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收到珊婷的來信時,已經是陽春三月了,草長鶯飛,空中飛舞的柳絮在翻飛著過去的記憶。薄薄的信箋帶著濃重的思念,攤開在掌心,溫暖地暈開出了一抹淡笑掛於嘴邊。

珊婷在信中說,相信我一定還活著,隻是她卻無法兌現當初的承諾在春天回來看我,因為她迷戀上了桃花源漫天飛舞的絢爛花景,等待桃花凋謝後,普羅旺斯鋪天蓋地的薰衣草會向她招手,隻有不停地走,她才不會孤單,她要用自己的眼睛代替落風發現世界的美好。

知道她過的如此瀟灑,心中的情結早已看淡,一路笑看人生百態,我也真心為她高興,更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夠遇見自己的白馬王子,那個一直等待她出現的人。

將信折疊成一顆愛心,夾進日記本的扉頁,讓它永遠停留在記憶裏,不腐爛。隻是收拾信封的時候,突然從裏麵掉出一些東西來,從地上拾起,卻發現是幾張印有珊婷以及其同行驢友燦爛笑容的照片的明信片,以及兩顆心形瑪瑙石所製的吊墜。

翻開明信片的反麵,卻是密密麻麻地寫著,這兩顆心是送給我和落風的,這是她特意為我們挑選的,讓我找個時間去看看落風,因為她可能很久都不會回來。

我默然了,雖然珊婷表麵上對我冷冷淡淡的,可現在她卻是唯一一個真心關心著我的朋友,她以這種特殊的方式一直鼓勵著我,希望我堅強地活下去,活出不一樣的精彩。

很感動,卻也很不自信,經曆過這麽多的事情,我隻希望餘下的時間能夠好好陪著爸媽便好,真的不敢相信還會能像她一樣,活得瀟瀟灑灑。

抬頭望了眼遠處的天,明朗的陽光投進了我的眼裏,一片明亮,閉上眼,又是一片陰影,如此往複交替,樂此不疲。

想想,自從手術過後,我已經在家也調養了幾個月,除了定期到醫院複診之外,便再也沒有踏出過房門半步。天氣這麽好,我也是該去看看落風和楊逸了,順便告訴他,我病愈的好消息。

說走就走,驅車悠閑地前往墓園,隻是在半路的花店裏定了兩束漂亮的鮮花,楊逸喜歡百合,但落風卻喜歡矢車菊。落風說矢車菊的話語是細致、優雅和幸福,他希望我能像矢車菊一樣,生命裏頑強卻同樣能擁有它的幸福。

來到墓園的時候,因為楊逸的墓碑靠前,所以我先去看他。將一捧濃鬱的潔白百合放置於墓碑前,卻隻能看著他的音容笑貌發呆。事到如今,我不知道還能和他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去怎麽麵對他?

幾個月不見,他的遺像經受著風吹雷打,日曬雨淋,沾染了些許塵埃。親手拂去了那片鉛塵,還他一世明朗。一聲低沉的歎息,一個決然的背影,便是我留給楊逸最後的一抹記憶。

落風的墓前擺放的鮮花有些淩亂,應該是經久沒有人來打掃整理的緣故,珊婷遠走他鄉,落伯父因為生意上的事而待在S市處理,而我又閉門不出,隻留他一個人落寞地站在這兒,麵向太陽,看盡春暖花開。

整理好了那些殘落不堪的花,將一捧盛開的矢車菊擺放在他的碑前,我仿佛看到了他在朝我笑的畫麵,隻是一恍惚,卻發現一切不過是我的幻覺而已。

失落的從懷中掏出一個吊墜,在墓前的空地上挖了個小坑,將吊墜埋了進去,朝落風說道,“這是珊婷送給我們的禮物,你一個,我一個,希望你能夠好好保存。”

回應我的是無止盡的沉默,可是我卻不在乎,心裏似乎有對落風說不完的話,千言萬語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到最後竟然歸於沉默。

靠著落風的墓碑,靜靜地坐了下來,如果可以,我真的想石化成為一個守墓人,就這靜靜地守候在落風的身邊,陪著他,不近不遠,天長地久,地老天荒。

閉上眼,感受著春風拂麵的輕柔,隻可惜春風溫暖卻怎麽也吹不盡我心中對落風無止盡的思念,黑暗中,那份牽掛在生根發芽,成長蔓延,直至無法承受。

靜默了許久,手輕撫上了墓碑上,將那一道道雕刻的字跡,烙印在心坎,難以磨滅,我想要永遠記住,記住關於落風的所有,哪怕是殘酷地要去麵對他的死亡,我也要讓他用另外一種方式活在我的心底。

一邊摩挲,一邊歎息,“風,你知不知道,我的病好了。可是我卻一點都不開心,因為其實我早已做好了準備隨時去陪你的。你應該不會怪我吧?”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了落風曾經的那張久違的笑臉,迎著風,對我說沒有事,隻要我活得好,他才會安心。

隻是我很明白,幻想不是現實。就像此刻,我隻能對著墓碑上定格的遺像微笑,甚至是言語,卻永遠也不可能再觸及到那張曾幾何時還泛著溫熱的臉。

撫摸著那張熟悉的臉,眼角卻氤氳了淚,怔怔地囁嚅,“落風,你放心好了,珊婷現在過得很好,她說,秋天的時候就該回來了,她會為你帶回桃花源的粉色燦爛,普羅旺斯的藍紫色的典雅,以及紅河樹林的血色楓葉,你不會孤單。”

依舊是沉默,有些失望卻又很釋懷,我隻是奢侈地期望著他能應我一回,隻是微弱的清風我的臉,所有的期待在那一刻歸於幻滅。

直到背脊感覺到微涼,這才驚覺,已是夕陽落幕,天邊的那一道火紅,像是天堂著了火一般,紅得絢爛,晚霞鋪滿了蔚藍的重霄,美得精致,無可挑剔。攏了攏衣角,這又是一個難以忘懷的黃昏。

和著餘暉的步伐,踩著落日的節奏,一深一淺,帶著屬於我的哀傷離開了這個沉重的地方,留下的一抹落寞的背影,也被夕陽無情地拉得老長,越顯得孤單。

當我回到家推開家門的那一刹那,驚愕地發現爸媽竟在客廳裏發生了爭執。這是我猜想的,因為爸爸難得地在狠狠地抽煙,媽媽卻坐在沙發的另一頭掉眼淚,看到我進來的刹那,紛紛神色慌張地忙著掩飾自己的情緒。

我很納悶,更是疑惑,最多的還是擔心,但我知道他們不會說,所以我隻能當作什麽也不知道,再去想辦法四處打聽。我發誓要做個聽話的孩子,所以不能再讓他們擔心。

佯裝無知,興高采烈地朝爸媽招呼道,“爸媽,我回來了,能吃飯了嗎?一整天沒有吃東西,肚子好餓。”

媽媽的臉上總算是浮起了一點笑容,連忙應道,“哎,有,飯我早就做好了,就等你回來吃,我們去吃飯,你先去洗手。”

我遲疑了一會兒,掃了眼他們臉上有些不自然的神情,無奈地垂下了眼瞼,應道,“好,我這就去。”

沒有過多的猜測,我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藏得很好,是誰曾經說過,我就是一直在帶著麵具活,摘掉一層又一層,永遠也看不清我的真實麵目。我想他說的沒錯,我就是太過於沒有安全感,所以一直都像刺蝟一樣,保護著自己,讓所有的人都無法真實接近。

吃飯的時候,飯桌上的氣氛很奇怪,有點尷尬,因為爸媽的眼神沒有交集,甚至連看我的時候都是不約而同地閃躲,有點沉默,因為直到飯碗見底,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可更奇怪的是,明明這麽不對勁,表麵卻一團和氣,至少是和諧的。

因為白天去看了楊逸和落風的緣故,心情一直很低落,再加上這樣沉悶的環境,實在是沒有什麽食欲,匆匆地扒了幾口,便放下了碗筷。

爸媽在這時卻是神一樣地同步,盯著我擔憂地問道,“怎麽了?胃口不好嗎?怎麽隻吃這一點?剛才不是還喊餓來著嗎?”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認真的看著爸媽,歎息道,“你們有事瞞著我,你們不開心,我又怎麽吃得下,真的沒有胃口。”

因為我的話,爸媽頓時沉默了,相互對望了一眼,除了恐慌之外,還流露出一些憂傷,令我迷惑不已。

許久,爸爸受不得這樣的壓抑,點了一支煙,吸一口,吐出一個個圓圈圈,煙霧繚繞中歎息道,“染染,不是爸媽故意瞞著你的,隻是不想你擔心而已,等你身體好點,我再告訴你,可以嗎?”

本來我也隻是抱著僥幸的心態試一試而已,哪裏知道爸爸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既然話說了一半,哪裏有不聽下去之理,糾纏道,“爸,我現在就剩你們兩個最親近的人了,我不希望你們有什麽事情瞞著我,所以你們還是老實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吧?”

爸媽向來就是知道我的性格,既然和我說起了,就一定會打破沙鍋問到底,所以雖然有些猶豫不決,但是到最後還是無奈地鬆口了。

爸媽對視之後,媽媽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拉起我的手,神情惋惜,歎道,“染染,我和你爸爸剛才在你出去的時候,接到一個壞消息,輕輕說,她今天去產檢的時候,竟然發現胎位不正,甚至孩子被檢查出先天性心髒病,聽子謙說,他的爸爸就是死於這種病,孩子隔代遺傳。”

頓時我呆住了,別的病我可能不太了解,可是先天性心髒病卻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小時候我正是因為這種病才幾經折磨,直到長大才能動手術,怎麽輕輕地孩子竟然也會得這樣的病?若是他撐不到長大,合適做手術的年紀,那該如何是好?

我可以想象到輕輕此刻的慌張和害怕,畢竟我是將她對這個孩子付出的愛看在眼底,如今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定是心疼不已。那子謙呢?他也應該不會好受,他好不容易才放下心結迎來幸福,沒想到老天竟會和他開了這麽大的玩笑!

緩過神來,緊抓住媽媽的手,緊張地問道,“怎麽會這樣?她不是都有定時去產檢嗎?怎麽現在才發現?”

媽媽也是心疼得直掉眼淚,嘴角一直在顫抖,“其實早就發現了,隻是那時候孩子還小,沒有確定而已,今天確認下來了,所以輕輕現在的精神十分不好,大家也急的不行,不知道要怎麽安慰她,就連孩子也不知道該不該生下來。”

那一刻,我的雙手無力地滑落,心中不是滋味,之前輕輕幸福的準媽媽樣子一遍遍地在我的腦海閃現,我真的不敢想象,若是沒有這個孩子,輕輕還有沒有活下去的希望。

這個孩子真的是太重要了,他承載的不僅僅是子謙和輕輕的愛,更是輕輕積累了十月的勇氣和母愛的沉澱,若是真的不能生下來,輕輕一定會奔潰,而生下來,那這個孩子將如何自處?

頭很疼,不僅是擔憂輕輕,更是為了那個無辜的孩子,我今生沒有福氣,原本也將大部分的愛寄存在他的身上,沒想到他卻福澤過厚,才會這麽命苦,還沒出生就患上了這樣的病。

抬眼,望著傷心失落的媽媽,問道,“那輕輕和子謙有什麽打算?這個孩子,到底要還是不要?”

媽媽的眼裏閃過一絲痛苦,唇動了動,“他們沒有說,現在都臨近預產期了,要是這時候拿掉孩子,那輕輕可怎麽承受?若是不拿掉,那孩子將來也不知道能不能存活?”

這確實是一個痛苦的選擇題,換做是誰,都無法肯定地冷靜決定到底應該怎麽做,更不知道怎麽選擇才是最合適。

媽媽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覺得很無奈,歎息道,“媽,有什麽想說,你就說吧!”

媽媽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拉著我的手,央求道,“染染,媽媽能不能求你一件事?輕輕現在肯定很難過,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能不能暫時放下誤會,去開解開解她?”

我啞然,媽媽的要求很正常,可對我來說確實一大難題,雖然我願意去看她,隻是終究回不到過去,再者她也不一定會接受。

我十分歉疚,對媽媽說道,“對不起,媽,我沒有辦法答應你。”

媽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失望,我很無奈,隻因我也是有心無力,輕輕和夢情一直都不肯諒解我,我又不願去解釋,我們之間這些一直就這麽一直杠著,互不理睬。不過這時候她最傷心絕望的時候,我卻不能夠陪在她的身邊,心裏有一絲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