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自顧不暇

要不是眼睛瞎了,一麵半成品的小鏡能瞞得過去?夕霜是不相信的,可眼前的韓遂好手好腳回來了,是她想要的結果。

“我進出之時,邱家都在辦喪事,氣氛很陰森。”韓遂一句話,朱雀縮脖子,小圓抱住了手臂,“那人帶我去見了邱長吉。”

韓遂從滿是白色幔帳的大門走進去,裏麵來往的人雖多,一片鴉雀無聲,好似這些人除了尚有氣息,和活死人無異。連他擦肩而過,沒有人會抬頭多看他一眼。

一直到他在邱四少的靈堂見到邱長吉,對方的態度很平靜,低著頭不痛不哀的。韓遂走到他麵前,方才看清楚邱長吉在把玩一麵小鏡,仿佛鏡中世界比親生兒子的棺槨更讓他牽記,看到精彩處,更是露出一絲笑容。

隻有韓遂清楚,邱長吉能在這麵鏡子中看到什麽。

聽到腳步聲,邱長吉抬起頭來看著韓遂,心情很好的樣子:“本來把你們找來要解開這麵小鏡的封印,我一時手快,自己給解開了。”

“邱家家主已經把封印解開了?”韓遂試探著又問了一句。邱長吉把鏡子送到他眼前晃了晃,眉梢眼角俱是得意之色,還生怕韓遂看到太多,一晃之後把鏡子收入懷中。

沒等片刻,邱長吉忍不住再次把小鏡取出,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韓遂隨意站在靈堂之中,身邊不時有人進出,燒紙上香。他心無畏懼,依然有透不過氣的感覺,再緩步而出走到前院時,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我就回來了。”韓遂見夕霜的表情,“怎麽,還不相信我的話?”

“相信,隻是我沒想到這樣容易。”夕霜細細琢磨了下過程,“邱長吉到底能在鏡中看到什麽?”

“他本不該看到的東西。”韓遂招手讓朱雀隨意拿麵鏡子過來,放到夕霜麵前,“你看裏麵是什麽?無非是自己的影子,我不過把這個影子擴展一下,讓邱長吉能在鏡中看到自己內心最為渴望的東西。他看到了,相信了,那麽鏡中世界便會無限的吸引他。”

如同有人做了美夢,沉迷其中,不願醒來。

邱長吉作為一家家主,心誌這樣脆弱,邱家很快會出大事。

韓遂看出夕霜的心思:“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沒有人逼迫他,從他吞噬掉親生兒子的鏡魄虛開始,他已經走上一條不歸路。”

夕霜嗯一聲,雖然對邱長吉印象很差,但是她真心要救回邱家四少,最終落得這樣的結果,心裏難免堵塞。

“我剛在門口聽某人說要為我立長生牌位。”韓遂的話音落,夕霜的雙頰緋紅,原來他真的都聽見了,“我說過,救你是舉手之勞,邱家的事,自有因果,我是無功不受祿的。”

夕霜一雙眼晶亮:“你先前說想去離馭圃看看,那幾時再去?”

“暫時不去,邱家家宅就在離馭圃的入口不遠,多看一眼讓人反胃。”韓遂的耳尖動了動,“那個花三姐算是你們的朋友嗎,這連哭帶嚎的,你們當真不管不顧?”

朱雀在夕霜的示意下,連忙去開鋪門,生怕花三姐進來時,順便撓她兩指甲。

小圓慢慢湊到韓遂身邊,小心問道:“邱家會回來找姐姐和朱雀的麻煩嗎?”

“自顧不暇,沒有這個閑心,也沒有這個能力了。”韓遂合上茶盞,突然發問道,“天秀鎮地方雖小,人情卻足,我能再借宿一段時日嗎?我看你這個鋪子不錯,就住在此處。”

夕霜巴不得他留下來,小圓的疑問也是她心中所想。邱家真出了大事,誰知道會不會遷怒於他們幾人。邱長吉神智尚清醒的時候,大言不慚的說過,莫說是一個清霜鏡鋪,便是整個天秀鎮,也能夷為平地。

這話雖說有些誇張,至少有三分真能耐。

花三姐的臉哭得花貓一般,一陣風似的衝進來撲在夕霜肩膀上嗚嗚哭,邊哭邊拽著拳頭捶她:“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我平日如何對你們,你們今天把門板差點拍在我臉上,我的花容月貌要是毀了,你們怎麽賠!”

夕霜不敢動,隻要別把眼淚鼻涕糊在她衣服上,其他都好說。

花三姐進來時,明明聽到韓遂一把低沉男聲說得中聽,她哭了半晌,怎麽一點回聲沒有!等她抬起頭來,韓遂早不在原來的位置上,朱雀笑嘻嘻衝著她做了個鬼臉。

“三姐,多大的事兒,他們兩個雖然是緊張關門,手中也是有分寸的。”夕霜把花三姐的肩膀給扶住,“你還有其他要緊事沒?”

花三姐猜到韓遂去了店鋪後間,拉過夕霜悄聲問道:“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這漢子說了要留下來的,你且去問問他多大年紀,哪裏人氏,可曾婚配?”

“韓遂,年紀一把,舉目無親,孓然一身。”韓遂朗聲回道,“有勞這位大姐關心,我不過是在這裏蹭吃蹭住的流浪漢,哪天說走就走。”

花三姐聽他喊自己大姐,臉色青白,敢情一個高大威猛的漢子,是個睜眼瞎。看不出她是天秀鎮上數一數二的美人,一句話拒人以千裏之外,實在過分。

夕霜沒開口,兩邊不好得罪。等花三姐氣哼哼的走了,方才解釋道:“三姐就是這麽個脾氣,心性是很好的。”

“以後同你有這麽熱絡?”韓遂的目光停留在夕霜的肩膀處,水漬明顯。

夕霜認真想了想,好像還真沒有,花三姐趴在她身上又是哭又是罵的還是頭一遭。

“不要掉以輕心,你不比往常,身上帶著好東西,誰見了都會想來分一杯羹的。因此對誰都要有個戒備心,包括我在內。”韓遂本來想說,剛才那個婆婆才是一針見血,對你們一大兩小不放心,見夕霜神情訕訕,才收了口。

“我們知道你是好人,不用戒備。”夕霜不知韓遂對花三姐有什麽偏見,不是一般男子都很吃嬌軟撒歡這一套,怎麽在他麵前就行不通了?

“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幫人不記名不領情的,沒準我也是貪圖你的什麽。”韓遂本意是借著花三姐的事,教一教夕霜自保。如何他說的是正經事,正對麵的夕霜,腦袋越來越低,臉越來越紅,分明是不好意思了。

他哪裏說岔了?

“我說的貪圖,不是貪圖你的人,絕對沒有那個心思。”韓遂決定先解釋清楚,他在鏡泊湖邊救人,是一時好奇,一時閑得慌。再後來,天秀鎮隱約有點熟悉,興許是他浪跡的年數太多,讓他想起少年時光,自然而然的留了下來。

夕霜的臉色終於調整正常,用力咳嗽幾下:“我有要緊的事還沒說。”不等韓遂接話,一口氣把剛才的異狀,半分沒有隱瞞的全說完了,“眼睛恢複正常以後,我看不出旁人的鏡魄所在了。看不出你的也,也看不出花三姐的。”

韓遂點點頭,沒看出未必是壞事,

夕霜偷眼看他,經他提醒,下次是該看看韓遂身體裏的本命鏡該是什麽模樣?

“你的這種情況,應該和它有關。”韓遂手指向她的發簪,這家夥躲得挺好,趁亂之中還順便進補了。前一晚丟了性命的幾人,殘魄四散,不信它沒多吃幾口。看樣子它是很喜歡留在此處,舍不得離開。它也像孩子一樣,吃得多長得快,沒準快要破殼而出了。

“它不會出來害人吧?”夕霜問這句話,發現發簪好像晃了晃,這是心存不滿了?還能聽得懂人話!不是成精是什麽!

“你的眼眸異常,是它的緣故,以後它成形與你共享異能,這是其中之一。你善則它善,你惡則它惡,被你撿回來,我看是好事。”韓遂再次提醒道,“它未曾破殼而出前,有人可以用其他手段,把它馴服,歸為己有。這也是我提醒你要防備他人的原因所在。”

“它本來也是我撿來的,再說了,它被別人馴服,我也不能看著它一輩子。”夕霜突然覺得脖子酸,腦袋重。被這樣一個不知名的妖怪占據要害位置,萬一哪天失控爆發,丟了性命可怎麽了得!

“不用一輩子,等它破殼而出,以後隻會認定你。”韓遂見夕霜臉上幾種神情交雜在一起,心裏不知猜測了多少種可能。他的手指在桌角敲兩下,“不如我給你說說,它到底是什麽?”

夕霜果然來了興趣,不就等著高人開口。她連忙搬了椅子過來,正兒八經聽人說道。

韓遂散漫慣了,被一大二小三雙眼盯著,有些坐不住,長話短說幾句交代清楚。夕霜為了采集煉製鏡魄所用的材料,會在鏡泊湖邊遊走,以前有個傳聞,說鏡泊湖與鏡川相連,一虛一實,一大一小,鏡泊湖周圍偶爾也會出現隻能在鏡川出現之物。

比如這顆蛋,是鏡川川底的鏡魄碎片經曆數百年的衝刷沉澱磨煉後,形成的沙礫凝結成形,裏麵包含著數不盡的鏡魄記憶。至於看到的是什麽,隻是看它流落在何處,而見到它的人,靈光一現時產生的念頭。

“你是說,阿霜以為它是一顆蛋,它就是一顆蛋了?”朱雀張大嘴巴道,“要是想它是頭豬……”

朱雀的話沒說完,被小圓一把捂住嘴巴,拖到角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