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假如自己安穩地倚在赫哲懷裏,閉一閉眼,是否就能看到大漠紅色的夕陽,還有夷歌陣陣的金色草原。我不會是大夏唐府的靖嘉公子了,不會再為著任何派別去勾心鬥角,我隻是個隱在霸主身後的,隻有愛和溫柔的小小女子。

自由而強勁的風刮在臉上,我的心一樣馳騁。赫哲朗聲笑著,對我道,“阿月,跟我一起回王庭吧,你將是我最寵愛的王妃,是我伊舍赫哲永遠的月亮!”有淚從臉頰飛快滑過,我用力地吸吸鼻子,清聲道,“我唐雍月,無論身在哪裏,都隻愛伊舍赫哲。”

他似是獲得了極大的滿足,將我擁得更緊,快馬加鞭穿過一片竹林,在一間樸素的木屋外停了下來。我仔細地打眼望去,這木屋和平安鎮與婆婆住過的木屋很是相像,心裏莫名地被一股溫暖觸動。

赫哲翻身抱我下馬,摟著我神色躍躍道,“阿月你看,這裏像不像你心裏所期望的地方,幽雅安逸,無人打擾,隻有我和你。”我有些不敢相信地緩緩抬腳向前一步,立時傳來痛感,倒是不在意地感慨凝望許久,癡癡道,“你是如何找到這種地方的?”

“帝都城外廢棄的木屋有很多,就屬這間最幹淨。我來帝都以後一直住在這裏,雖然隻有我自己,但我一直都在想,要是你在身邊就好了,你一定會喜歡的。”他從身後走來,輕輕扶我,“進去吧。”我扭頭與他相視一笑,輕輕應了聲。

獨自坐在小木屋裏,透過半掩的門看著赫哲牽馬走進竹林深處,片刻後捧了柴火在屋外燒爐子,忙活許久才進來,坐在我對麵看我笑。我稍感別扭地轉過臉,嘟噥道,“總看我做什麽。”他忽地笑意更甚,抬手輕轉過我麵頰,眼神繾綣道,“看著你心情好。”

滿屋洋溢著曖昧和溫情,此時無聲勝有聲,我抿著嘴笑,他像個孩子般將頭枕在胳膊上,緊緊盯著我,自然也是喜上眉梢,情難自禁。

靜默半晌,我率先抬起頭認真看他,笑意也褪了半分,“對了赫哲,陸閣主是不是把靜思觀的渡厄監院帶走了?”他仍是笑著,略顯隨意地“嗯”了一聲。

“那你知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我趕緊問。

“管他們在哪呢。我讓你去查靜思觀的秘密,你應該都知道了吧,渡厄監院的真實身份是玉訣人,早在平安鎮的時候,琴郎閣就在找她了,如今得手,自然是要抓緊將她帶回黎國。”我聞言有些黯然,低低道,“赫哲,要不是陸閣主拿你要挾我,讓我陷害渡厄監院來換你,我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

他靜靜看我一眼,隨即歎了口氣,緊緊去握我的手,“阿月,是我讓你為難了。”

我微笑著搖搖頭,對他道,“是我心甘情願要救你的,隻是,你能不能幫我救回渡厄監院?渡厄監院可能是唯一知道我身世的人了。”

聽見“身世”二字,赫哲的眼裏閃過一絲驚喜的神采,“當真?”

我趕緊點點頭,“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還有百裏大夫,他正受製於陸閣主,我們也應該去救他。”赫哲凝眉沉思,末了答應道,“此事很是棘手,我答應你會去救他們,不過還需從長計議。”

見他願意出手相助,我也知道不能著急,便稍稍定了心神,和緩道,“也好,隻是現在我隨你出來了,你是不是也該告訴我,你來帝都究竟是要打探什麽情報?”

“我來帝都,隻是為了姐姐。”

“赫如公主?”我詫異出聲。

他有些顧忌地看我,想了想又繼續道,“其實,姐姐從前在帝都待過,當時是為了打探作戰的情報,後來認識了唐靖恩,陰差陽錯與他有了一段情。唐靖恩識破了她的身份,又恰逢開戰,這才反目成仇。當時渡厄監院不知怎麽就出手,給姐姐下了血咒,所以這次我來帝都,是想打探渡厄監院的消息。”

我出乎他意料地平靜道,“赫如公主和唐靖恩的事情,我知道。”

“本來我也將目標轉移到了靜思觀,但是畏懼她的法力,不敢輕易動手,後來又知曉陸閣主的意圖,我是爭不過他的,便不打算再糾纏下去。想起阿壁的短刀還在你那兒,也是存了私心想偷偷去看你,所以決定夜闖將軍府。”

我忙道,“也就是說,你此行,目標不是夏朝,是渡厄監院?”

他輕輕“嗯”了一聲,“夏朝皇帝昏庸無能,我要取中原江山易如反掌,比起這個,來自玉訣的渡厄監院更讓我感興趣。”說完,他像是照顧我的感受,真誠地看我道,“阿月,不管你是不是玉訣人,我都不會再濫殺無辜了。”

“那皇長子呢?為什麽要殺他?”

“皇長子?我沒有要殺他。”赫哲疑道。

“什麽?可出手的人明明都是你的暗衛!”我在不解中隱隱覺得糟糕。

“坐在禦轎裏的難道不是高丞相麽?莫非……”赫哲的臉色沉了下去,我和他都已經心知肚明,他是殺錯了人,他以為去靜思觀上香的是高丞相。

“誰告訴你的?”我顫聲問。

他陰鬱著臉色,悶悶道,“陸閣主。”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高丞相能給你這兩個暗示,說明他與陸閣主有接觸,這是中計了。”

是啊,一旦皇長子被錯殺,嫡派就群龍無首了。到時候,不管嫡派怎麽

反對,陛下就隻剩下李曄一個兒子,不立他為儲君還能立誰呢?而且,籌辦此事的正是唐靖恩,他怕是會因此獲罪……

赫哲見我滿臉擔憂,轉而安慰我,“你別擔心,殺皇長子的是我手下,唐靖恩不過是辦事疏忽,他是功臣也是武將,夏朝皇帝不會要他的命。”

沒錯,陛下即便再不滿,也不能殺了大哥,戰事還未停息,朝中還需能征善戰的將才。

至於嫡庶兩派間的爭鬥,已經和我無關了……

“赫哲,你會帶我離開中原麽?”我淒淒看他。

他鬆開握住我的手,起身走到我身邊,將我緊緊攬在懷裏,堅定道,“你是我的女人,不跟著我離開中原,難道還要留在這裏,繼續和這些狡猾的中原人勾心鬥角麽?”

我靠在他溫暖的懷裏,憂愁道,“可是,我已經深陷爭鬥,哪能說走就走……”

我答應過唐靖恩,要守護唐府,答應過秦夢生,要守護靖嘉公子的名譽,答應過渡厄監院,要守護李曄的安危。

可是現在,離開的決定來得如此突然,要我怎麽善後呢……

“阿月,我知道你怕自己這樣一走,會引來諸多麻煩,可是你仔細想想,在你身邊的人,哪個不是位高權重,你有什麽好擔心的。”他垂眸看我,“因為你惦記的東西太多,所以才忽略了自己的感受,阿月,我希望從此以後,你的眼裏隻有我。”

我動容,卻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男人的眼裏有野心,女人的眼裏,卻隻有男人。我本來也會是個安分守己的普通女人,但有了此前這段不平凡的傳奇經曆,我已經習慣了把自己當做男人,和男人一樣籌謀算計。

終於現在,要成為我自己了麽……

見我沉默,赫哲轉而坐到我身邊,輕輕抬起我的腳放在他腿上,探出手去小心地摸了摸,我立時羞得滿臉通紅,就要瑟縮回去,卻被他強行按住,對我道,“是骨頭錯位了,不打緊,我給你接回去。”

“啊?”我一時沒聽懂,隻覺得恐怖非凡,他迅速脫了我的靴子,握住我的腳踝用力一扭,我便聽得骨骼“嘎”地一響,卻隻有麻麻的震感而不覺痛。

“好了,你試著走走。”他給我重新穿上靴子,對我說。

我驚疑未定,小心地將腳放在地上,也不敢太用力,手就撐著桌子站了起來,試一試覺得還好,便謹慎地挪步向前,果然毫無痛感,已能正常走路了。

“沒想到你還會這個。”我讚歎道。

他的臉上一如往常顯露出驕傲,“行軍打仗慣了,這些小傷小痛怎麽治還是懂的。”

屋外的爐子此時已經燒好,正嘟嚕嘟嚕地冒著水,赫哲聽聞出去查看,我望著他忙碌的背影,心裏滿滿都是溫柔。

又過片刻,他的暗衛來給他送吃食,又與他耳語了幾句,我也沒怎麽在意。簡單用過後,他給了件幹淨的衣裙,“水都燒好了,你去裏屋洗洗,換上吧。”

我接過,忙道,“這是女子的打扮。”

“阿月可不就是女子麽。”他笑笑。

我望著衣裙出神,他拍拍我,“去裏屋洗洗吧,我出去和他們商量點事兒。”

不知為何,他的眼裏暗藏了一絲凝重,我隻當是此前發生的事讓帝都大亂,他受到了些許影響,便安然笑笑,聽他的話進了裏屋。

“王子,陸閣主說……”暗衛隨他走進了竹林深處,我暗想,既然決定了要做回自己,便再不要去管這些世事紛爭。

到了夜裏,赫哲也換上了幹淨的衣裝,看著頗為神清氣朗。而我已是素色襦裙在身,一頭束起的長發垂了下來,他擁著我,有些貪戀地輕嗅著我身上的氣息,我不好意思,半推半就地躲閃,他驀地一把將我抱起,往裏屋的**去。

我大驚,忙道,“赫哲,你要做什麽!”

他眨眨眼對我笑道,“睡覺啊。”並順勢將我放在了**。

“可是……隻有一張床。”

“嗯。”他側身在我旁邊躺好,一隻胳膊霸道地摟過我的腰,將我緊緊貼在他身前,“我們一起睡。”屬於他的獨特氣息在我周身環繞,還有那熟悉的溫暖,都讓我臉紅心跳,害羞不已,我幾乎是顫抖著,蜷縮著,窩在他寬容的懷抱裏,不敢回眸去看他。

“你很害怕麽?”

“嗯。”

他笑起來,溫柔的呼吸又撲在我腦後,“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嗯?”

“能夠抱著你,確定你在我身邊,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我一陣感動,翻了身認真看他,他亦是認真看我。距離是如此地近,以至於他的眼裏映出了我的臉。他歎道,“阿月,你的眼睛真美。不過……”

我正半帶羞澀地抿唇偷笑,卻聽他故弄玄虛地拖了一聲,忙疑惑道,“不過什麽?”

“你的眼裏有東西。”

“什麽?”

他猛地俯身吻了我一下,再抬起臉來,已是驕傲放肆的笑意,十足像個捉弄得手的小孩子,“你的眼裏,有一個很愛很愛你的男人,他叫伊舍赫哲。”

我微微出神,末了反應過來,感動甜蜜得難以自持,便嬌羞地鑽到他懷裏,再不去看他,他溫柔地輕拍我的背,沉聲道,“阿月,喜歡我

麽?”

“喜歡。”

“愛我麽?”

“愛。”

“你知道麽,我有多慶幸你還愛著我。”

這低緩的聲音比世上任何情詩都好聽,可以瞬間瓦解我所有的堅持,擊敗我所有的顧慮,我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會有多傻,但一定很幸福。

“那……願意等我麽?”他又問我。

“等你什麽?”

“假如……有一天,我因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離開了你,你還願意等我回來麽?”

“你會回來麽?”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卻還是對我道,“會。”

我感到沒來由地恐懼,緊緊抱著他,偎著他,答道,“那我就等你。”

“阿月,你知道,我身上背負了整個伊舍的使命,我不可能為了你放棄雄圖霸業,我是這樣的我,你……”

他的語氣盡顯苦澀,我忙道,“我隻是個在你身後默默愛你的女人,你要做什麽,我都不會去幹涉,隻希望你不要濫殺無辜,也不要……辜負我。”

“我不會辜負你的,我要讓你做我的正王妃,得到我們伊舍最崇高的敬仰,有朝一日統一五國,你便是我的皇後,與我共享江山。”他絲毫不掩飾他的野心,邊說邊將我摟得更緊,我的臉深深埋在他懷裏,簡直要喘不過氣來。

我悶悶道,“我要的並不是這些。”

“那你要什麽?”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輩子隻娶我一個,像傳說裏的狐公子那樣,可以麽?”

他歎出淺淺的呼吸,靜默而悠長。

“好,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我安心地閉眼,他和衣擁我,蓋好了被子。

“赫哲,我忘了告訴你,隻要你帶我走,我會毫不猶豫地跟你走。”

他無比溫柔地輕拍著我,動作緩慢得又好像是帶了莫名的憂傷。

耳邊是他哄我的低語。

“睡吧……我在呢。”

夜深了,我在半夢半醒間聽到窗外下起了小雨,屋裏卻能感受到無限的溫情,這一晚,我睡得極沉,也鮮少地沒有做夢。

一覺酣暢,我淋漓醒來,枕邊已沒有了赫哲的身影,然而伸手去觸他安臥的地方,仍然殘存溫意,便也知曉,昨日相依的情景並非夢境。他是出去做事了吧,這樣想著,我滿心歡喜地翻身下床,然而腦海裏總是不斷想起他的樣子,便開始忍不住地笑,一個走神,竟將洗漱完的水打翻在衣裙上了。

“啊,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傻了。”

我自顧自地埋怨一聲,瞥見旁邊晾著昨天換下來的衣服,便隻好先穿上從前的打扮,又將頭發重新束好。這樣收拾一陣,我才含著笑意推門出去,準備找赫哲。

門才半開,迎麵而來卻是一陣肅殺的寒意,我眯了眯眼,臉上的笑容驀地僵住。

麵前是黑壓壓一片暗督府的官兵,皆對我兵器相向,襯著雨後清透的冰冷和烏雲密布的天色,殺心四起。

領頭一人身著官袍,雙手負於背後站得筆直,俊俏的麵龐勾著柔和的線條,表情卻極端陰鬱,那本該笑眯了的桃花眼,此刻正森森盯著我。

“尉遲晟,你何時也管起來了暗督府?”這一句問得很沒底氣,我自知帝都發生了大事,緊要關頭我卻出城逃跑,肯定會有人來找我,但我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副情景。

“逆賊,我奉陛下之命,帶領暗督府來抓你回京問罪。”

“逆賊?”我譏笑一聲,“尉遲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陛下派我來抓你,就是怕你會耍詐逃走,如果你還顧及我們的往日情分,就老實點,不要讓我因你為難,否則,你逃走是生,我被問責就是死。”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尉遲晟,陛下為什麽要抓我!”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我,“你私通伊舍人,令靜思觀被毀,皇長子遇刺身亡,還將朝中重要信息及戰況部署交了出去,致使遙關失守,傷亡慘重,伊舍人大舉進攻,勢如破竹,我大夏已連連丟掉城池,你大哥還有魏旋將軍臨危受命,出征抗敵,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說陛下為什麽要抓你?”

靜思觀被毀,皇長子遇刺,這些我都知曉,但剩下的呢?剩下的是什麽意思?

我驚得怔住,喃喃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跟我走,你就什麽都明白了。”

我不敢相信尉遲晟所說的話,慌忙掏出那節響笛,放到唇邊用力地吹了起來,一聲急促的清脆響過,暗督府及尉遲晟皆警備起來,然而四周猶如死寂,沒有半點動靜。

尉遲晟氣得一掌激起地上石子,將其運功向我飛來,打掉了我手裏的響笛。

“休要執迷不悟了!你還要頑抗到何時!”

我含著淚,心如死灰,依稀記起赫哲溫情的話語。

“假如有一天,我因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離開了你,你還願意等我回來麽?”

不得已的原因,就是瞞著我,肆意殺戮?就是當麵說在找渡厄監院的消息,背地裏卻拿著戰況部署攻城掠地?

什麽都明白了,什麽都清楚了。

霎時,滿滿的涼意逆上心頭。

終究是負了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