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室的陰冷已經不足夠用言語形容,秦公公臉上的汗花了他白撲撲的粉麵,他兩眼失神地望著地麵,繼續說著那段令人動容唏噓的宮闈秘史。

“陛下為了宸貴妃和江山王,一怒之下殺了四妃和其他的皇子公主,令皇後寒心不已,逼宮失敗後,陛下將皇後軟禁在中宮,不出幾年,皇後就鬱鬱而亡。宸貴妃心智過人,輔佐陛下讓皇後的娘家在這段時間內逐漸失勢,從此,那段肅殺的往事就變成了宮裏的禁忌,再沒有人敢提起。”

念奴嬌不解道,“這樣一來,無論是朝堂還是後宮,宸貴妃的地位都舉足輕重,她又怎麽會突然消失呢?”

搖曳的燭火在冷風裏明明滅滅,撲閃在秦公公泛著油光的臉上,他歎息道,“自那件事後,宸貴妃自覺罪孽深重,性子也就越發冷漠,陛下怎麽討好她都不行。後來宸貴妃又懷有身孕,某日夜裏不知怎麽就突然動了胎氣,據說是因為宸貴妃整日活在那件事的打擊裏,思慮成疾才掉了孩子,陛下哄她無果,漸漸失了耐心,便將她貶黜出宮,從此再無消息。這一去,就是好多年,江山王轉眼就長大了。”

我沒想到宸貴妃竟心高氣傲到這樣的地步,也沒想到陛下真能如此舍得。

“難道陛下就沒有丁點的挽留麽?”念奴嬌問。

“宸貴妃去意堅決,陛下也不能放下帝王家的威嚴,而且當年服侍宸貴妃的一眾宮人,還有許多擁有名位的後妃,全都被陛下遣往靜思觀帶發修行了。隻有老奴,跟著陛下這麽幾十年,陛下也需要能做事的心腹,這才逃過一劫,隻是如今,陛下再用不上老奴了。”

靜思觀……靜思觀……原來靜思觀的玄機在此啊……但我仍然疑惑,高丞相為何要暗示我仁善堂和靜思觀這兩個地方呢……若說仁善堂是陸閣主在掩人耳目,那靜思觀又代表著什麽?要是這其中藏有什麽陰謀,為何高丞相自己不去調查?高丞相又如何斷定我會發現?我陷入了深深的愁思裏。

恐怕,無論如何都要去靜思觀走一趟。

秦公公說完了,又俯身磕起頭來,“婕妤娘娘,安樂駙馬,老奴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你們了,你們就饒老奴一命吧。”

念奴嬌拈著香帕笑道,“公公放心吧,我會讓人把公公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讓陛下找不到你的。”秦公公大喜,抹著淚道,“多謝婕妤娘娘,多謝婕妤娘娘……”

“婕妤娘娘,老奴再說一句,您的容貌氣質和宸貴妃很是相像,所以能格外討得陛下的歡心,隻是,切莫對陛下過於冷淡,宸貴妃一事,便是前車之鑒啊……”

念奴嬌輕輕點了頭,向那行刑的宦官瞄了一眼,其中一個宦官就彎著鞭子,默默站在了秦公公的身後,秦公公麵上的喜悅還未褪去,那宦官就用鞭子,從後麵一把勒住了他,秦公公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睛,雙手不停掙紮,半晌後終是斷了氣。

我靜靜看著他猙獰死去的麵容,極力壓抑著不忍之情,念奴嬌揚聲道,“來人。”暴室裏又進來個端著酒杯的小宮女,低眉順目道,“娘娘。”

“將這兩杯酒賜與

兩位公公,兩位公公辦事辛苦了。”

那兩個宦官怔了怔,一時疑心酒裏有毒,念奴嬌笑笑,拔出發間的紫珠流雲釵,往酒裏蘸了蘸,銀釵毫無變化,“現在公公們放心了吧?”那兩人遂喜笑顏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念奴嬌道,“還要勞煩兩位公公處理好屍體,才能歇口氣兒呢。”那兩人忙應了下來。

我轉身離開了暴室,外麵清爽的空氣,使我深深地呼吸起來,念奴嬌和那小宮女緩緩跟上,她走到我麵前,輕聲問,“公子打算後麵怎麽辦?”

“去靜思觀看看。”

“容易麽?”

我搖搖頭,“得有陛下的密令或者皇子公主的身份信物才行。”

念奴嬌道,“這好辦,安樂公主必定願意將其信物交給你。”

“我不知該如何開口。”

念奴嬌扭頭深深看了我一眼,語氣堅定道,“公子,萬不可在此時鬆懈,如果公子覺得這樣去向她要顯得唐突,那麽念奴嬌或許可以幫公子一把。”

我嚇了一跳,緊張地問,“你要做什麽?”她看著我,笑容更甚,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皺著眉對她警告道,“我說過,不要傷害她。”

她高深莫測地笑笑,緩緩道,“我給她的吃食裏下了毒,毒發時間是明日午時,心有陣陣絞痛之感,卻不會傷及性命,隻需靜養一段時日即可康複。到時候公子就能借機探望,公主感動之餘,無論公子提什麽要求,她都會答應的。”

“你……”本來對念奴嬌下毒一事吃驚不已的我聽她這樣籌謀,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唯留有一腔壓抑的怒火無法表述。

“不知道公子注意到蓮司藥官沒有,念奴嬌覺得此人很不簡單,據我所知公子與他結識已久,但關係卻好像談不上很親近。”

我隻好答道,“防著他就好,你別在他身上打主意,會得不償失的。”

她冷笑,胸有成竹地說,“公子且放心,公主一旦發病,我就向陛下舉薦蓮司藥官為公主治病,如此,蓮司藥官就不會有時間妨礙公子了。”

“念奴嬌。”我幾乎是恨恨不得語,“你怎麽能如此心狠手辣?方才暴室裏那兩個行刑的宦官你都能放他們一條生路,為何要對芹兒百般算計?芹兒最是天真爛漫,雖說脾氣不是很好,但也沒什麽心眼,你這樣做,著實沒有必要。”

“那兩個閹人麽?”她“咯”地一聲笑起來,將香帕半掩,隻留一雙明媚的眼眸緊緊看我,“剛才那兩杯酒裏也是有毒的,隻不過我這釵子並不是真的銀釵,所以沒有驗出來罷了,等到他們處理好屍體,差不多也就命喪西天了。”

我聞言,對她失望透頂,冷冷瞥她一眼就要走,她慌忙拉住我,“公子!您方才口口聲聲喚安樂公主為芹兒,還處處為她說話,難道在您心裏,公主是善良的女子,而我卻是惡婦麽!”我刻意生分地回道,“婕妤娘娘是做大事的人,涼薄之處皆是靖嘉難以理解,靖嘉別無所求,隻希望娘娘過得好,至於靖嘉的事情,就交由靖嘉自己處理,不勞娘娘費心了,還請娘娘自重。”說罷用力掙開

了她的手,麵無表情地轉身離去。

念奴嬌在我背後一聲悲咽,我卻是再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嫉妒成狂的女人不僅可怕,而且可悲,若不是這樣,故去的皇後怎麽會落得那般下場?心比天高的念奴嬌,要是被嫉妒的心魔所控,隻會比皇後更慘。但她變成這樣,大致是因我而起,我不能拯救她,就隻能遠離她。

很快,芹兒就如念奴嬌所說,毒發病倒了。蓮大人被臨時安排過去為芹兒治病,暫時不能接觸尉遲晟和大哥,一切看似還有轉圜的餘地。

永樂宮裏,藥煙升騰,床幃垂幕,芹兒麵色蒼白,眉眼困倦地躺著,一陣陣的心絞痛將她折磨得憔悴不已,臥在榻上也難以安眠。陛下和蓮大人剛走,我就到了,此時正坐在床側,隔著紗簾擔憂地靜靜看她。

“我這樣……是不是變得特別醜……你看了……是不是特別不喜歡……”她吃力道。

我淺淺微笑,柔聲說,“放心吧,我隔著紗簾什麽都看不到。”

她似是信了,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靜靜陪著她,看她半晌,忽而笑道,“芹兒,我給你帶了個好玩意兒。”

她聞言又振作了幾分,聲音也大了,“什麽……什麽好玩意兒?”

我將藏於背後的風車拿了出來,從紗簾裏穿過去,放在她枕畔,她稍顯吃力地側了臉,看著風車吃吃而笑,問我,“怎麽送我這個?”

“以前不在帝都,從小就聽往來的商人說,帝都的風車做得漂亮精致。風車上有泥鼓,風輪上有三種顏色的紙條,轉起來還有清脆的響聲。所以我常常想,以後有機會能來帝都,也要親眼看看,後來真的來了,卻因為事務繁忙,一直耽擱了下去。聽聞你病了,便想著帶一個來送你,等風車轉的時候,就是有人在想你。”

她甜甜地笑,“會是誰在想我呢?”

我抿唇,輕輕道,“陛下會想你。”

“那你呢?”

“我啊,我想你的病能夠快些好。”

她遂笑出聲來,“平日裏總覺得你冷冰冰的,不會哄女孩子,原是我沒有看透你。以前看著你對念奴嬌好,對春醉好,我真是氣得要命,現在看著你對我好,倒像是做夢一樣,和你說說話,感覺心口都不疼了。”

我點點頭道,“再過幾日,你一定會像往常一樣活蹦亂跳的。”

“那等我病好了,你還會如此溫柔對我麽?”她眨著期盼的眼神,隔著紗簾認真看我。

我笑笑,“那得看你對我的心意有多深了。”

“我對你的心意,你還不明白麽?”

我聞言,氣息滯了一下,想起赫哲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不知他現在在仁善堂處境如何,我不禁回憶起綠翹之前探來的消息。

“小廝來報說是仁善堂並無什麽大的動靜,白日裏照常看診,秦夢生那邊也一切如常,沒有異動。”

我便稍稍安心,很快地回過神來,對芹兒微笑道,“我送你風車,你是不是也該送我一樣東西,來表示你的心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