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吞吞地往家裏趕,雖然很餓,但還是有不急著回家吃飯。估計這時候就算急忙趕回家,也不會有飯不吃。爺爺向來對我給予厚望,所以是對我也是特別的嚴厲。在他麵前,我一句都不敢頂撞,更何況是大不敬。他很傳統古板的一個老頭兒,卻總是精神矍鑠,身體也很健糙。早晨起得很早,總是一個人在院子裏慢慢地打著太極拳,當然他的太極拳是自個兒照著那幾本破舊不堪的線裝書琢磨出來的。

奶奶去世得早,是難產死的,總之我爸爸從來沒見過,爺爺一個人辛辛苦苦地把爸爸拉扯大。爺爺奶奶年齡相差很大,卻是感情極深的。爺爺45歲的時候才得了爸爸這麽一個兒子,自然是看跟個肉屑兒樣。而今爺爺已是年過古稀,爸媽也重新蓋了新房子,他卻不願過來住,說是要待在老屋陪奶奶,都走了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爸媽拗不過他,隻得隨著他,好在兩處房子離得不遠。

據說媽媽在懷我的時候,總擔心著會是個女孩,因為爺爺很古板,而且中年才得一子,自然是喜歡男孩的,也是很希望我們*能人丁興旺些。可誰曾想這回大家都想錯了,這老爺子竟一反常態。我出生時,村裏的產婆樂嗬嗬地說:“恭喜恭喜!是個千金!”聽這話,媽媽當場就昏過去了,爸爸倒是激動不已,高興之餘卻也有點擔心爺爺會不高興,但這也沒辦法的事,總不能塞回去再生一個吧!爺爺剛聽到這消息確實不怎麽高興,可等產婆把我抱給他看時,他眼睛瞬間鋥亮,一邊急忙地接過我,另一邊卻哈哈大笑地說:“這孩子,真是個好孩子,將來福緣不淺!”

聽這話,爸爸這才鬆口氣,然後就提議:“爸,你給孩子取個名字吧!”爺爺微微思量過後,便瞅著爸爸直歎氣,許久才接著說:“你就是書讀得少了些,也怪我,沒錢讓你讀書!”爸爸有些遺憾,卻為了不讓爺爺難過,很快就用笑意掩飾掉了,並安慰爺爺說:“都多久的事了,也不能怪你啊!別再提了!”爺爺有些惆悵,繼而說道:“罷了罷了,這孩子將來是有書緣的,但饒是這樣,你也不能放鬆了,她的自製力是硬傷!”爸爸疑惑地點頭稱是。爺爺見他疑惑,也不解釋,隻是就我的名字重新說:“就叫她習染!希望能多沾染些書份兒!”爸爸嘟囔著:“習染,習染,好名字!”就這樣我的名字沒跟媽媽商量就定下來了。

後來,稍大些時,我又是比較頑皮的,每每惹得媽媽氣惱不已。媽媽就會怒火衝天地對我說:“你爺爺真是給你取了個好名字,除了書,什麽都染上了,跟個野孩子一樣!”這時候我不懂事,總是轉頭就將媽媽的話重述給爺爺聽,爺爺是個老古董,又怎會忍得兒媳婦如此不敬,所以那段時間家裏真的是烏煙瘴氣。其實大了些我倒是也能理解媽媽的感受,畢竟她早就感覺到是個女兒,也早準備了許多好名字,譬如雪曦、莪顏。現在倒好,她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兒,都不跟她商量就直接把名字給定了,怎麽不生氣。那段日子總是跟爸爸發火兒,對爺爺也是不鹹不淡的。

後來爸爸出外務工,攢了些錢便蓋了新房子,也買了彩電等家具電器。等一切裝修完畢,爺爺卻開始鬧騰了。雖然那時候他跟媽媽的關係還是不好,但是也過了兩三年了,倒也不差了。他卻死活不願來新屋住,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守在老屋,說是要陪奶奶。爸爸自然是不這麽想,隻當他氣媽媽不該對他冷淡,轉頭跟媽媽好生商量,由她去賠禮道歉。媽媽是個懂事的,她覺得平時夫妻倆關起門鬧怎樣都可以,對爺爺不太熱忱也是天性使然,雖然之前是有點生氣,但遇到這樣的問題還是能夠受得委屈的。所以她也去好言相勸,但爺爺的執拗卻是誰也無法說服的,最後爸媽還是放棄了,順著他,讓他住在老屋,但每天必須去新屋吃飯。

從那以後,爺爺都是一個人住在老屋,而我卻也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老屋的。那邊很好玩,跟著一群男孩子從牆壁裏抓土蜂,或是跑到後竹林燒紅薯,總之玩得不亦樂乎。有時候甚至就在某個角落裏睡著了,不知道回家吃飯。爺爺總是在後麵追著我,告誡我要有女孩子的樣子,逼著我每天都要練習寫毛筆字,寫完了才可以出去玩。既然出去了,準是沒影兒的,許是鄰居家的孩子都是男孩子,就我一個女孩的原因,他們倒是經常笑哈哈地跟我爺爺說:“習爺爺,要我說啊,幹脆把你家孫女配給我兒子算了!”爺爺也不答話,隻是滿意的驕傲的笑著。

爺爺對我也很好,每每闖了禍,他都會護著我,等爸媽一走,他又會關起門來跟我長篇大論講道理,以至於後來我發覺自己的口才確實還不錯,看來是得益於此。我也很疼爺爺,媽媽每次給我錢買零食吃,我就會送給爺爺。也不管他喜不喜歡吃,我覺得好吃一定會硬塞到他嘴裏。有好幾次爺爺拿著我給的東西,在角落裏偷偷抹眼淚。那時候我太小,不知道什麽是感動,隻以為爺爺不喜歡,從那以後,便每次都會問他要不要吃,而不是強塞了。

接下來的幾年裏,爺爺總是很著急的,因為媽媽生了我之後,肚子就一直沒動靜,吃了許多藥也不見效,也不知道什麽原因。家裏總是充滿著一種難聞的中藥味兒,以至於後來我一聞到中藥的味道就想吐。後來爸爸媽媽隻得作罷,爺爺也不好多說什麽,畢竟他是將媽媽所遭的罪都看在眼裏的。後來就幹脆想開了,一心一意地疼著我。

記得有一次,我調皮地跟其他小孩子在杉樹上玩,拿著繩子綁在間隔相近的兩棵樹之間,然後讓大一點的孩子墊著坐上去。誰知道我一下沒扶穩卻從樹上掉下來了。腦袋碰在石頭上,砸出了一個小窟窿,血流不止,最糟糕的事我當場就昏迷了。孩子們都嚇得目瞪口呆,有幾個膽小的竟嚇哭了,還好有一個機靈的,趕緊跑去找爺爺。我隻是後來聽別人說,爺爺當場心髒病發了,差點兒就去了。後來爸爸媽媽把我和爺爺送去醫院,幸好福大命大,都沒事,我隻是輕微腦震**,倒是爺爺,很久才醒。一醒來就眼淚吧嗒吧嗒地掉,緊緊地抱著我:“我的孩子啊,沒事吧,你要嚇死爺爺啊!”任誰都沒法勸住他!

後來爺爺就再也不讓我出去瘋了,每天寸步不離地守著我,就怕我再有什麽閃失。他還狠狠地教訓了其他的孩子,他們自然也就不敢再來找我了。我都是每天無聊地寫著毛筆字,看著看不懂的書,爺爺呢,就坐在我身邊,時時教著我。所以我在上學之前就已經能夠認好多字,也能讀懂好多書了。每每背完了書,爺爺都會慈愛地摸摸我的腦袋,然後變戲法似的從身後給我變出各種各樣的零食。

受傷那段期間我是最快樂的,那時候甚至是想過我要是一輩子都能這樣,那該多好啊!那時候爺爺也遠沒有現在嚴厲,也不會逼著我每天都讀書寫字。每每看著我用紗布緊緊包裹著的腦袋,便會情不自禁地掉眼淚,然後歎氣,拉著我走到他的身邊說:“小祖宗唉!你就讓爺爺省心些,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這麽嚇的啊!”爸爸媽媽也不會說我,每天都哄著我,幾乎是有求必應。

可快樂總是短暫的,我的傷口落痂後,好日子便也到頭了。爺爺也變本加厲地讓我把落下的功課補回來,爸媽更是一通數落和教導,幾乎也是從那以後我的童年也就剩下枯燥了。直到上學,遇見落風和珊婷,才重新有了不一樣的生氣。不過很可惜,才不到一年的光景,便也葬送了。

我就算再怎麽磨蹭,最終也還是到家了。剛進家門,就嗅到了一股詭異的氣氛,怔了怔,還是硬著頭皮走進去。一進去就看見爺爺表情嚴肅地坐在沙發上抽著黃煙,周遭也充斥著一股嗆人的煙味,整個客廳也是煙霧繚繞的。媽媽在廚房忙碌著,爸爸則坐一旁看著報紙。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去:“爺爺、爸爸、媽媽我回來了!”雙手緊緊拽著衣角,低著頭。

媽媽在廚房裏對我說:“回來了就快洗手吃飯吧!”爸爸隻是微微抬頭看我一眼,什麽也沒說,就繼續看他的報紙,爺爺還在抽著煙,也不看我。

我隻能衝媽媽說:“哦!”便轉身進了衛生間。等我再出來的時候,爺爺便示意我過去他身邊。

我忐忑不安地走過去,爺爺正好抽完最後一口煙,那嗆人的煙氣從他的鼻孔裏向外散去,活像一個煙囪。我覺得很好笑,平時還真沒注意到,可這會兒怎麽能笑出來,隻能硬憋著,笑臉愣是憋得通紅。爺爺看了我半晌,就在我以為他要發火時,他卻冷不丁地對爸爸說一句:“文傑啊,還別說,這孩子還真像你!”

我愣了,不明所以,隻得呆呆地望著爺爺。爸爸不以為意地說:“那當然,爸,你說笑了,我的女兒不像我像誰!”

“我是說她的脾性跟你倒是真像!當年你也是那麽小就是……”爺爺笑意盈盈地正說著,花卻被爸爸打斷了。

“爸!那都是陳年舊事了,別在孩子麵前提,不好!”爸爸有些窘迫地對爺爺說著。而一旁的我雖然很好奇,但什麽也不敢問,就怕他們想起那事而找我算賬。

人總是這樣,越怕什麽就來什麽。爺爺對爸爸說:“好了,不提就不提。”又轉過身來,微笑地看著我並問我:“染染啊,告訴爺爺你跟落風是不是很要好啊?”

我不知道爺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我知道爸爸媽媽特別喜歡落風,隻能違心地說:“是啊,怎麽了,爺爺?”

“沒事沒事,就問問,好了,準備吃飯吧!”爺爺連聲回答沒事,可我卻不這麽覺得,肯定有事,但我也知道問不出來的,也就作罷了。隻是有些不敢相信事情就這麽過去了,便問道:“爺爺沒什麽事了嗎?”

爺爺很疑惑地反問我:“我應該還有事嗎?”我隻希望事情快點過去,哪裏還會挑起。壓住心中的疑惑,連忙跟爺爺說:“沒事,沒事,快去吃飯吧!”

這頓飯吃的特別香,可能是心情大好的緣故,總之誰也沒有再刻意地去提那件事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