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緊時間在夜色裏快步行走,頂著朦朧朧的月光往廢囚趕,再次感受到了這裏獨特的壓抑氣息,但是我並沒有遲疑,此刻我隻想知道唐靖恩怎麽樣了。

正走著,突然想起一件極其古怪的事,心裏便一陣後怕。連著兩次我都可以自由地出入廢囚,而看守的士兵卻對我視而不見!這是為何?是有人在暗中幫我,還是故意設的圈套?

我憂心忡忡地走回去,在一個看守的士兵麵前站定,試探道,“今日唐靖恩又受刑了,想必我不能待太久吧?”

那士兵小心翼翼地悄聲說,“所以你還是看看就出來吧,別逗留太久,要是被公主知道了,誰給你的特許都沒用。”

看來是有人提前打了招呼……我又問,“誰的特許都沒用?”想了想,假意道,“那王子的呢?”

他愣了愣,聲音越壓越低,“原來是王子叫阿壁將軍來傳達的意思啊,不過王子向來敬重公主,要是公主怪罪下來,沒人保得住你。”

阿壁!我吃了一驚,忙點點頭跟他說,“我一會兒就出來。”

想到阿壁替我解圍,還有他上次的問候,我寧願相信他是在暗中幫我而不是在設圈套。況且,當初要不是他下令將我關到廢囚,我早就小命不保了。隻是他對王子最為忠心,之前不僅奉王子之命要抽刀殺我,還因為我不明的身份而對我心存芥蒂,那麽此次他幫王子設圈套,也是極有可能的。

我的腦海裏突然回想起他要抽刀殺我的畫麵……我好像在慌亂中,隱約記得刀麵上刻了幾個伊舍文……那幾個伊舍文……我好像在王子的書裏見過一模一樣的……

多走幾步我便看到了唐靖恩,忙定了定神,不再胡思亂想。他正靠在籠子的一角,半邊身影匿在黑暗中。

“你……我來看你來了。”我近前低低地說。

他懶怠地抬抬眼,氣若遊絲,“我不是……叫你滾麽……”

“你上次說的滾倒挺傷人,有本事,你再吼幾聲來聽聽啊。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力氣找我吵架。”我沒好氣地說。

“我……不用你管……”他的臉被亂發遮住,語氣還是透著股生硬。

我掏出小瓷瓶,不由分說就塞到他手裏,“這是冰凝露,內服外用都可以,能治你的傷。”

“拿走……”他又想把藥扔出去,我忙壓住他的手,“你不是很想從這裏出去麽,現在這樣你沒死就不錯了,怎麽出去?我給你藥,不是同情可憐你,是希望你能好起來,到時候你看我不順眼,罵我恨我都可以。”

他緊抿著唇,身體微微顫抖著,我順勢將藥牢牢扣在他手心,“我是因為你才能撐到今天的,是你告訴我,要有恨才能逼著自己很努力地活下去,是你教我寫字讓我學到了很多東西,是你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給我溫暖。所以……不管以後我們是敵是友,我都感謝你。”

我收回手,見他靜靜閉上眼,握著藥的手卻在暗暗發力,“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你要替枉死的人報仇。”

看守的士兵不安地往我這邊張望了好幾次,正是風口浪尖的

時候,我也不便過多停留,便深深看他一眼,他的情緒穩定多了,於是放心地說,“我走了,你多保重。”

我快步離開了老囚,還好沒出什麽意外。這個時候阿珠肯定去給王子送吃食了,明天又會上演一場好戲……

然而我並沒有等到明天,在回去的途中,我看見許多侍女圍在一起,正小聲議論著什麽,本想繞路避開她們,卻見是在王子的大帳附近,便走過去一探究竟。

難道事情敗露得這麽快?我擠過去問旁邊一個侍女,“這是怎麽了?”

她靠過來在我耳邊小聲道,“聽說夜裏阿珠去練場給王子送吃食,王子順手分給了幾個將士,沒想到他們吃了就死了。”接著又壓低聲音嚴肅地說,“現在阿珠正被王子問話呢,估計這次,阿壁將軍也保不了她……”

我大吃一驚,隻是會讓人腹瀉的天門冬,如何能讓人死……而且阿珠,她本來是要等王子操練結束,怎麽會跑去練場……

正想著,隻見兩個士兵將阿珠從帳子裏拖了出來,她滿臉淚痕,情緒崩潰地大喊,“王子,真的不是我……是阿月在陷害我啊……是阿月在陷害我……”

我心亂如麻,哪裏是我在陷害她,且不說真相究竟如何,以現在的情勢來看,肯定是有人想通過阿珠暗中算計我,我恐怕又要被波及……為避免招人注目,我隻好別過臉去,滿懷擔憂地快步離開。

第二日,我打聽到阿珠被軟禁,毒死將士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而這最終也沒有影響到我,我依舊做著公主的侍女,生活出乎意料地慢慢風平浪靜起來。很多謎團藏在我心裏沒有頭緒,我沒敢再去找百裏大夫和唐靖恩,王子也沒有要處置我的意思,我越發地小心謹慎起來。

“自打上次你觀刑受驚以後,每天都是沉默寡言。”坐在白狐椅上的赫如公主輕揉著額頭對我說。

我將燃著藥的暖爐放到案前,阿珠被軟禁,公主大部分的事情就都交給了我,她不再對我避嫌,我亦不敢輕舉妄動。

“阿月愚鈍,怕笨嘴拙舌惹公主不快。”

她微眯了眼,慵懶道,“等會兒我要去看唐靖恩受刑,你就留在帳子裏吧。”

我吃了一驚,“公主,他離上次受刑才過了七日,恐怕……”

“哼,他死不了。”公主冷笑一聲,“隻要他不投降,我就要一點點地折磨他,讓他生不如死!”

她漂亮的眼裏泛起狠絕的意味,我不明白她為何要對唐靖恩如此殘忍,僅僅因為唐靖恩是夏朝盛名的定安將軍,抑或是伊舍人強大的對手麽……這樣三番兩次的嚴刑拷打,他都沒有投降,伊舍人為何還要如此執著……

不管怎樣,我都要阻止,一定要阻止。

“公主大病初愈,不宜看這種血腥的場麵,不如改天……”我規勸道。

“何時要你來教我了?”她冷冷瞄我一眼。

我忙低下頭去恭順地說,“那還是讓阿月陪您一起去吧,好方便照顧您。”

她沒再看我,用手扇了扇暖爐,一股綠色的藥煙升騰出來。

正午時分,天色一掃往日陰霾,太陽高高懸在雲層之上,我隨赫如公主再次去了望愁坡。雖然放晴,但風刮得依然很凶,公主穿了件純白無暇的雪狐披風禦寒,高貴的裝扮更襯得她神色冷傲。

很快唐靖恩就被押來了,和上次一樣被綁在木板上。

公主向我抬抬手,我忙將暖爐遞給她,她接過暖爐,用手隨意地把弄著,不經意就是一句,“先抽一百鞭子吧。”

一聲接著一聲的抽打此起彼伏,我偷偷掃了眼,這才一半不到,唐靖恩的後背已是血肉模糊,七天前的傷還沒有愈合,如今正是疼得鑽心蝕骨。他亂糟糟的頭發總是遮著臉,隻有雙手在死死地抓住木板,不肯說一句討饒的話來。

如果不是因為恨,他不會撐到現在……如果不是因為怕死,我也不會這般委屈自己……可是我還有什麽好顧慮的呢……我早就已經不再逆來順受,我早就已經豁出去了不是麽……

才抽了四十鞭,唐靖恩就暈了過去。赫如公主隻是一個眼神,行刑的人就輕車熟路地拎來一盆水,毫不猶豫地澆了下去,他複而被激醒,不住地倒抽冷氣。赫如公主依然沒什麽反應,繼續用手不停地把弄著暖爐,眼眸低著,也不怎麽看唐靖恩。

不行,我一定要阻止。

“住手!”我忙衝上前伸手去攔,那舉高的鞭子已經來不及收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抽在我的掌心,我順勢死死抓住鞭子,不肯再鬆手。

一陣鑽心的疼痛密密麻麻蔓延到我心裏,而手已經麻木得感覺不到什麽了。公主憤怒地站起來,“你在做什麽!”

“赫如公主,阿月懇求您不要再對他用刑。您想讓他答應投降,歸順伊舍,大可采用其他辦法。他不知好歹被打了這麽久,從來沒有求過饒,說明此法行不通啊。”

“你好大的膽子!”公主麵色沉鬱地瞪著我,“留了你一條命,倒是越發不懂規矩了!給我讓開!”

心髒好像快要跳出來一樣,耳朵裏就隻有“通通通”的心跳聲在撞擊著胸口,“我不讓。”

四周靜寂無聲,她冷冷盯我片刻,忽而嫣然一笑,緩緩坐了下去,繼續玩弄手中的暖爐,聲音懶洋洋的,“別管她,給我打。”

行刑的人聞言用了股蠻力,鞭子從我手中飛快劃出,又拖了道狹長的口子。還來不及感覺痛,他就又揚起了鞭,毫不猶豫地劈了過來,我不忍再看唐靖恩受苦,忙趴下去擋他的背,一道道鞭子抽在我身上,我甚至能清楚地聽見衣服被刮裂的聲音。

才打了幾下,可能是衣服有些厚,我並未感到疼痛難耐,隻覺得此情此景倒和當初遞水給唐靖恩時極其相似,我都是沒想太多就幫了他。

“對……不……起……”隻聽得他似有若無的一聲歎息。

我的眼淚滾落下來,滴在他破爛不堪的衣服上,卻見我前身一片殷紅,滿滿地沾染了他的鮮血。行刑的人力道越來越重,我漸漸感覺後背一陣火燒,麻辣辣地疼。就在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鞭子突然飛了出去,我被猝不及防地拉入到一個溫暖的懷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