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在慕暄澈的手表上分明已經指向了九點,外麵的天空卻仍舊微微露出了點點白肚。而我自己也不太確定時間是否真的流逝的這麽快。

我沒有刻意自己去記上了多少層樓。但記得在外麵看的時候這棟建起沒有多久的大樓確實也沒有幾層。

可我身體竟然莫名產生了疲憊這樣的感覺,雙腳也在發軟。手中的燭油帶著微微的灼燙感掉落在我的手心,我強打氣精神,剛想回過頭,耳畔邊卻忽然一陣涼風吹過。

像是來自地獄深處那般刺骨的寒冷。

下意識回過頭。

那是一張我從未見過的,猙獰的臉。

……

然而,夜晚依舊寂靜。

“言惜!”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能分辨出來這是慕暄澈的聲音。

“該死!”他似乎低低咒罵了一聲,冰冷的雙手覆蓋住我的雙頰。也許是在檢測我的體溫。

我眼睛有些疲憊,但還是被他的聲音吵得不行,緩緩睜開一眼,眼前的視野漸漸開拓。慕暄澈那張俊逸剛硬的麵孔映入我的瞳孔。

我不知道為何身下感到一陣冰冷,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你終於醒了。”慕暄澈臉上一喜,怔怔看著我,然後將我摟在懷裏,我能確信他臉上流露出的確實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但我卻沒有絲毫他為什麽變成這樣的頭緒。

“你怎麽了……”我忍不住說。

慕暄澈沒有說話,隻是抬起臉。我從他懷裏貓著腰往外看去,這是一處廣闊的天台,而遠處一輪圓月高懸天際。說起來這樣明朗的月亮也是很久沒有見到,四周闃靜無聲,而在這裏也看不到遠處的霓虹燈光閃爍。

隻有那片月色無色傾灑在這一片天台上。

我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到的天台,但腦子裏還在嗡嗡作響,像無數隻討人厭的蜜蜂在我耳邊徘徊不前。

但我此時考慮不到更多的東西,因為在這片天台上,還靜靜站立著另外一個人。

那個身影有些瘦小,一襲粉色連衣長裙,穿著小小的白襪帆布鞋,細長的頭發披在腰間,可以隱約看到她的左邊有個發卡,背對著我們,站在天台的邊緣,像隨時都會從這個地方一躍墜入樓下。

下意識的我沒有動彈,也沒有出聲讓那個小小的女孩子離那麽危險的地方遠一點。我隻感受到了不知道從何處傳過來的寒氣,一遍遍鑽到我的身體當中。

“嘁。真是無聊。”

不知道從何處傳來的有些疲憊的嗓音,似乎帶著一絲調皮一絲輕柔。我腦子裏想過無數的答案最終還是從喉嚨裏滾出了三個字:“陳弈安。”

女孩子忽然渾身一僵,轉過臉來,她的模樣和我上次見到時沒有多大的差別,如瀑布般垂直而下的黑發,還有別在左邊頭發的草莓形狀的發夾。除了一張蒼白到了極點的麵容還有眼神裏那隱隱約約的凶狠與暴戾。

她確實和以往不同。

以前那個嬌俏可愛的女孩子確實已經死了。

我內心忽然不自然流淌過一絲濃濃的悲涼,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你不奇怪嗎?”陳弈安淡淡一笑,“你不奇怪自己為什麽站在這裏嗎?”她的神情不過像問“哎呀你今天吃過飯了沒有啊?”那樣平淡無常。

“你知道嗎?你剛剛就要死了,從這棟十五層的樓房上一躍而下。然後你就可以過來陪我了。隻是,可惜。”

她簡單的輕歎了一口氣,但神情卻並沒有她口中所說那般可惜,“你身後那個帥氣的哥哥救了你哦。看你都要跳下去了,他不管不顧衝過來把你從空中拉了上來,你若看看,他手臂上還有淤血呢。”

我回過頭,果然看見慕暄澈眼神躲閃,不動神色將手臂掩到身後。

我不由分說將他手臂拉過來,手臂關節一道淤青,還有長長的刮痕。

我怔怔看著他,心裏不知道該作什麽反應才好,,慕暄澈卻有些無奈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沒事的言惜,我沒事的。”

忽然之間就好難過。

“所以說你別吃那麽多,拉都拉不上來。”他及其罕有對我開了個玩笑,我想配合他笑,卻笑不出來。

心底那份難過忽然間就變得十分憤怒,而我自己也不清楚這份憤怒從何而來,就像看見自己所珍視的東西被人輕而易舉毀了那樣憤怒,“怎麽回事。”

我不確定自己的聲音有沒有變調,但一定顯得很奇怪。

慕暄澈知道瞞著我也沒有什麽用,便慢慢說。

“剛剛我和你隨著那團鮮血跟著上樓。你一開始也沒有顯現出異常,隻是悶頭不說話。到後來我才知道你已經被那團血液的戾氣侵蝕,陷入了無盡幻覺當中。我們舉著蠟燭慢慢走上了天台,天台上本來也沒有什麽人,那團血液忽然沿著天台的邊緣縫隙鑽了進去,緩緩流了下去。現在我想,我們一開始在二、三樓見到的從牆麵縫隙流淌下來的已經幹涸的血漬,就是這樣來的吧。蟲子啃食建築材料,排放出大量血液,血液匯聚到天台,又沿著縫隙流入到每一層。整棟大樓被人一手操作,陷入了一個死循環。這已經變成了一棟鬼樓,進來的活人被已經遍布大樓角落縫隙的血液戾氣侵蝕,走到天台自殺,然後這棟大樓重新吸收吸收鮮血血液,以此壯大生存下去。”

“哥哥好聰明。”陳弈安嘻嘻一笑,然後拍手稱讚,“不過你也有說的不對的地方。這棟大樓並不是以吸收活人的靈氣而存活下去的。它隻是為了存活下去而活著,於是培養了大量的血蟲,就是為了讓這棟大樓永葆生機。”

“那言惜剛剛為什麽要跳下去。”慕暄澈說。

“那是因為我啊。”陳弈安一笑,卻顯得有些調皮和詭譎,“我趁你不注意的時候鑽到了她的身體裏。其實我也是想看看,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人為了保護某種東西而奮不顧身嗎。”

她的神情忽然有些疲憊,“但就算這樣,對我而言也沒有什麽有趣的,我可能隻是一個人待得太無聊,想要找個人來陪陪我吧。”

慕暄澈一怔,卻沒有說話,隻是抱著我的雙手越發用力。我無法得知這份不安,也無法看懂麵前這個在性格上已經大變樣的女孩子,但我還是有無法理解的地方。

“安安……你告訴我,你是怎麽死的。”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

“怎麽死的?”陳弈安歪頭,“就是這麽死的啊。”她很輕巧一笑,“被魔鬼吃掉了身體,於是靈魂在這裏徘徊不前。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告訴你也沒有關係。”

她輕輕歎了口氣,臉上不難看出明顯流露出一絲落寞,“也許是因為對世界太多怨恨,所以沒有辦法真正的死掉。”

她撫住自己的心口,“在生前,我的父親陳鹿緣和母親白佳人之間的婚姻並沒有感情基礎,到了最後甚至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我不太清楚父親那個人,隻知道他很霸道,很喜歡我母親,對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會不留餘力的把它拿到。就比如說他很疼愛我,想要我在地下也能安穩生活下去,所以他殺了我的妹妹,讓她來陪我。”

“你知道你妹妹死了?”我有些詫異。

“我知道。”陳弈安說,“我能感覺得到,而且我通過‘大人’找到了她,她很聽話的,我說什麽她都聽,就是太善良了這點我很不喜歡。但是我覺得其實像她那樣死了也很好,沒有太多牽掛與懷念。也不必麵對即將發生的痛苦,我知道母親和父親到最後必定會有一個人死的,除非父親願意改變,母親不是沒喜歡過他,隻是這份喜歡已經被父親扭曲的占有欲搞得變樣了。都怪父親。”

“我生前是個挺活潑的女孩子。”陳弈安繼續說,“現在想來,甚至不明白當初為什麽那麽多動呢。我已經記不清自己來這個工地的理由,隻記得父親在我耳邊一遍一遍說過“不準來這個工地”,聽說在我死之前,這裏就已經有很多人出事了。比如說有人聽見過沒有人的工地裏傳出說話的聲音和汽車的轟鳴。其實都是以前死在這裏的工人在作怪。我也這樣子被吸引過來了。不是有人說好奇心才是將人殺死的元凶嗎。我現在忽然很明白這句話了。就像我那樣警告過你快點回去吧,你還是義無反顧走了上來。”

隨著陳弈安的話音落下,我忽然從四周聽見了那些黑色的怪蟲蠕動的窸窣摩挲聲。

幾乎下意識反頭,看見從四周那些黑色的巨大蟲子從天台下爬上來,沿著縫隙處鑽出來巨大的肉體。蟲子張開嘴巴咬住前麵的蟲子,然後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脹大了一圈。

放眼看去四周竟然已經伺機密密麻麻大約有百來隻蟲子,全部都在吞噬自己眼前的蟲子然後脹大身體,然後吞噬,直至將我和慕暄澈完全包圍住。

陳弈安麵無表情站在遠處看著我和慕暄澈,那樣冰冷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死人。

她揮了揮手,想感到百無聊賴似的,轉過身,在我的視線來不及追擊下,一躍跳下了天台。

蟲子頓時像收到號令似的,帶著凶狠的摩挲聲飛撲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