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賢妃導演的一場大戲剛剛落幕,而宮外的事情卻還沒有定音。

右相公輸溫發了帖子請左相池衛到了右相府來。

公輸溫一薄平日嚴肅,換了溫和的笑容和寬大的袍子,擺好的宴席等待著主客。左相池衛也是不思其解的在家中更換衣服,最終,他選定了一件藍底白領的長衫,換上衣服,獨自騎馬走在街上,卻還是不明白公輸溫找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

左相和右相雖然沒有什麽衝突,但是也決計談不上有什麽深厚的交情。不過平日裏雖然政見上不是很談得來,但是八年前在江白曲親政的正統之變中卻都是中流砥柱的力量。

是右相說服了舊日的托孤之臣大膽的放手一搏,更是左相勸動了新近提拔的官員,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可能是兩個人十餘年來唯一的一次精誠合作,亦是正統之變,奠定了池衛進身左相的基礎。然而左相卻無論如何也難以想到,在這一場宴會之上,他們做出的一個決定,亦會左右很多人的命運。

右相公輸溫一臉微笑的請左相入席。

左相池衛笑了,他知道,這雖然不是鴻門宴,但是右相若不是有事相求,也是有大事相商量。池衛微笑著結果酒杯。

侍女們擺好了酒菜,公輸溫揮了揮手讓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燈火輝煌的大廳之內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琉璃燈裏透出的火光折射出五彩的顏色,而門外的微風卻搖曳著窗上的人影。

池衛有些不解的看著公輸溫,公輸溫隻是作了一個請的動作,池衛沒有拒絕。端杯,飲盡。

池衛慢慢的放下手中的杯子,緩緩開口道:“溫老,你我同朝十二年了,這是你第一次如此主動地請我到你的府上來啊……”

公輸溫笑了笑,點著頭,卻沒有說話。池衛看著公輸溫冉冉的胡須,突然覺得,右相老了,比起十二年前正統之變時那個運籌帷幄的公輸溫,老了。

公輸溫頓了一下,開口道:“左相大人……”

池衛愣了一下,然後輕笑著:“溫老,你還是叫我池將軍吧……我想今日你溫老找我,要談的,也是關乎國家的大事……”

公輸溫有些無奈的搖頭,似乎是後悔自己本來打算兜個圈子了,他歎了口氣道:“池老弟,什麽,我都瞞不過你。”

池衛笑了,眉宇之間見風雅,亦掩蓋不住勃勃的英氣,公輸溫看著池衛,心底道:“或許現在的鬱離,該是他們年輕一輩的時代了……”

池衛看他沒有說話,大膽猜測道:“是為了陛下,還是為了辰妃?”

公輸溫默然不語,點了點頭,然後有些苦澀的開口道:“是為了鬱離。”

池衛也正了顏色,開口道:“陛下不辭而別,大概就是為了辰妃的緣故。”

公輸溫即使知道左右沒人,卻也壓低了聲音道:“對於辰妃娘娘,我實在是不想議論什麽,她侍不侍寢,又跟我何幹?”

於理來說,後宮議政是大罪,而外臣摻攪到後宮的事情,也是不應該,故而公輸溫才如此謹慎,然而在這時候,他卻肯把池衛這個一直相互不服氣的“老對手”叫來,也可見這事情的鄭重了。

池衛接了一句,卻是試探著開口道:“不為了辰妃,是不是為了驃騎侯的事情?”

公輸溫會意的閉上眼睛,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卻是十分用力。

池衛思索了一下道:“他封侯乃是三個多月前的事情了,其實封什麽,倒是不重要,隻是他官拜上將軍,九

江戍衛,兵力將近鬱離三分之二,幾乎全在他權利調動之內,確實是居於高位……”

公輸溫有些擔心的開口道:“我打不擔心他功高震主,卻是怕他不能功高震主!”公輸溫的聲音雖小,但是眉毛蹙在一起,胡須也微微顫抖起來。

而這話猶如一個炸彈,讓池衛一驚,不由呼道:“溫老,你在說什麽?怕他不能功高震主,你瘋了麽?”

公輸溫也是一言難盡,竟然又歎了一口氣道:“八年前北伐一戰,我就不信他會輸的那麽慘!”池衛聽到這話,恍若挨了一悶棍。

眼睛也立刻張大,聚精會神的道:“溫老,你是說……”池衛的神色變了,他和公輸溫都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麽,公輸溫明明就是懷疑八年前的一戰,是易鈞天有意的授人以柄,葬送了數萬大軍,這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名,卻是非議不起的。

池衛的神色變得痛苦,甚至是矛盾道:“溫老,可是這麽多年,易將軍的功績卻也是有目共睹的,六年前,若然不是易將軍據守中州拚死一戰,恐怕我鬱離也會蹈了九原兵臨城下的覆轍啊……”

公輸溫已經是第三次歎氣道:“池將軍,我也希望這不過是我這個將老之人的胡思亂想,可是……”

“可是什麽?”池衛有些迫不及待。

“可是易家卻不過是二十餘年前鵲起在鬱離的,他的祖上到底是什麽人,卻是誰也說不清楚……”

池衛聽到這話,也有些心有餘悸道:“易將軍不是世家倒是真的,難道他不是通過舉薦或者武試入的仕途?”池衛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沒有考慮過易鈞天的家世。雖然說以家世門第論人是一個很拙劣無理的道理,但這個,卻至少可以確保這個人的出身。

“難道你有別的證據……”池衛道。

“還沒有……”公輸溫有些無奈。

兩個人沉默了,大廳裏的聲音停止了片刻。

公輸溫又道:“當今陛下癡迷於辰妃易水湄,而恰恰易水湄卻無心於陛下……若然有朝一日,辰妃娘娘接受了陛下的好意……”

池衛明白了公輸溫的擔心,輕聲道:“無論易將軍心意如何,你我防患於未然的心,卻是沒錯的。”

公輸溫笑了。

三足可以鼎立,隻消左右兩相,加之上將軍的力量相互平衡製約,鬱離就隻會蒸蒸日上。

池衛也歎了口氣:“難得溫老的苦心……”

公輸溫點了點頭,心底很是欣慰了。

公輸溫道:“陛下文才武略,亦不下於而今北漠的坎水皇帝蕭天玉,可是若然有人為禍,那就是自己斷送鬱離予北漠。”

池衛竟也點了點頭道:“陛下癡迷一個女子,當然不是好事……”

“所以……”

“所以?”

“我想著選秀之期反正不遠,何不趁著辰妃娘娘與陛下有隙,另選一個善解人意美人送到陛下左右?”

池衛想了一想,答道:“隻要這人沒有易水湄這樣的家世,或者說是孤女,就最好不過了。”

公輸溫笑道:“正和我意。”

池衛舉起杯子,沒了平素嬉皮笑臉的表情,認真的道:“溫老,我為鬱離,敬你一杯。

而此刻江白曲也在偌大的涵合城內尋找著易水湄生身之母的埋葬之地。

江白曲打聽到涵合城內外一共共有三處梅林,其一在城南寒水之畔,其二夾雜在城西,而其三則是在出了北門三裏的清丘山上。

江白曲改換了衣裝,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他在城南寒水畔的梅林裏尋了許久,卻是什麽都沒尋到。

他心道:“韓樾前些日子明明說了水湄在梅林之中祭奠母親,易家的宗祠之中也沒有她的靈位,難道她不是葬在梅林麽?”江白曲又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推測的沒錯,又想到:“罷了,我再去城西看看吧。”

江白曲提起輕功奔了二十餘裏,不停不歇,卻也是累的有些喘息,冬日裏,被風拂亂了長發,更有兩分落魄王孫的樣子。

江白曲念著:“青坊?在哪裏呢?想我堂堂一國之君,竟在腳下的地方還沒有來過……”想到這裏,覺得有些慚愧,然後看到邊上有一個賣脂粉的攤子,便緩緩走過去道:“請問小哥,青坊怎麽走啊?”

那個賣脂粉的小哥看到江白曲如此冒冒失失一個公子走過來,忍不住一笑道:“公子是問青坊麽?”那個小哥掩不住好笑的表情,不知為何,樂的高興。

江白曲卻一本正經的嚴肅點頭道:“是的,相煩小哥指點。”

那個小哥笑著向西邊指道:“從這裏過去,第二個路口北轉就是青坊了。”

江白曲拱了拱手,道:“多謝小哥。”他說完抬腿就要走,卻聽到那小哥呼道:“公子,公子,你去青坊難道不要買些脂粉麽?”

江白曲一愣,心底不由驚詫道:“我去青坊尋梅林,買什麽脂粉?”想到這裏卻又道:“是不是他覺得我光是問話,卻不買東西呢?”於是他笑了笑,對那個小哥道:“撿好的給我拿一盒吧。”他笑著遞過去一個銀錠,那小哥笑嗬嗬的遞上胭脂盒,然後接過錢去,卻還是笑個不停。

江白曲十分不解,卻也沒說什麽,將那盒胭脂揣到懷裏,急著朝青坊去了。

而江白曲到了青坊,當真後悔了。

他剛剛踏進那條名叫青坊的街時,卻不知從哪裏跑出來一群女子,一個個盡是塗脂抹粉的樣子,拉著的的臂膀,便不肯鬆口,口中還鶯聲燕語的道:“呦,沒見過公子啊?”

“公子來我這裏玩吧。”

“哈,公子來這裏吧,保管叫公子你滿意。”

江白曲的心底一涼,驀然明白了那個賣胭脂的小哥為什麽笑得那麽高興,原來竟是嘲笑他這個王孫公子不知道這倚紅偎翠的風月之地。

江白曲忙伸手去推,口中急道:“快快鬆手,本公子是來這裏找梅林的!”

隻聽一個女子笑得輕佻,答道:“公子在說什麽啊,這裏那裏有梅林呢?要是尋桃林,恐怕還是有的……”

“哈,公子都到了青坊,何必還這麽矜持?”那些女子沒有一點放過江白曲的意思,不但是俊美公子,而且恐怕也不乏年少多金。

江白曲急的一頭大喊,心道:“到底是誰告訴我這青坊有梅樹的……”他推搡了半天,卻讓那群女子將她的長衫弄的淩亂,江白曲無奈,終於道:“各位好姐姐,請先鬆開小可,小可有禮物送給各位。”

那些女子聽到都是高興的很,一一心道:“反正我們圍著她,還能讓他跑了。”

於是笑著等著江白曲拿出禮物。卻是她們眼前一花,隻聽道江白曲的聲音遠遠傳來道:“各位姐姐,小可要先走了,這個禮物留給諸位。”

天空留下一盒胭脂,乘著寒風墜下,正是他剛才買的那和胭脂。

而江白曲,早已一溜煙的展開身形跑掉了,這時的他心裏還在埋怨著那個沒有告訴他真相的小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