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看我的眼神裏充滿了惡毒的怨恨,我看得出來,就好像真的是我害死楊逸一般。楊俊見我被媽打,立馬出來維護我,“媽!你不要這樣,小逸的事不關染染的事,你怎麽能這麽蠻不講理!”

“是啊,伯母,你別激動,身體要緊!”林奇也跟著勸解,看著我的時候,眼裏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隻是無奈地搖頭歎息。

我被這一巴掌打得頭昏目眩,就連嘴角也泛起了淡淡的血腥味兒,幸好有楊俊扶著我,不然我真的怕自己都站不穩了,朝他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感謝他還能相信我,隻是他下一秒視線的轉移卻讓我心寒了,原來就連他也相信了輕輕的話。

我笑著倔強地拂開了他的手,自己困難地站定,我知道自己一定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我一定要送楊逸最後一程,別人要怎麽想,我根本就不在乎。

隻是身邊的人見我這般冷漠,漸漸地都想起了我和楊逸婚禮上出現的那一幕,甚至有一些好事者說道,“原來是這樣,難怪當初婚禮上會做出那樣的事情,真是可惡。”

大家都對我指指點點,而原本就憤怒不已的媽此時更加躁怒了,眼睛都要噴出火星子來,指著我不停地罵道,“你這個掃把星,你給我滾,都是你,是你害死小逸的,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我被她不停地搖晃差點就被搖得喘不過氣來,幸好周圍的人紛紛上前來拉住媽,她氣得渾身發抖,伏在楊逸的冰棺上哭天搶地,那一聲聲,都如刀一般絞在我的心坎裏。

奶奶也顫顫巍巍地走到我的跟前,隻是老太太沒有那麽衝動,反而柔聲地勸慰我,“染染,奶奶不管以前的事到底是怎麽回事,也不想再知道,小逸已經走了,我希望你能讓他安靜地走完人生最後一程,所以,請你離開。”

我想開口說些什麽,動了動唇,看到老太太那一臉的滄桑和悲慟,便沒有要說下去的勇氣了。又看了看爸和爺爺,他們則紛紛將頭偏至一邊,所有來參加的親朋好友都對我一臉的嫌棄,那一刻我真的突然覺得很悲涼,現在我在他們的心裏就是一個蛇蠍般的女人,害死了楊逸不說,還讓他不能安靜地離開。

那一刻,我的身子有些疲軟,咬著牙也支撐不住,突然想起昨天他們特意來相邀我參加葬禮的情景,此刻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真的是人生如戲,分分鍾都在變,冷笑著倒退了幾步,卻落入一個厚實的懷。

抬頭看,卻是自己的爸爸,他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笑,便將我交給一旁掉眼淚的媽,上前朝爺爺奶奶鞠躬賠罪,“親家,今天發生這樣的事,我很抱歉。今天離開之後,我們也不會再來打擾你們。隻是現在我也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糟蹋我的閨女,她和楊逸真心相愛,情深意篤,你們怎麽可以在楊逸屍骨未寒的時候就如此刁難與她?再說當初的事楊逸一手策劃,你們如今怎麽可以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染染的身上?若是你們介意她和落風的過去,當初又何必同意這門婚事?原本以為你們是書香門第,我的寶貝女兒會有一個好的歸宿,沒想到你們竟是這般對她,真是太過分了!”

“爸,您別說了!”我哭著哀求,原本一直沒有掉眼淚的我,這一會兒卻再也忍不住了,“求您別再說了。”

我不是在乎他們怎麽想?怎麽看?隻是不想讓楊逸走得不安寧,更不想我摯愛的爸媽在這裏任人羞辱罷了,為了他們,我可以舍棄任何東西,雖然我很知道不能送楊逸最後一程,我會遺憾終身。

爸爸終究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楊家的人也沒有鬆口,我覺得很好笑,也覺得很悲涼,這就是原本愛我疼我的長輩,就為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便徹底地將我推至風口浪尖,甚至狠心地趕我出門。

可是,我現在還是楊家人,他們不仁,我不能不義。緩步走到楊家一眾人等麵前,緩緩地跪下磕了三個頭,這才說道,“你們不用生氣,我走就是了。我知道楊逸生前最愛你們,所以你們怎麽樣對我我都不會介意,你們不讓我送,我就不送。至於以前的事我不會多做解釋,也不需要向你們解釋,從我今天踏出這個門,便從此與楊家恩斷義絕。”

“你走,你快走,不想再看到你!”楊逸的媽媽非常激動,要不是被楊逸的爸爸和爺爺拉著,相信她還要上來抽我。

於是我走了,拉著我自己的爸媽一起走的,甚至都不打算回頭看一眼。快要到門口的時候,楊俊將我喊住了,“染染,我相信你!”

我咬著唇沒有出聲,也沒有回頭,也沒有哭,隻是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出來,跟自來水似的嘩嘩地流。

“染染,爺爺奶奶對不起你!”突然楊逸的奶奶也叫住了我,然後便聽到了“撲通”一聲雙膝下跪的聲音,以及周圍眾人的噓唏聲。

我的淚流的更凶了,但是我咬著牙沒有回頭,相反,轉身毅然決然地朝前走,隻留給她們一個決絕的背影。

離開的路上,我在想,楊逸應該不會原諒我的,我不僅不能送他最後一程,就連最疼他的爺爺奶奶都當著他的靈柩和我下跪了,他就是再愛我,也不會安心吧!

我一步一步艱難地離開,我恍惚中感覺到楊逸一直站在我的身後看著我,用那種像夕陽一般無限憂傷,無限深沉的眼神望著我,格外地蒼茫。

雖然我沒有看到楊逸火化的過程,可我卻還是偷偷地躲在墓園裏看著葬禮舉行,雖然我隻能隔得很遠,甚至連墓碑也看不清楚,但我還是以這種特殊的方式送了他最後一程。

當大家都走了之後,我才能夠有機會陪楊逸說一會兒話,看著墓碑上的音容笑貌,那一刻我恍惚了,就好像初見一般燦爛。

我想過自己會離開,卻唯獨沒有想過落風和楊逸會離開,畢竟他們都是那麽愛我的人,雖然我已經參透了生死,但卻唯獨沒有參透他們的生死,更想不到一個我最愛的人,一個最愛我的人,都會比我這個身殘體疾的人都先要離開。

這一刻我才突然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就是個莫大的笑話,看似聰明絕頂,才貌兼備,家境優裕,隻是我卻一直在禍害別人,在我身邊的人都一個一個地接二連三地受傷害,凡是與我有關係的人,都總是會有那麽一段悲傷的過去。

其實我才是那個最該死的人,可我不知道為什麽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命運真的十分可笑,總是一輩子捉弄我,在我以為幸福的時候,卻陡然讓我掉進痛苦的深淵。

摩挲著楊逸的臉,卻沒有絲毫溫度,那塊冰冷的墓碑上雕刻著的古板的字,告訴了我,楊逸真的走了,和落風一樣,長埋地底。

陪了好久楊逸之後,我又去看了落風,這是上次輕淺一瞥過後,第一次來看他,我想也會是最後一次。

我看到那張熟悉的笑臉時,心裏卻異常地平靜,沒有預想的那麽害怕,直到這一刻我才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真的放下了,至少真的能夠接受落風已然不再的事實。

陪著他說了很多話,過去的,現在的,包括和楊逸婚後的所有的大小事情,以及楊逸已經去世的消息。

夕陽西下的時候,我走出了墓園,沒有猶豫,沒有回頭,當好像離開楊家老宅的那一刹那般毅然決然。

我恍惚間覺得身後有兩個身影,站在不同的位置,朝我微笑,揮手送別,隻是最後又相視一笑,和著最後一抹落日的餘暉一起消失於地平線。

我回到了醫院,接受治療,這是我當初和林奇達成的協定,我已經想通了,不為我自己,隻為爸媽,世界上最愛我的人。

爸媽也已經知曉了我的病情,但是他們隻以為是舊病複發,卻不知道是得了新的病,而且很嚴重,是我拜托林奇,騙他們。若是他們能夠開心一點,生活好過一點,我不介意編織一個善意的謊言。

當珊婷來看我的時候,已經是蕭索的深秋了,A市的寬敞的街道上積滿了一層又一層厚重的落葉。她說當她聽到楊逸去世的消息的時候,她正和一群驢友在攀爬阿爾卑斯山,那個地方我曾在地圖上看過,很遠。

她說是的,很遠,卻很美,山上常年積雪,一望無際的皚皚白雪,讓她的心靈得到釋放。但她也說高處不勝寒,所以她還是回來了,回來這片留下她最美的青春和記憶的土地。

她問我恨不恨竇輕輕,那一刻我有些遲疑,卻立馬又決然地搖了搖頭,她是曾經我在意過的朋友,如今我不在意了,也不恨了。是誰曾經說過,愛一個人難,恨一個人更難,我隻想用餘下的時間好好地去愛我的父母,因為隻有他們真的是不求任何回報。

她問我楊逸到底是怎麽死的,我記得我回問了她一句,“我說我不知道,也沒有追問過,你相信嗎?”

珊婷的回答讓我記憶深刻,她說,別人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對自己的回答認為可不可信?值不值得信?

我們兩個都笑了,在陽光下笑得燦爛,是自從他們兩個離開以後,我第一次由衷地笑得那麽開懷。

珊婷說她不會停止自己的腳步,她還會出去走走,她說會帶給落風不一樣的驚喜,每到一個地方都會買一樣紀念品,回來在落風的墳前燒,就像是他看到的一樣。

我說隻是我的身體不允許,不然真的想和你一起去,她說,不是這樣的,隻要你想,就一定能行。

後來在醫院裏與病魔抗爭的時候,總是能夠收到珊婷來自各地寄來的紀念品,她說和落風的那份是一樣的,捎來的還有一句簡短的話,“希望回來的時候,你還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