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嫂如此激動,而我也好不到哪裏去,這時除了激動便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麽,所有的千言萬語隻化作了簡單卻又平凡不過的一句,“我真的是染染,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

我和林嫂抱頭痛哭了許久,一直站在旁邊感觸頗深的落伯父終究還是於心不忍地開口道,“好了,你們倆別光站在這兒了,染染你好久沒有回來了,進去看看吧,這麽多年我一直都有打掃,裏麵的擺設就和你當初離開的時候都是一樣的。”

聽到落伯父的這番話,我的淚流的更凶了,心裏十分感動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再加上被我塵封已久的往日記憶一點一點地湧現,心中感慨萬千,卻別無一語。

倒是林嫂十分熱情,一如當初,她緊拉著我的手不肯鬆開,一直拉著我直往裏走,一路上不斷地和我說著這些年來所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我跟你說啊,染染,你知不知道……”

一路上熟悉的景致,熟悉的小徑,熟悉的一草一木都勾起了我的回憶,以至於林嫂在說些什麽,我全然沒有心思在聽,一味地沉浸在過去的世界裏。

當年那排苦黃蓮樹已經長高了,都快要齊一樓的窗台,因為時不時有人修剪的緣故,形狀卻是和當年如出一轍,就連當初哪邊葉多?哪邊葉少?甚至是哪裏缺了一塊?都和當年一模一樣,毫無差別。

門前那株臘梅已然高過了二樓的屋頂小半截,隻是盛開在寒冬的花蕊已然悉數凋謝,現在隻剩一樹幹的青枝綠葉在春風中笑得開懷。

葡萄架一片老樹枯椏,尚未還來得及發芽,倒是架下的秋千依舊在風中自由飄**,隻是卻少了秋千上的人。隨著它的一上一下,恍惚間我看到了一幅幸福的畫麵,落伯父和落伯母葡萄架下喝咖啡,落風則推著我在**秋千,歡笑聲和著風聲灌入我的耳,讓我分不清什麽是現實,什麽又是幻念?

突然,落伯父地一句話將我拉回了現實,“染染,你怎麽又在胡思亂想了?別想了!他們已經走了這麽久,應該要麵對現實了。”

林嫂也看了看我,在我的手背上輕拍了一下,便歎息道,“哎!你這孩子,慮心怎麽這麽重?都過去這麽久了,還是沒有辦法忘記!”

低頭沉默,心很痛,更無法割舍埋藏在心間的那份幸福,但我還是抽離了虛幻,氤氳了一眼角的淚跟著林嫂和落伯父進了久違的家門。

當進門後看到的所有情景都與塵封的記憶某處完全吻合時,來不及擦去的眼淚,終於還是化作了一道決堤的洪。

落家所有的一切當真如落伯父所言,一點一滴都沒有改變,沙發還是那般柔軟,這讓我想起了那無數個日日夜夜和落風一起蜷縮在這裏看著無聊的電視劇的情景,雅致的餐桌上擺放的精致的瓷碗,將一家人吃飯時我和落風的吵吵鬧鬧的記憶重新渡上了一層細膩。

樓梯轉角處,我似乎看到了當年兩個小孩相互拉扯的身影,而樓梯旁,時間在牆壁上剝落,但那幾道石刻的痕跡經過十多年歲月的侵蝕卻依舊沒有絲毫的模糊。最高處那孤單一筆,讓我想起了十三年前那個孤獨的晚上,我也是同現在一般,默默地懷念著這一切。

不同的是,以前是他們遠走,但我至少還有一絲期盼,可現在卻是生離死別,是永恒,是絕望,這個家一輩子也不可能回到當初的歡聲笑語。這一次,不是懷念,而是將心底的傷口又重新撒了把鹽,讓它腐爛的更深,然後結痂,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自從進了這個家門,林嫂的話就少了,轉身進廚房忙碌著晚飯,落伯父也沉默地端詳著報紙,任憑我沉浸在過去中不肯自拔,隻是當我的淚水終於流幹時,林嫂也準備好了晚飯,他也放下了手中的報紙。

他摘下眼鏡,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歎息一聲,“好了,染染,有什麽事等會兒再說,我們先吃飯吧!”

我漠然地地起身,雖然此時不至於一想到他們就哭,但是鼻子終究還是酸酸的,我怕一開口就會哽咽,所以隻能保持沉默。

上了餐桌的那一刹那,我又怔了一會兒,因為隻擺了三幅碗筷,猛然想起卻是缺了兩個人。心有些抽疼,為了不讓記憶再將我鞭策,無聲地端起飯碗,猛地扒了幾口飯,眼淚滴落碗中,誰也沒有看見。

明明是熟悉的美味,也是記憶深處一起封藏的味道,可我這一刻卻實難下咽,如鯁在喉。林嫂看了我兩眼之後便低沉著頭,隻是我卻看到了她偷偷地抹眼淚,就連落伯父的神情也變得十分憂傷,凝重。

那一刻,我在想,是不是真的不該來?這麽多年都沒有踏入落家半步,不就是因為不肯再嚐一遍別離之苦嗎?我也不知道這次將記憶重新翻曬到底是不是好?隻是此時此刻又勾起了落伯父和林嫂的悲傷,我是罪魁禍首。

晚飯過後,我向落伯父提出了留宿的請求,落伯父先是十分欣喜,隻是片刻之後又猶豫遲疑了,經不住我的再三請求,他還是和爸媽打了一通電話,說我在落家,我不知道爸媽是怎麽說的,但最終落伯父還是答應了我留宿的請求。

“染染。”放下電話,落伯父回頭看著我,表情十分嚴肅,“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難以解決的事情?”

我很震驚落伯父能夠洞若觀火,但也隻是一瞬而已,下一秒便釋然了,況且我本來就沒有打算掩飾,淡然地點了點頭。

落伯父有些愕然,“是不是和楊逸吵架了?今天怎麽一個人在外麵?有什麽委屈盡管告訴我,我幫你做主!”

聽他提起楊逸,心裏湧起一陣難過,才想起來前陣子落伯父一直都在S市沒有回來,所以他並不知道楊逸車禍喪生的消息,淚眼朦朧地望著他,“伯父,楊逸已經不在了!”

落伯父的身體僵住了,許久才開始顫抖,望著我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林嫂端了一盤削好的水果過來,他才沉重地歎了口氣,“怎麽會這樣?到底是怎麽回事?”

回憶起整件事,我的心不停地顫抖,那難過比誰都要來的多,強忍住心中的悲痛,將最近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落伯父。聽完整件事之後,林嫂抱著我痛哭失聲,不斷地念叨,“苦命的孩子,老天爺怎麽這麽不長眼,你這麽善良,她它怎麽能這麽對你!”

可能是因為之前的壓抑和現在的悲傷,落伯父的臉色十分凝重,沉默地點燃了一支煙,吐出的煙圈一點點地消散在空**的客廳裏,不一會兒便煙霧繚繞。

這讓我想起了落風,十年前剛歸來的落風,因為那段時間的墮落和苦悶,他學會了抽煙。隻是他到底和別人是不同的,有的人是認為吸煙的姿勢很帥,很酷,有的人則是因為別人抽,所以跟著抽,但他卻是屬於緩解壓力的那一型,所以他抽煙的時候總是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魅惑。

在這之前,我很討厭煙的味道,甚至一度我以為自己對煙味過敏,後來才知道不過是心理上的抵觸情緒在作祟而已。自從我親眼看見落風當著我的麵毫無禁忌地抽煙的那悲傷的一幕開始,我便無可救藥地戀上了這種情景,甚至思念過重時,還會自己抽。

特別是在得知落風去世的消息那段時間,煙癮十分嚴重,幾次都差點被爸媽發現。其實沒有人知道這些,隻有我的心裏和明鏡一樣,隻是我一直在欺騙自己,不肯承認我對落風的思念,都付諸一支支點燃的煙而已。

當煙頭最後一點燃盡,落伯父果斷地掐滅在煙灰缸,聲音不知道是因為抽煙還是悲傷而有些沙啞,“染染,事情已經這樣了,你也想開一點。楊逸的死是個意外,你別將所有的罪責攬在自己的身上,至於楊家人那麽蠻不講理,你更不要放在心上,隻是有一句我要問你,你是不是如他們所說,真的不愛楊逸還和他結婚?”

探頭看著這張和落風神似的臉,我沒有辦法撒謊,但是也沒有辦法幹脆的回答,因為我不想楊逸失望,所以隻是低垂著眼瞼不去看落伯父,微微點頭。

原本我以為落伯父會勃然大怒,甚至是好好對我說教一番,再不濟也會對我大失所望,但是他都沒有,反而突然就哭起來,哽咽地摸了摸我的頭說,“你這個死心眼的孩子,風兒都已經去了這麽久,你這麽念念不忘,到底是害自己還是讓遠去的人不得安寧?若是風兒知道你是為了他才這樣,不知道該有多內疚,多自責!”

我無言,心中的感情隻可以深藏,卻不可以騙人,更不會自欺欺人,我的愛一直都屬於落風,而我對楊逸一直是另外一種感情,更多的近乎於親情,所以我也是愛楊逸的,隻是在我的心中他和落風完全是不一樣的,更不用去比較,可是為什麽身邊的人都愛拿這件事說事兒呢?我真的想不明白!

落伯父不忍在說我,歎息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多說什麽,你這幾天不想回家就現在這兒靜養著,你爸媽那裏我會交代一聲,你就安心住下吧!”

能在這裏多住幾天,是我夢寐以求的,聽到落伯父這麽說,我的心中頓時雀躍不已,連帶著眼角也是笑意,“謝謝伯父!”

落伯父點了點頭,“好孩子,你別想那麽多,什麽事還有我呢,我都會替你解決的,你放心好了!”

我真的非常感恩,落風雖然不在了,可落伯父對我的疼愛卻比以往還要來得多,就當我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來疼愛,我的心總算得到了一些安慰。

隻是突然想起輕輕和楊家老太太的事情,我又陷入了一陣煩躁,就連原本好不容易才舒展的眉心,又緊巴巴地皺在了一起。

落伯父看出我心事重重,忍不住擔憂地追問道,“小染,你是不是還有別的煩心事?說出來給伯父聽聽,看我能不能幫你出出主意?”

想起一大早爸媽為了我的事爭論不休,我便欲言又止,轉念一想,好像除了伯父之外我真的沒有什麽人可以說,至少伯父是真心為我著想,說不定真的會有什麽好的建議,而且不說出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至少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不管,況且輕輕還是落伯父的幹女兒,或者他應該知道。

想了想,理通了思緒,抿了一口茶潤潤嗓子,說道,“是還有兩件事,您知道嗎?輕輕她的孩子被檢查出了胎位不正,更嚴重的是患有先天性心髒病,所以醫生建議孩子不要留,您也知道了我和她之間發生了許多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去看看她!”

落伯父手中的杯子砰的一聲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手不停地抖動,顫聲道,“怎麽,怎麽會這樣?那輕輕她有沒有怎麽樣了?”

看著他這麽緊張,我十分不忍,急忙安慰道,“伯父你先別這麽緊張,雖然我沒有去看她,但是聽我爸媽說來,現在應該還好,隻是她舍不得這個孩子,所以情緒有點失落。”

其實我說得委婉而已,不管這件事發生在誰的身上,若是要拿掉即將出生的孩子,這是多麽殘酷的一件事?應該是誰都無法承受的,隻是我不想讓伯父擔心,畢竟年紀大了,他的身體也不怎麽好。

落伯父微微緩和了些情緒,聲音裏卻帶著難掩的悲痛,“輕輕和子謙這兩個孩子真的是太不懂事了,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竟然都沒有和我講,難道我這個幹爹是擺著好看的嗎?真的是太不懂事了。”

我急忙安慰,“伯父,相信他們也是不想讓您擔心所以才沒有通知您的,所以您先別生氣,好在現在還沒有太大的問題,隻是這個孩子恐怕……”

落伯父現在孤身一人在世,好不容易有個幹外孫卻出了這樣的事,如何能不傷心,氣得大發雷霆,“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就說是檢查出了先天性心髒病?不是一直都有做產檢的嗎?”

“具體情況我現在也不知道,隻聽爸媽說好像是早就知道了,隻是不確定,所以他們夫妻倆什麽也沒有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