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夏天的天空黑得很晚,可是一旦黑起來又會特別快,一個分鍾之內便看不清了彼此的麵容。

看了看身旁靜謐著的兩人,卻發現她們正好看著我,三人傻傻地麵麵相覷,在心底卻又感歎時間過得真快。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一如當初桃花樹下才睡了一覺,再醒來卻被別人告知世上已過十年一般讓人驚歎。

瀟灑地起身,拍去沾染了一身的塵土,昏暗裏聽輕輕說,“不想餓死,我們就去吃飯,來時我便早就預料到了最後的結果,你們也報備一下。”

我和夢情十分錯愕,片刻卻又十分了然,千言萬語融進黑暗中一抹淡笑。她拿起手機,向家裏最心急,正翹首以盼的那位報備。

可我卻黯然了,真的不想在這個記憶純粹的地方,沾染別人的氣息,就算是楊逸也不可。這裏是唯一一處,我所能見到的,與記憶之中完全吻合的地方,不想再做任何改變。

輕輕看了看我,唇掀了掀,想說些什麽,卻被剛掛斷電話的夢情使了眼色製止了。我很感激,但我卻不能說出口,我隻需要這份寧靜,來時的寧靜,走時的寂寞。

這座村莊裏的街道總是幹淨的,而且這裏到處都栽種著白楊樹,夜風吹過,沙沙作響,配合著蟲鳴蛙叫,合奏了最平凡卻又最難忘的童年歌謠。許多人隻有夢裏才能再聽見,可我們卻很幸運,時隔多年,依舊聽著這樣的樂章成長,直到生命的終點。

因為輕輕懷孕不能亂吃,她隻能在一處處破舊的攤販前不甘心地叫囂著,卻又每每無奈地妥協,看著我和夢情大快朵頤而流口水。

這是最繁華的一處,卻也是最嘈雜的一處,小攤,檔口林立,就像是商店裏的商品一般琳琅滿目。當然它沒有那麽高雅,老板要麽是胡子拉茬的大叔,要麽便是操著滿口髒話的老婦人,運氣好的話,還能遇見一兩個或是年輕俊朗的帥哥,或是眉清目秀的美女。

顯然這些對於我們三人來說卻是沒有吸引力的,再帥氣的男人我們見過,再優秀的美女我們也見過,隻是唯獨這檔口的美食,卻是我們平日最不得見,也是最吸引我們的。

隻是無論美麗與否,我們走到哪裏注定是要成為一道風景線。想來也是,穿著幾百成千的名牌衣服,打扮時髦,身材窈窕,市麵難得一見的三位妙齡美女,同時出現在這樣一個魚龍混雜,喧囂不堪,甚至是被有些暴發戶稱之為肮髒的地方,其中一個還挺著大肚子,想要不被引起注意和圍觀是不太可能。

我向來不在乎別人異樣的眼光,依舊從容淡定,漫不經心地四處搜尋著美味佳肴。當然,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和眼光卻並不代表我不注重自身的涵養,吃相絕對優雅大方得體,就連身旁的輕輕和夢情都忍不住低聲歎道,“染染,你的定力真的不是我們這輩子能夠修煉得出來的,我現在才知道,什麽叫做厚顏無恥!”

在接收到我的冷絕的淩厲眼神時,輕輕噤聲了,唯有夢情硬著頭皮傻笑,“玩笑話,不必當真。”

當然是玩笑話,至於我的臉皮到底有多厚,沒有人知道,就算是我自己也不清楚。可是沒有人糾結於這個沒有營養的話題,隻不過是茶餘飯後的一點談資,一笑而過。

逛遍了整條小吃街,走到盡頭的時候,每個人的手中都拿著一些還未吃完的東西,隻是卻隻能看看而已,哪裏還有那個肚子去裝?

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人容易累,輕輕說,要找一個地方休息,看著她的肚子,頭一次妥協了,三個人又來到了江邊的公園裏。

公園廣場上閃爍著燈光,一群大媽在我們的身後跳著廣場舞,而我們三個正麵對著江心而坐,看著滔滔江水和著音樂有節奏地拍打著江岸,心也跟著澎湃。不遠處的浮橋隨風**漾,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這燥熱的夏季,夜難得清涼,還刮起了陣陣微風。

趁著剛坐下來的空檔,看了看屏幕漆黑的手機,想了想,還是低頭和楊逸發了一條消息,算是今天的一個交代。

沒想到輕輕看到了這一幕,既欣慰又有些傷感,“你總算想起他來了,我以為在你的世界裏,不會有其他人的存在,其實這也算是一個好的結果,不是嗎?”

啞然,不知如何作答,倒是夢情適時地擋去了所有的尷尬,“竇輕輕,你不說話沒有人當你是啞巴!”

我沒有再接這個話題,唯恐將自己逼迫到無處可逃的境地,我想心裏永遠為他留下一片位置,獨一無二的位置。

可輕輕不知道怎麽地竟犯倔,直接和夢情又杠上了,“陸夢情,難道我說錯了嗎?有些事我們當作不知道並不代表我們是傻子,而楊逸更不是傻子!”

輕輕說完眼裏竟是噙著淚,我怔住了,我以為不過是替楊逸打抱不平而已,可是照這情形看來,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我知道輕輕最討厭的便是沉默,比一問三不知還要憎惡,所以我沒有說一個字,甚至就連呼吸都被江風掩蓋。

夢情一臉的尷尬,卻掩飾不了她眼中的憂傷,我以為她眼中的情緒不會為任何人,就像我以為輕輕的情緒也隻為子謙一樣,可是事實竟是她們比我要博愛,她們不會像我這般自私,她們會為了朋友而傷。

因為愧疚,因為自歎不如,所以我沒有資格接這個話題,有的隻是保持緘默,但這卻是輕輕最討厭的。

輕輕冷眼掃了我,便越過夢情,直抵江心,一聲歎息過後,竟嚶嚀地啜泣起來,卻慌亂了我的心季。

夢情無言起身,臨近江邊,張手吹著習習江風,語調有些冷漠,“竇輕輕,你說這些話沒有錯,但你錯在總是用你無關的事來傷害別人,這根本就不關你的事,更不關我的事。”

輕輕一怔,片刻便是一陣冷笑,聽得我的心都莫名一顫,“陸夢情,你真無情,什麽叫與我們無關?你真的可以冷眼旁觀嗎?你做得到嗎?你做得到就不會在那裏莫名其妙地憂鬱,莫名其妙地恍惚。”

我一直冷眼旁觀著,好像我才是她們口中所說的那個無關的人,聽著她們相互爭執,偶爾在內心評判下對錯,卻不用說出口,甚至就連勸解的立場都沒有,有的隻是習慣性的沉默與清淨!

可能是因為被輕輕一言戳中了要害,夢情原本柔弱的靠著欄杆的身子頓時挺得筆直,轉身直勾勾地盯著輕輕,仿佛地獄修羅,隻有那眼睛在昏暗的夜幕中竟像及了一顆閃亮的星。

輕輕也不甘示弱,迎難而上,專注地瞪著夢情,毫不妥協。兩人僵持地對峙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隻是周圍的殘存著的一點暑氣漸漸消散,大團大團略帶著寒意的水汽彌漫開來籠罩在公園裏麵。

原本等得有些迷糊的我,卻被一陣冷意給驚醒,卻發現這兩個人依舊冷眼相對,沒有一絲退讓之意。

張了張嘴想說話,可唇卻因為太久的粘合而幹澀,就連嗓子也沙啞了,“你們兩個有完沒完?若是再這麽安靜,就一拍兩散。”

說話間便起身想走,這樣冷的天,穿著短袖的我是怎麽也抵擋不住這陣陣寒意以及下半夜的晨露,再說我的身體根本就不允許我任性,至少我不能像她們一樣任性。

“習染,你站住!”終究是有人說話了,聽這霸道地語調,除了輕輕絕無第二人。循聲轉身,輕輕也將視線挪到了我的身上,隻是眼神裏卻閃過一抹來不及捕捉的情緒,“你沒有資格,因為所有的事,都是你造成的!”

乖乖地坐回去,雙手一攤,抬眼望著竇輕輕,“你想說什麽就說,不用拐彎抹角。”

或許我說話的語氣有些冷漠,輕輕一時間無法適應,怔了片刻,揚起了一抹冷笑,“真是個無情的人,你若是像珊婷一樣一心愛著落風,我也無話可說,可你卻偏偏又來招惹傾心為你的楊逸。你知不知道,你去美國的那十年他到底是怎麽過的?你的眼裏心裏隻想著那個已經去世的人,既然選擇了活著的人,那你不該好好珍惜嗎?你根本就不配,你這是在作踐楊逸!你……”

“夠了!”夢情一聲大喝,製止了輕輕接下來的話,隻見狠狠地剜了輕輕一眼,走近到我的跟前,笑得有些憂傷,卻還是揚起了巴掌,朝我摑了下來。

“啪!”這一聲清脆的聲響散在江風之中,輕輕傻眼了,大滴的淚往下掉,隻有夢情依舊沉著一張泛著霧氣的臉,說道,“習染,今日之前,我可以阻止輕輕不許胡言亂語,但是你真的讓我們太寒心了,也讓楊逸太悲哀了,更是侮辱了落風,你,誰都不配!”

我沒有還手,沒有說話,甚至連眼淚都沒有。靜靜地看著她們兩個,臉色是不正常的蒼白,看著看著就笑了,有些陰森,有些寒冷,可我的心裏卻很溫暖,看得她們莫名其妙,看得她們毛骨悚然,我卻又突然轉身一言不發地走了。

隻是她們不知道轉身的那一刻,是因為我的淚再也忍不住了,就連嘴角也不斷地溢出了血,腥味在空氣中飄散,直至氣味全無。

我不知道她們兩個會是什麽表情,但是我卻相信,今晚回去之後,我們三個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除非我死。

她們不是不在意我,相反就是因為太在意,才舍不得互相傷害,隻是她們在乎的人太多,無法偏愛。

可我卻不同,我在乎的永遠隻有一個接一個,從來不會同時出現兩個,實在是心太小,裝不下那麽多人,已經住了一個落風,接著便是楊逸,而她們都隻是我某個時段最在意的人而已。

她們對我的誤解,我都不會去解釋;她們對我的關心,我不會去接受;她們對我的告誡,我也不會去遵守。因為我就是我,我隻會為了一個人去改變,而能夠改變我的那個人,早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

僥幸存活的我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更何況馬上也麵臨著消逝,寧願她們怨我,恨我,至少這樣以後的日子會好過一些,愛一個人,真的很累,她們的愛與在意應該留給真正值得的人。

其實夢情說的也不無道理,在我的心中,楊逸根本就不能同落風同日而語,因為我愛落風,可我隻感激楊逸,這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隻是落風不在了,和楊逸在一起是他最終的遺願,所以其實到現在我愛的依舊隻有落風,隻是我不能再傷害楊逸而已。

沒有經曆過傷痛的人永遠不知道,所謂的真相其實不能去拆穿,這樣承受著會比一輩子活在善意的謊言中不自知還要難過數千倍,數萬倍。好比我自己,若是可以,我寧願一輩子不知道落風已經逝世,若是可以,我寧願他隻是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而已,至少他還活著,我就不必承受這樣無法承受的痛苦。

有些事她們不知道,我也不想她們知道,所以不會怪她們今日的舉動,隻是我還是有些難過,非得要用這樣的手段來讓她們主動將我從她們的心底剔除。隻是我知道自己不會後悔,因為有一種愛叫放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