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朝那提燈的小宦官飛快地使了個眼色,小宦官便緊張地移了移光亮,黑乎乎的草叢裏忽現一物在靜靜折射著光,陛下沉鬱的眼眸轉了視線,壓著怒氣不說話。

春醉忙用衣物遮擋住身體,秦公公也嚇得將手中的麈尾扔在地上,兩人看到草叢裏反著光的物件俱嚇了一跳。

陛下冷冷道,“那是何物?”

小宦官趕緊俯身去撿,照在宮燈前,一個鴛鴦形的玉佩落入眾人眼簾,玉質通透,雕刻精致,訝異的眾人裏唯有我和春醉最為驚慌,春醉自知死罪難逃,而我卻心驚,念奴嬌向我討要了鴛鴦玉佩,又將其丟在這裏是何用意。陛下威嚴道,“朕竟不知,閹人和宮女也有想做同命鴛鴦的情意。”

念奴嬌似笑非笑,暗藏看好戲的情緒瞅著兩人,春醉突然激動地大喊起來,“陛下!陛下冤枉啊!是秦公公威逼奴婢這樣做的!這鴛鴦玉佩不是奴婢的東西,是有人在冤枉奴婢啊!”

躲在我身後的芹兒探出頭來,往前看了看,忍不住道,“父皇,這就是她的東西!她在我宮裏做事的時候,我看見過她將這鴛鴦玉佩放入一個香袋裏,時常配在腰間呢。”念奴嬌冷哼一聲,“真是不知羞恥。”

陛下煩躁地擺了擺手,“仗斃。”

秦公公聞言,猛地一仰頭暈了過去,春醉仍在大哭大叫著,陛下滿臉嫌惡,對身旁的宦官道,“擺駕禮明殿,你去宣高丞相入宮覲見。”

那宦官低眉順目道,“諾。”

陛下又道,“婕妤,你先回長清宮吧。”說罷又側過身來,看著我和芹兒,“你們也都各自回去吧。”

密集圍著的一眾人等這才散開,隻留了幾個宦官上前去押春醉和暈過去的秦公公,春醉情急之中看見我,突然像發瘋般衝了過來,跌在地上死死拖住我的腿,哭喊道,“公子!公子您救救奴婢啊!公子您不是說喜歡奴婢麽!公子!”芹兒聞言,氣得一腳將她踹開,惡狠狠道,“不知羞恥的賤婢!”我心有不忍,忙攔住芹兒道,“你先回去吧,別和她計較。”芹兒欲要再說,我板起臉來對她緩緩搖頭,她這才作罷,“哼,回永樂宮。”

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方長籲一口氣,春醉還趴在地上,邊哭邊呢喃著,“公子……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啊……”

念奴嬌緩緩踱步到她麵前,優雅地蹲身下去,用指尖點起她滿是淚痕的臉,嬌笑道,“從前欺負我的時候,可沒想過會有今天吧。”春醉瞪大了眼,反應過來,恨恨道,“是你!是你在陷害我!是你要置我於死地!”

念奴嬌看著她的眼神尖銳而直接,“怎麽會是我呢?哦不對,何止是我呢?”

春醉有些怔,念奴嬌緊接著道,“鴛鴦玉佩可是你的好公子給我的,指證玉佩是你的也是安樂公主,將其丟於此的是其他宮人,在這裏行苟且之事的卻是你和秦公公,下旨仗斃的是陛下,究其種種,都是自作孽不可活。”我靜默在旁不說話,難以表達此刻複雜的心情。

秦公公已被拖走,留下來的幾個宦官皆麵無表情,等候念奴嬌的發令。

春醉麵如死灰地抬眸看我,抱著最後一點期望道,“公子,奴婢攀高踩低,奴婢貪慕虛榮,奴婢不是個好人,奴婢知道自己該死,但是,公子曾經為奴婢所做的,奴婢都放在了心上,如果奴婢不是這麽卑微,奴婢願意不顧一切跟隨公子。”我深深歎了口氣,神情間滿滿都是對春醉的愧疚。

已經如此可憐可悲的春醉,此生唯一獲得過的溫暖,竟是我用算計編出來的假象。

原來我真的在不知不覺中,變得不擇手段,變得工於心計,變成了我曾經最憎惡的模樣。念奴嬌站起身,向我投來深邃的目光,我臉上的悲情盡入她眼底。

春醉含著淚忽地笑起來,“公子,奴婢很高興,曾經願意和奴婢做一對同生共死的鴛鴦,隻是,奴婢終究配不上公子……”

我不忍心,想要成其美夢,便對她微笑著點點頭,念奴嬌見狀突然柳眉一橫,揪住春醉就把她重重往旁處摔去,“什麽同生共死的鴛鴦!你難道不知道麽,鴛鴦最是薄情的畜牲,一對死了一個,另一個就會立馬尋覓新歡,你竟還想和公子做什麽鴛鴦!來人,拖下去趕緊仗斃!”我嚇了一跳,皺著眉道,“念奴嬌,你……”念奴嬌立刻正色道,“皇命不可違。”

因這五個字,我終是放棄了阻止,眼睜睜看著春醉被拖走,那種感覺就像當初阿然拉著我要我替她求情,我無可奈何,抑或是自私無情。

念奴嬌走到我身邊,溫言道,“無毒不丈夫,此等賤婢死不足惜,公子切莫心軟啊。”

春醉再也不哭鬧了,隻是狂肆地大笑道,“哈哈哈……念奴嬌!早晚有一天,你會比我死得更慘!你這個心如蛇蠍的婦人!公子斷然不會喜歡你的!你也不配!哈哈哈……”她的聲音越來越遠,直至匿在濃重的夜色裏。

我微微唏噓,念奴嬌又道,“公子,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什麽事?”

“我吩咐過了,秦公公行仗斃之前,我們還要去見他最後一麵。”

我心下了然,便隨她一起去審問秦公公,隻是路上我還沉浸在剛才的打擊裏,沉默久久,不願說話。念奴嬌擔憂地看我一眼,“公子籌謀布局之時,總顯得機智過人,可惜太過優柔寡淡,誰死了都要傷心。”

“再怎麽說,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我頹然道。

“公子從前也上陣殺敵,恐怕手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腥吧,怎麽現在會如此介意?”

我輕歎道,“殺的人越多,越厭惡血腥。”

“無論如何,春醉和秦公公對食一事,本身就是犯了死罪,我不過是小小施計,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罷了。”念奴嬌冷冷道,行至暴室前,對我道,“公子,我們進去吧,你想知道的秘聞,都可以問清楚了。”

我閉了眼,重整心情地進了暴室,暴室乃懲治宮裏犯罪之人的地方,所以格外陰冷,空氣裏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求饒聲和行刑時的慘叫聲在耳邊連綿不絕,我歎了口氣,對秦公公本就沒有同情,便肅容走了過去。

秦公公正被兩個執行刑罰的宦官押著,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兩旁燭火搖搖曳曳,更顯陰森。念奴嬌皺皺眉,用香帕抵在鼻尖,不耐道,“怎麽樣?他是要活命呢,還是要仗斃呢?”秦公公聞言,慌忙對她磕起頭來,“婕妤娘娘,老奴要活命,要活命啊……”

念奴嬌滿意地笑笑,示意我上前審問。

“本公子問你一些事,你必須從實招來,如有隱瞞。”我刻意頓了頓,加重了語氣,“本公子會讓你生不如死。”

“諾,諾,諾……”秦公公嚇得連連應聲。

“我問你,陛下一共有多少個皇子,多少個公主?”

“兩個皇子,兩個公主……”

我眼神淩厲地向那兩個執行刑罰的宦官掃去,他們立即意會,霎時就是狠狠一鞭子,秦公公疼得“哎呦”一聲,忙道,“回……回公子的話,一共有九個皇子,六個公主。”

“那為什麽宮裏隻有兩

個皇子兩個公主?其餘的皇子公主呢?”

“回公子的話,老奴不能說……老奴不能說啊……”

念奴嬌嫌惡地一揮手,兩個執行刑罰的宦官便開始鞭打他起來,他痛得不停嚎叫,連連求饒,我冷冷道,“死到臨頭了還嘴硬,隻要你說出來,本公子就不會讓你死。”

“老奴說……老奴說……”他痛得直喘,那兩個宦官便停了手。

秦公公喪著臉道,“公子有所不知……陛下曾經有九個皇子,六個公主,其中除卻皇三子在八歲時早夭,皇長子李憲和江山王殿下仍然在世之外,其餘六個皇子都已經不在了。而陛下的六個公主,前四個也都逝世多年,唯有故皇後所生的兩個最小的公主,安德公主及安樂公主活了下來。”

念奴嬌聽了也是一驚,我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讓那麽多的皇子公主喪命?”秦公公歎了口氣,道,“唉,都是因為宸貴妃啊。”

宸貴妃,終於提及到這個人了,諱莫如深的宮闈秘史,處處都關係她的傳奇。

“二十多年前,陛下得一絕色美人,名為絮羽,這位美人不僅容貌出塵,而且很會變戲法,遙遙看著像是衣袂飄飄的仙女,實則武功法力深藏不露。陛下很是喜愛她,一舉將其冊為宸貴妃,那時皇後還在,四妃之位俱滿,陛下也已經有了七個健全的皇子和六個公主,然而宸貴妃還是寵冠後宮,令眾人側目。”

我微微感歎,不知陛下對這位宸貴妃有幾分真情實意。

“絮羽成了宸貴妃後,也沒有什麽驕傲的性子,隻是不愛與人親近,總給人冷冷的感覺,後來她誕下江山王,陛下更是喜愛得不得了,那時候宮裏就屬安德公主和安樂公主年紀最幼,陛下便經常令兩位公主陪伴皇九子玩耍。誰想有一日,本來身體就不好的安德公主突然在宸貴妃的宮裏暈了,宸貴妃就使了些稀奇的法術,當時陛下還未趕到,皇後先到了,皇後便一口咬定宸貴妃在行巫蠱之術。”

“後來呢?”

“後來皇後責令宸貴妃不準踏出自己的寢宮半步,還帶走了江山王和兩個公主,陛下知道後又氣又急,去找皇後理論,但因為皇後的娘家當時掌管著朝廷諸多兵力,四妃也聯合請示陛下,揚言為陛下清君側,要陛下斬殺宸貴妃和江山王。陛下被逼得急了,一怒之下殺了四妃,四妃所生的幾位皇子公主聯合皇後逼宮奪權,是宸貴妃隻身保護陛下,也因此害得幾位皇子公主紛紛殞命。”

我聽得渾身直冒冷汗,秦公公輕歎道,“老奴自陛下年輕時就侍奉在側,什麽大場麵沒見過,偏偏那一天的慘烈,老奴一輩子都不會忘,那血,簡直要把萬儀殿給淹了……”

“說來,安德公主也有過錯,她身體好轉後,因為膽怯不肯道出實情,倘若她將宸貴妃是為救她的事實說出,恐怕會另有轉機,不過她不說,想也是聽了大人的教唆,被大人利用而已,隻是,無論是否她的錯,陛下始終都對她存了介懷之心。”

“逼宮的六位皇子和四位公主,以及四妃都已經因此丟掉了性命,那安德公主怎麽沒有事呢?”我疑惑道。

“安德公主身體不好,況且,她是皇後所出,陛下自然不會動她。同樣皇後所生的皇長子,因為一向吃齋念佛,對權位沒什麽想法,沒有參與逼宮而保住了性命,天真無知的安樂公主與江山王玩得最好,陛下自然越來越寵愛這一對兒女。”

“那皇後又是怎麽去世的?宸貴妃又為何會離宮呢?”

秦公公兀自搖頭,又是一段長而孱弱的歎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