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就在陸靳予要出門的時候,門口忽然出現敲門聲。

他剛剛休假,這個時間, 肯定不會是工作上的事情。陸靳予打開門, 看見來人的時候愣了一下。

來人是宋清頤的母親, 孫敏女士。

算起來,陸靳予見過孫敏女士不少回,雖然沒有機會上前打過招呼, 但是她的長相早陸靳予記得很清楚。

這個點兒, 這個時機來找他, 肯定沒什麽好事。

“阿姨?”陸靳予敞開大門, 站在邊上側了側身子給人讓地兒, “您進來吧。”

大家都是聰明人。

看陸靳予這個表現,也明白他這是認出她,知道她是誰了。

孫敏受邀進入陸靳予的家裏。

習慣使然, 她打量了一番陸靳予家裏,雖然年紀小,但家裏打掃得整齊幹淨, 挺好的。

大門關上,屋內的暖氣源源不斷地吹著,陸靳予禮貌地給孫敏倒了杯熱水送過來。

孫敏接過, 從打量著陸靳予的居住環境, 再到打量他本人。

陸靳予這人, 劍眉高鼻,下顎線清晰, 目前看來還挺有禮貌, 至少, 孫敏對他的初印象不錯。

錯就錯在他不該和宋清頤談戀愛。

都是明白人,也省的在這兒繞彎子,孫敏直明來意:“我聽說你跟家裏人的關係不好,最近還簽了個娛樂公司是吧?”

她來找陸靳予,自然好好調查了一番。

陸靳予對她知道這些事情也不意外,確實都是事實,沒什麽不好承認的。他點了點頭,“對。”

孫敏輕笑了聲,“宋清頤平時都是個很聽話的孩子,而我和她父親給她未來鋪好了路。但她認識了你之後,變了。”

“她開始搗鼓研究起沒用的相機,心思也不在學習上了。我們不想她這樣墮落下去,所以我來這裏找你,其實是想你跟她分手,你能明白嗎?”

有些讀書人就是這樣,骨子裏有種清高勁兒,打心底瞧不起這些站在舞台上搔首弄姿的人,覺得他們這是不好好學習,不務正業。

可陸靳予畢竟是別人家的孩子,她沒有義務去管教。

但陸靳予骨子裏的離經叛道已經嚴重影響了宋清頤,那她就不得不出來找他好好聊聊了。

如果孫敏不出來找陸靳予這麽一下的話,那陸靳予還對宋清頤態度心懷存疑。但現在有了這麽一遭,他忽然就確定了。

大人們總覺得成年人的世界裏喜歡沒用,合適才是最重要的。

而孫敏覺得,宋清頤和陸靳予不合適。

也是,這麽兩個生活軌跡相悖的人,哪怕陸靳予已經漸漸地從黑暗中走出來,任誰都還是想不到他們會在一起。

但喜歡是個不能受控的事情。

而此刻,陸靳予也確定了通知分手的消息肯定不是宋清頤的本意。

如果宋清頤真想和他分手的話,那孫敏也不會來找他從他這邊下手讓他們分開。

原本以為這幾天難熬的是陸靳予,但這幾天的宋清頤也很難熬吧。

茶幾上的熱水杯裏冒出騰騰地熱氣,陸靳予坐在沙發上,兩手搭在膝蓋骨那塊兒,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麽。

但很快,他抬起頭看向孫敏,“阿姨,其實宋清頤是一個很有自己想法的女生,她很清醒,知道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她不叛逆,也沒墮落。”

“我知道有些話可能我來說不太好,但我還是想趁著這次機會跟您說了。”陸靳予背脊僵直著:“她是挺愛哭,挺脆弱的一小孩,但更多的時候,她很堅強。她心裏有譜,碰到自己喜歡的東西不懼辛苦。我曾看到她為了拍隻鳥可以舉著相機保持一個姿勢個把小時。也看到她拍到後雀躍地跳起來,像個孩子似的。”

“高中開學班裏組織自我介紹,我曾有幸聽到她的介紹。那時候,她跟大家介紹爸爸是做生意的,媽媽是外交官,是很厲害的人。她站在講桌上,在笑,臉上全是自豪。”

高一開學那會兒,陸靳予回國後第一次見到宋清予。

也是很巧,他那會兒蹺了課偷跑出來等那群富二代朋友,途經三樓的時候,忽然聽到旁邊的教室有道女聲介紹自己:“大家好,我叫宋清頤。”

朋友等到,本來都要走了。

宋清頤那三個字硬是讓他挪不動腳。

他一直不算幸運,在聽見宋清頤那三個字的時候,也是下意識地不敢相信,覺得可能是同名同姓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扒著玻璃窗角,直到看見那張熟悉的麵孔他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她在講桌上大方自得地介紹自己,模樣生動,陸靳予一時間看呆了。

駐足久了的後果就是被班主任抓到,那會兒老師覺得他是刺頭,剛開學就敢翹課,也沒客氣,當即叫他寫了個三千字檢討書的下馬威。

但想到他找到宋清頤了,心裏反而是一陣知足和快意。

那天的印象格外深刻,如果現在要他複述的話,他連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陸靳予輕笑了聲,繼續對著孫敏說道:“她很敬重您和叔叔,說你們都是業界棟梁。提到你們的時候滿臉的開心,但那是借著您和叔叔的光,而她隻是借了你們的光,所以她才能無憂無慮地長大。但好像……隨著成長,她臉上的笑越來越少,人也越來越封閉。”

“我始終覺得,人之所以活著是因為體內的血是熱的。樹的方向風決定,人的方向自己決定,她這樣的人,就該生長在鮮花和掌聲裏。”

說到這裏,陸靳予的眼眶有些熱。

十五歲的糟糕日還曆曆在目,因為覺得自己卑劣,好像在麵對宋家人的時候,他永遠都抬不起頭來。少年搭在膝蓋上的十指上使了些力,他的唇色有些發白,“我可以不和她在一起,但我希望您可以放她在自己喜歡的領域裏,發著屬於她自己的光。”

因為借著別人的光沒用,如果不自己變得優秀,那他永遠配不上她。

縱使宋清頤什麽都沒告訴過陸靳予。

但他悄悄關注了她那麽多年,早已發現她身上耀眼的光芒被一點一點地遮蓋住。在外人麵前,她看著驕傲像個小天鵝似的,但其實內裏脆弱得跟個瓷娃娃一樣,被分成多瓣,失去了很多勇氣。

所以在闖入她世界裏後,他想逗她開心,想著鼓勵她。

如果她真想上天,那他也會任勞任怨地衝到前麵給她搭梯子。

隻要她開心就行。

“行了,”沉默了許久的孫敏,忽然開口:“別整的一副是我要做這個惡人拆散定你們似的。”

這話的意思,是……還有轉機?陸靳予噌的一下抬起頭,雙目震驚地看向孫敏。

隻見孫敏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們家之前發生了點變故,我心底一直有心結,苛責了清頤。但她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沒那麽心狠。她爸爸可能是為了公司發展,想著她以後可以聯姻,所以要她現階段好好學習不許談戀愛。”

話已至此,孫敏站了起來,陸靳予也跟著站了起來,看著陸靳予的這張臉,她說:“清頤這兩天在家為了你忤逆父親,現在看來,她眼光是挺好。我不會出手攔你們了,她爸爸那邊我會去說。”

“謝謝阿姨,我會好好對她,不會欺負宋清頤的。”陸靳予站在一旁,給長輩鄭重承諾。

“別謝得太早,她爸爸還在家生氣呢,我不保證我說的話有用。”

一個掌控欲強的人,掌握了一切事情。他好吃好喝地喂著手心裏的蝴蝶,在外拚搏,把一切他認為最好的東西送給她。但突然有一天,這隻蝴蝶說要去外麵的世界看看,並且不惜和他吵起來。

這和他製定的計劃相反,宋長閔自然接受不了。

該說的話說完,孫敏走到玄關處預備離開。

鞋櫃上擺著陸靳予的鞋子,但唯獨有一雙,是粉色的毛毛拖鞋。孫敏拿起手提包的手一頓,她問:“這雙鞋是給宋清頤準備的嗎?”

陸靳予就站在邊上,微微怔住,而後在孫敏的目光下頷首:“嗯。”

“那把她接進來吧,我先回去了。”

房門一打開,陸靳予在門邊看見背靠著牆的宋清頤。

她手舉著手機,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和“媽媽”的通話界麵,時長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她戴著耳機,臉和鼻子上被凍得通紅,眼眶也紅,臉上掛滿了淚水。

陸靳予把她手機放進她棉服口袋裏,手抓著她放在外的左手。

他剛從空調屋裏出來,渾身上下都很暖和,反觀宋清頤,不知道在外站了多久,她就跟個剛從冰窖裏出來的人似的。陸靳予一手圈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門裏替她擦去眼淚,“外麵這麽冷,傻不傻啊?”

孫敏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看到陸靳予悉心嗬護著宋清頤,做母親的,心裏多少有點兒心酸。一邊感歎自己女兒好像真的長大了,一邊覺得,陸靳予這小子還挺靠譜。

她沒再多待,給兩個小年輕留了私人空間。

屋內,站在空調暖氣口下,涼意消散了許多。

陸靳予拿著熱毛巾給宋清頤擦臉,但她一直在哭,眼淚就跟永遠都擦不幹淨似的,避開眼淚必留的軌跡,陸靳予給她其他地方擦了擦,擦到右邊臉的時候,男人忽然愣了下,“臉怎麽腫了?”

剛才她臉上全是眼淚,鼻子臉蛋上冷風吹得紅彤彤,陸靳予還沒注意到這點異樣。

現在近距離看到她,才覺得她右邊臉看起來很不對勁。

宋清頤手捂住右邊的臉,張口道:“沒事啊。”

她雙手環著陸靳予脖子,鼻頭一酸,“陸靳予,你怎麽對我那麽好啊……”

其實在家的那兩天,她一直在嚐試和家裏人和解。

為自己的未來爭取,也為了繼續和陸靳予在一起。

和家裏僵持了兩天,最終還是孫敏妥協,將她從家裏帶了出來。

陸靳予幫她擦完了臉,毛巾泡入熱水中,擰幹又給她擦手。她的手很涼,陸靳予皺著眉頭,抬頭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認命似的說:“你是我女朋友,我做點什麽都是應該的。”

“好吧,”宋清頤吸了吸鼻子,屋裏暖和,身上的知覺漸漸恢複,盡管她在克製著自己,但臉上還掛著兩行清淚,想起剛才,感動之餘,她嘟囔著:“但是你幹嗎在我媽麵前造我謠啊?”

可能是不想要現在這樣的氣氛,所以開始跟他扯別的,“宋清頤很堅強,哪有你說的那麽愛哭脆弱啊。”

兩手擦完,陸靳予把毛巾丟盆裏,剛抬眼就瞧見宋清頤眼睛一圈都紅紅的,跟個兔子似的,哭得又紅又腫。男人忽然就嘖了一聲,“宋清頤,你這良心被狗啃沒了?”

“?”

“合著我說那麽多,你就記得這麽一句。”視線落在她眼角下的那顆小痣上,陸靳予伸手掐她的臉,跟搞惡作劇似的搓揉著她,負氣取笑她:“到底是誰在**哭得跟花貓似的,又是誰剛才站在門口又哭成個淚人?”

作者有話說:

樹的方向風決定,人的方向自己決定。這句話網上看到的,侵刪。

含予量賊高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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