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和四十八年九月初二,午夜子時,帝都城郊,一聲急促的響笛劃破月空。

我是等了許久才決定在此時召集赫哲的暗衛,即便心裏每日都在擔憂著他的處境,卻難以端正自己的身份。我要用什麽樣的麵目去營救赫哲,身為大夏唐府的靖嘉公子,隱瞞了宿敵的行蹤,對其在皇城大肆搜集情報坐視不管,如今還要出手相助,無論哪一點被揭發,都是通敵賣國的死罪。

究其種種,不過是因為我喜歡他。

閉上眼回想起那日在永樂宮陪伴著芹兒的情景,我帶著風車去逗她開心,臥病在床的她雖然虛弱,卻是少有的乖巧甜美。我問她,“我送你風車,你是不是也該送我一樣東西,來表示你的心意?”她聞言,羞澀中暗含緊張。

“那……好吧……靖嘉你想要什麽?”

我趁機道出,“芹兒,你有沒有能夠代表你身份的信物?不如隨便找來給我,我放在身上,即便不能入宮見你,也好留作念想。”

她認真地想了想,笑著從枕下摸出一支祥雲釵,稍顯吃力地穿過紗簾遞給我,“怎麽能隨便找來給你呢?這是母後生前留給我的,我一直放在枕下,日夜枕著它入夢,如今就交給你保管。”

我接過,將其牢牢握在手心,對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正想著,突然一陣風吹草動,驚醒了我的沉思,我戒備地睜了眼,緊緊盯著麵前濃重的夜色。果不其然,一隊輕功極高的暗衛穿著夜行衣,刹那間停在我對麵。我剛想出示手裏的竹節短笛,眾暗衛就毫無訝異地跪了下來。

“見過阿月王妃。”

我此時還穿著一身男子裝扮,聽他們這樣稱呼,不由驚奇道,“你們怎麽知道我是……”沒好意思承認那個已經遙遠了的稱謂,便兀自改口道,“你們怎麽知道我是女的。”

為首的暗衛答道,“王子說過,能持有竹節短笛發號施令的人,除了王子和公主,就隻有阿月王妃了。”

我微微有些動容,赫哲他,竟這麽信得過我麽……

手裏死死握著竹節短笛,我立刻沉聲道,“你們起來吧,王子還需要你們去營救。”眾暗衛趕緊起身,我冷冷掃視他們一圈,繼續道,“帝都仁善堂,乃是琴郎閣閣主掩人耳目的居處,你們王子現在就被困在那裏。”

“我等立刻去救赫哲王子!”

“且慢。”我擺擺手,及時道,“琴郎閣閣主什麽實力,你們應該都清楚,我在此時告知你們,隻希望你們去打探王子的安危,隻要他在仁善堂無事就好,至於怎麽救出他,還需從長計議。你們最好先跟王子說上話,聽他的安排,再另做打算,總之絕不能做無謂抗爭。”

“阿月王妃放心,我等明白,絕不會白白犧牲的。”

我點點頭,提醒道,“如有異常,時刻回來複命,必要之時,我會出手相助。”

“是!”眾暗衛恭敬答道,我擺手示意,他們便如一陣風般,眨眼就消失了。

我抬頭看看天邊的弦月,清輝普照,映著我單薄的影子孤寂而寥落。原本溫熱的手被秋風吹散了些許熱度,冰涼的竹節短笛在僵硬的指節間硌得生疼,另一隻手緩緩撫上胸口處的血月印記,滿懷盡是迷茫無助。

我想,隻要把赫哲平安無事地救出來就好了,就好了……

幾日後,我拿著芹兒給的祥雲釵,孤身一人前去城郊的靜思觀拜訪。那天雲很低,陰陰的密布著遲遲不下的雨。荒蕪之間是一座並不很氣派的道觀,木製大門已掉了好些漆,道觀匾額上的字跡也模糊了不少,這四周灰暗的婆娑之景裏,唯有我一身白衣最為刺眼。

我深吸一口氣,在門外躊躇許久,最終鼓起勇氣,抬手篤篤地叩門,卻是無人來應。我等了等,又堅持不懈地叩起來,如此反複三五次,才聽得木門後傳來沉沉一聲,“誰啊?”

這聲音有些滄桑,應是上了年紀的姑子,我忙回道,“唐氏子弟靖嘉,誠心前來求道,望真人開個門。”

那邊聽後默了半晌,才問一句,“聽貴人的聲音,想是少年公子,若要求道,且尋他處吧,這裏是女道觀。”

我急道,“若是誠心求道,男道觀女道觀又有什麽區別?我心如止水,便不在意這些,莫不是真人有塵念,才會這般避忌?”

那邊本已打算要走,離了兩三步,聽聞我的話後又遲疑地駐足,末了一聲長長的歎息,對我道,“貴人,若要求道,需有信物。”

“好說好說,我這裏有安樂公主,也就是從前雲歆公主的信物。”

那邊這才緩緩開了條門縫,一個麵容蒼老而沉靜的姑子露了半邊臉出

現在我眼前,她仔細地打量我一番,問道,“貴人的信物呢?”

我忙將祥雲釵遞過去,“真人且看,此乃故去的皇後留給公主的祥雲釵。”

她將其拿在手上,認真地查看起祥雲釵的紋飾質地,本來嚴肅的麵容漸漸崩塌,半晌後帶了些許訝異問我,“不錯,這正是公主的身份信物,敢問貴人是?”

我虔誠道,“唐府的二公子,唐靖嘉。”

她聽見我的名字,不由瞪大了眼,想想又恢複了原本平靜的神色,隻淡然道,“貴人進來吧。”說罷又將門開得大些,讓我進去。我這才看清她的裝束,一頭煩惱絲被烏紗冠束著,身披黑白相間的道袍,手持塵拂,不染塵埃。我見她方才的反應,料想她是在這靜思觀裏修行,多年不問世事,所以心裏懷疑,失散多年的靖嘉公子如何會重現眼前,不過她既沒問什麽,我也就沒再說什麽了。

“貴人先去偏殿候著,空影這就稟告渡厄監院。”

原來這姑子的名號是空影,我忙躬身致禮道,“有勞空影真人了。”

我獨自在道觀的偏殿裏坐著,靜靜等候監院來。殿外栽著一年四季翠綠常青的鬆柏,透著半開的門,能瞥見樹下一口石井,風過無痕,唯有偶爾飄下的落葉,飄到地上也是默然無聲。我在心裏暗歎,果然是清修之地,肅穆莊重,若是無意大聲說話都覺得罪過。

偏殿裏掛著兩副楹聯,一副寫著“有心無欲福自來,善起祥瑞惡招災”,一副寫著“是非曲直無藏護法萬仙濟濟演正教,懲惡揚善天綱橫空靈雨恢恢潤經壇”。旁處桌上放著淨瓶,裝了淺淺的水供養著蘭草,眼到之處,皆能體會到靜思寧神。

“小道渡厄聽聞靖嘉公子前來拜訪,如有不周,還望公子體諒。”

隻是一個晃神,就有人在我背後平平道,這聲音好生清冷,然而聽了去又覺舒緩,並不似年老婦人,我不禁疑惑,身為監院的渡厄,年紀竟這麽輕麽……

回頭看去,更是大吃一驚,眼前的渡厄監院,雖然同樣束著發冠,身披道袍,卻仙姿貌頤,眉飛入鬢,明眸清顏,約莫三十多歲,不僅美得出眾,而且氣質婉約,絲毫不因這絕色容顏沾染塵世俗氣。

隱隱地,和念奴嬌有些相像。

“您……”我倒是怔住不會說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