”

“這，您不必操心。這是您的家，您盡管住在這兒，不過您得到公證人那兒去給我立個小字據，等你百年之後，農莊就歸在我的名下所有。您沒有親生兒女，隻有幾個侄子，您根本就沒把他們當回事。這樣行嗎?您生前仍保留著您的產業，我每月給您一麵五十法郎的銀幣。”老婆婆感覺驚奇不安，她回答：“這倒是可以。不過我得再好好琢磨一下。下禮拜您再來一趟，咱們談一談，我再把我的意思告訴您。”

希科老板高興地起身走了。

瑪格盧瓦爾老婆婆當夜一點兒都沒睡著，她拿不定主意，整整考慮了四天。她總覺得這裏邊對她不利，可是一想到每月什麽也不用做就有三十個五法郎的銀幣，她心裏就發癢。

於是她去找公證人，把這樣事說給他聽。他建議她答應希科老板的建議，但最好要求二百五十法郎銀幣，因為她的農莊至少值六萬法郎。

“要是你再活上十五年，”公證人說，“以這種付款的方式，他隻要付給你四萬五千法郎。”

老太婆一聽說每月可以拿進二百五十法郎的銀幣，非常驚訝。但是她還是不放心，既怕那些出乎預料的事，又怕藏著陰謀。她總也不肯走，一直待到天黑。最後，她才讓公證人預備字據，頭腦亂糟糟地回了家。

等希科來聽回信兒時，她先是假裝。不行，可是心裏又怕他不同意給二百五十法郎的銀幣。後來，在他的一再逼問下，她把她的希望講了出來。

他一口拒絕了。

為了說服他，她講了很多道理：“我頂多再活上五年或六年。我現在要七十三了，有天晚上，我還認為我要死了呢，好像有人掏空了我身體裏的東西。”

“別說了，老滑頭，您那麽結實，如同教堂裏的鍾樓。您至少可以活到一百一。”

他們爭論了一天，後來還是客店老板讓了步，答應每月給她五十枚五法郎的銀幣。第二天，他們在字據上簽了字。

三年過去了，這位老太太仍很健壯，她好像一點兒也沒見老，希科失望極了。他覺得自己受騙上當了，破產了。每過一陣子他就要去看看那個老婆婆。他呢，總是看了一眼馬上走，一麵嘟囔地說：“你這個瘦太婆，就永遠不死啦!”

他對她恨極了，一看見她，就恨不得把她掐死。

他終於想出辦法來了。有一天，他又來看她，就像第一次商議買賣時候那樣，閑聊了一會兒以後，他說：“老婆婆，您到埃佩維爾去的時候，怎麽不去我那兒吃飯呢?外邊有人說我們的交情破裂了，我聽了非常很難過。您知道，老婆婆，您去我那兒吃飯，一個錢也不用花，吃頓飯，我毫不計較，您隻要想來，就盡管來，別客氣。這樣反倒叫我高興。”

第三天，她便坐著她的馬車，上市場買東西。她把馬拴在希科老板的馬棚裏，讓他們喂馬，自己就毫不客氣地在他飯店吃午飯。

客店老板很高興，像招待貴婦人似的招待了她，什麽灌腸、羊腿、子雞等等。可是她卻幾乎什麽也沒吃，因為她自小過慣了儉樸生活。

希科很失望，一個勁兒地勸她吃。她非但不吃，而且什麽也不喝，就連咖啡也不肯喝。

他問：“您總可以喝一小杯吧。”“這倒可以。”於是他使勁喊道：“羅薩麗，拿白蘭地來，要上等的，最純的!”

女侍者拿來了白蘭地。

“嚐嚐吧，老婆婆，這可是好東西。”他斟了兩小懷。

老太太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著，以便多享受一會兒。等把最後一滴喝完，說：“真是好酒。”她話還沒說完，希科已給她斟上了第二杯。她本想拒絕，但已經來不及了，便跟喝第一杯似的品了好久。

他請她喝第三杯，這次她拒絕了。他一再勸說：“沒關係，這就是牛奶；我喝十二杯，都毫不費勁，就像糖水似的下去了，這對健康最有益處了。”

她本來就很想喝，在希科堅持下便又喝了半杯。這時，希科忽然慷慨地大聲說：“好吧，您既然喜歡，我就送您一小桶吧，因為咱們始終是一對好朋友。”

老太太沒有說不要，便走了，她已經有了一點醉意。

第二天，客店老板進入老婆婆的院子，他從車子裏提下一個小木桶。他讓她馬上嚐嚐，以證明跟昨天的是一模一樣；他們每人喝了三杯之後，他一麵起身一麵說：“喝完了，”說完後他便走了。五天以後他又來了，老婆婆正在門前切麵包，他走到她跟前，緊挨著她跟她閑談，為的是聞聞她喘氣的氣味。當他聞出了酒味，便笑了。“難道您就不請我喝一杯?”他說。於是他們又各喝了三杯。可是，不久，當地就傳開了，說瑪格盧瓦爾老婆婆經常獨自一個喝得醉醺醺的。時而躺在自己的廚房裏，時而躺在院子裏，時而躺在離家不遠的路上，像死屍一樣。

於是希科不再去她那兒了，有人跟他說起這個老太太，他總要咕噥著說：“她這年紀，沾上這種嗜好，真是太不幸了。您瞧，她遲早得上個大當。”

果然如他所說。第二年聖誕節前夕，她喝得大醉，倒在雪地裏凍死了。

希科老板繼承了農莊，他對別人說：“她這個鄉下佬，如果不貪杯，總還能再活十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