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往外麵推的事, 任誰都會心疼。

愛是很重要。

但愛不是生命中的全部。

他接受宋清頤所有的壞情緒,但如果一定要選擇的話,陸靳予不希望宋清頤的未來有任何的遺憾。

他是她的伴侶, 不是阻擋她前進的絆腳石。

前方是曙光, 他不該阻攔。

西江那晚的冬天好像很冷, 夜風亂吹,禿葉的枝條隨風掃**在空中大街,一切都覆蓋上了寒意。

宋清頤渾身都被冷風吹得沒有了知覺, 她聽見他在她耳邊說:“我等你回來。”

他說:“男朋友永遠會兜著你。”

“別因為我跟家裏鬧僵了, ”那一刻, 一直酷拽冷著張臉的少年眼眶變得有些紅, 他深吸了口氣, 朦朧的白霧彌漫開來,繞在兩人之間,他摸了摸宋清頤的臉, 故作大方道:“走的那天就別跟我說了,我不喜歡送人。”

老人說的沒錯。

陸靳予在宋清頤身上驗證了,長淚痣的人是真的愛哭。

才緩了一會兒, 她鼻頭一皺,眼淚又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其實她自己也不想哭,她的臉從紅色圍巾裏冒出來, 張嘴深呼吸調節自己的情緒, 她說:“我會和他們再溝通的。”

“好。”陸靳予低著頭, 目光平靜地看著她。

她鼻尖紅紅的,跟個兔子似的, 也不知道被凍紅的還是哭紅的, 耳朵也是紅的。陸靳予雙手合十搓了搓手, 在手心哈了一口熱氣,而後雙手捂住她冰涼的耳朵。

男人的表情漸變鬆弛,原本想跟她鬥嘴轉移她現在難過的情緒,但看見她傷心的樣子,心底忽然又生出一種不舍來。

溫熱的手心戳碰到宋清頤冰涼的肌膚,兩人呼吸出來的白霧交纏,陸靳予低頭,額頭和她額頭相抵了下,“行了,哭包。我都還沒哭呢,你怎麽反倒哭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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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時間不早了,宋清頤最後還是磨磨蹭蹭地回了家。

腳剛一踏進家門,就看見往常會在二樓書房辦公的宋長閔坐在一樓客廳沙發上看報。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顯然是在等著她。

宋清頤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到了家把鞋換好,圍巾和外套脫下來,挪步走到沙發那兒,宋長閔的麵前,她說:“爸,我不想出國。”

宋長閔翻看報紙的動作停住。

他抬起頭,依舊是那張板著的冷臉。報紙翻了個頁,他輕飄飄地問:“那你想幹什麽?”

宋清頤:“我覺得西大挺好的,我在這裏跟同學和老師相處得都還可以,我不想轉學。”

今早孫敏把宋清頤帶出門的時候宋長閔就有點兒不滿意,後來孫敏回來,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開始幫著宋清頤說話。

宋長閔從來都掌控著一切,對於家裏兩個女人的叛變表示不了解,尤其是孫敏,現在教導小孩的關鍵時刻,她卻心軟地臨陣倒戈,苦口婆心地勸說著他。

種種事情累積下來,讓宋長閔對陸靳予這個人更加的不滿。

才十八歲,就有一套糊弄人的本事,還把一向乖巧的宋清頤帶壞,甚至不惜說出“不管怎樣,我都選陸靳予”的話。

強硬的手段試過,沒用。

他甚至不惜動手,可宋清頤現在就像是頭倔強的驢,怎麽拉都拉不回來。

人至中年,經曆過往事爾爾,一個人待在空闊的房子裏的時候,不免感受到寒涼。

從前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冒出來,遺憾的事情像是落雪一樣堆滿山頭。

從前宋長閔和孫敏一直覺得宋清頤聽話,沒什麽大的本領,她不善言辭,不像宋長閔這般堅毅果敢,也不像孫敏那樣溫婉中帶點偏激。

但從這次的巨大變故中來看,他們之前都錯以為了她。

她表麵看著乖巧,但骨子裏和他一樣,帶著桀驁。她有自己的想法,並且會向著那個目標前行。

今天孫敏把宋清頤攝影的獲獎作品拿給他看的時候,其實他很意外。

一個國際上舉辦的攝影比賽,她一個新人,皮關斬將博得頭籌。

沒有人給她鼓掌和讚美,素不相識的網友會在底下對她發出讚美的聲音,但她最親近的家人卻砸掉她的相機,言語辱罵,以及動手教訓。

宋長閔知道,如果他再采取強硬手段的話,在外人看來幸福美滿的家庭就要散了。

因為宋清頤和他一樣,堅強果敢,並且會為之堅持。

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寶貝兒子,隻剩下一個女兒,他不想失去自己最後一個孩子。

可他掌權許久,宋清頤突然脫了綱生長,這也讓他接受不了。

憤怒之下,怒火遷移到了那個哄騙宋清頤談戀愛的小男孩身上。

不是那麽喜歡嗎?

那在理想麵前,還會堅持自己年少輕狂時什麽都不懂的戀愛嗎?

方才宋清頤手機上的那條消息,是宋長閔故意在那個時間發送出去的。

因為看見宋清頤和小男朋友就在樓底下,冷空氣來襲,小情侶抗寒地膩在一起,看得惹人心煩。

於是不喜歡發消息的宋長閔在那個時間點故意發了條選擇的消息出來。

年輕人到底不理智,不夠成熟,肯定會說為了愛情放棄未來要留下來。

“紐約藝術視覺學院,”宋長閔輕笑了聲,抬眼看了她一眼,而後漫不經心地說道:“如果不去,那以後別玩相機了。”

是在給宋清頤選擇。

但卻是一副上位者的口吻,完全壓迫的語氣,暗示著宋清頤不得不選那條路。

宋長閔丟下手中的報紙,摘下眼鏡放在茶幾上,揉了揉腫脹的眉心:“不是說感情特別好?那讓我看看你們的感情經得住異地麽?”

說完便站起了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宋長閔腳步頓住,又丟下一句,“今天我們去瑞士過年,回房記得收拾下東西,明天上午的飛機。”

以退為進的攻法。

話全被宋長閔給說完了,沒有一點兒轉圜的餘地。男人說完這話後就背對著宋清頤,預備離開。

宋清頤低著頭看著棉毛拖鞋的鞋尖,心口處很疼,視野漸漸模糊,直到積攢的那滴淚從眼眶砸落進毛毛拖上,眼睛才看得清楚些。

又是一滴無聲的眼淚,但是這次,沒有陸靳予幫她擦掉了。

無數次的見麵讓她心動的場景從腦海中過了一遍。

宋清頤深吸了口氣,倏然開口,叫住了宋長閔,“爸!”

“我去紐約讀書。”

“但我跟我男朋友不會分手,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女孩兒用手背抹掉那點兒潮濕,語氣有力地擲出這麽一句話來。

宋長閔回過頭來,從她臉上看到了一抹篤定。

因為她有很多很多的愛,所以在這一刻,她非常自信。

其實細想下來,這還是宋清頤第一次這麽大聲地跟宋長閔說話,是那個叫陸靳予的男孩子給的她底氣?

男人臉上沒什麽表情,隻覺得18歲的小孩年紀還小,總把自己的一時衝動當作是生命。殊不知,時間能改變一切。

宋長閔微微頷首,語氣隨意地“哦”了一聲,明顯沒多大熱情:“知道了。”

走的那天,西江又一次下起了小雨。

霧雨蒙蒙,玻璃車窗上沾滿了水汽,不遠處的景模糊一片,就連燈光看著都是朦朧的。

一夜的失眠,宋清頤此刻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不是很好。

臉色慘白,眼下的黑眼圈明顯,一看就知道昨晚沒有好好睡覺。

她手指用力地捏著手機,本就瘦,指骨此刻毫不隱藏地外露出來。用力到指尖都冰涼地充血,她也跟絲毫沒有感覺似的。

昨天晚上在宋長閔麵前的話說得鏗鏘有力,說得那麽自信,但此刻,自信這個詞卻是跟她一點兒也不沾邊。

能被他所支持是好事,但有的時候,愛太沉重。沉重到讓她自相慚愧,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他。

如果當初陸靳予選擇和楚妍在一起,那麽他們兩個人的感情會非常的順風順水。

楚妍性子活潑,從來說什麽就是什麽,喜歡她便承認,喜歡她便做出行動,哪怕最後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但畢竟也算是努力了一把,沒有遺憾。

而她這樣性格率真的性子跟家庭或多或少都有關聯。

但現實是,陸靳予選擇了宋清頤。

因為選擇了藏滿心事的宋清頤,所以感情穩定才不過一個月,就又遇上了坎坷。

是宋清頤對不起他。

留他在西江等自己多少有點殘忍自私,不管是出於哪方麵的考慮,這話宋清頤都說不出口。

有很多很多想和他說的話,但到了嘴邊,又不知道從何開始說起。

直至機場大廳裏冰冷的女機器聲提醒檢票,宋清頤心口一緊,原本要說的很多話轉變成一句。

Full:「陸靳予,如果我回來的時候你還單身,還喜歡的話,那我去找你結婚。」

讓關係變得更近一步,其實是一種貪心。

讓陸靳予沒名沒分地跟了她那麽久,是她種下的孽因。

所以,等她真正獨立了後,她會給陸靳予選擇的機會。如果兩人還有緣分,那就由她來做這個負責人的人。

早就知道陸靳予那張臉看著桀驁不馴,不守規矩的樣子,但其實內心裏就是個小古板。

飛機起飛,直到屬於西江的景色徹底消失。宋清頤的心髒像是漏了一拍似的,她閉上眼睛,告別了這座城市,也在心底鄭重地向陸靳予承諾。

她會對他負責。

希望她回來的時候還能有機會。

作者有話說:

原本設定的大綱上是有出國這回事的。

本來說這是完結章,但知知覺得出國和回國放在一起很怪,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