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跌跌撞撞,馬蹄聲在身後緊追不舍,離我越發地近了。此時我隻想著拚命往前跑,不禁握緊了手中的短刀,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逃到中原去,絕對不能被人抓住。前麵有一頂帳子燒得厲害,正往外冒著滾滾濃煙,我硬著頭皮就衝了過去。戰馬畏懼火光,便停了下來死活不肯再挪半步。

撲麵而來的熱浪讓我不適,雙眼頃刻間就被熏得濕漉漉的,我屏住呼吸盡量不讓自己吸進嗆人的煙灰,趁火勢還沒蔓延,我走到帳子的最裏麵,用刀在帳布上劃了道長長的口子,用力一撕便成了大洞,我便從洞裏穿到了外麵。

帳子的另一邊傳來清晰而慘烈的交戰廝殺聲,而我的腳邊橫屍遍野,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突然瞥見旁邊停了匹馬,它的主人已經身中數箭死在了馬背上。我緩緩走過去,將那人的屍體拖下來,馬受驚抬了抬蹄子,仰天嘶鳴幾聲。

我仔細看了看,這屍體是夏朝的將士,突然想到要是以當地人的打扮逃出去,估計也會被中原人誤殺,於是動作利落地脫下外衣扔到了一邊,又將這死人盔甲下的衣服扒出來套到自己身上。未幹的粘稠血液又熱又濕,此時我也管不了許多,見衣服太大便隨便掖了掖,又胡亂地扯開發辮,將首飾取下用碎布裹好,係成包袱背在身後,想著等會兒還能擋個箭,出去以後還能換個錢什麽的。

時間緊迫,我收拾好忙走到馬兒旁邊,試探性地摸了摸,見它沒有過激反應,便琢磨著該怎樣上去。我瞧了瞧掛在馬肚子兩旁的鐙子,隻好抬腳去踩,並用手緊緊環住馬前身,往上提了提身子,一用勁便坐了上去。隻是馬太高大,我感覺雙腳踩不實鐙子,手上緊緊攥了韁繩卻還是覺得害怕,總是不由自主地想俯身去抱馬脖子,抱了又覺得姿勢別扭不好控製。

正當我萬分糾結時,一隊伊舍的兵馬過來,大聲吼道,“快!這裏還有人!”

我慌忙動了動身子,也不知道怎樣才能讓馬跑起來,沒時間找鞭子,便心下一橫抽出短刀就往馬屁股紮去。那馬吃痛高高地揚起前腿,我整個人往後一滑,忙死死勒住韁繩。那群人吃了一驚,馬突然發了瘋似地狂奔起來,他們已無力追趕上去。

馬上的我東倒西歪驚恐萬分,狂風從耳旁強勁掠過,我的腳一顛一顛脫離了鐙子,隻覺身下懸空像是踩在雲層裏,我忙用雙腿拚命夾住馬肚子來固定自己的姿勢。馬兒被我紮得發了狂,我全身的骨頭都快被它抖散了架,整個人傾斜過來,已經搖搖欲墜。馬兒昏了頭地向前衝,我大聲尖叫著,已經沒辦法駕馭,想跳下來又怕摔斷骨。

“停……快停……”我的聲音斷斷續續,後麵早就沒有人在追趕,卻見前方一片茂密樹林,想是馬跑偏了,不過好在已經離開了鳴悲泉。

我感覺有酸水從胃裏湧上來,哽在喉

嚨處又下不去,頭也昏昏漲漲的。樹林裏枝椏橫生,馬兒不管不顧地一路衝過去,草葉被撞得亂飛,我驚險之際,眼看一根粗壯的木條砸來,正中我額角,我一個重心不穩終於翻下馬,狠狠跌到了地上。

劇痛讓我不能動彈,我便想伸手去探額角的傷,剛一抬手就覺得筋骨癱軟,掙了幾下便體力不支地睡去了。

等我醒來已是第二天的正午,太陽透過密密的枝葉將熱量盡數傾灑,光線灼得人眼疼。我摸了摸額角的傷,那裏已經腫了個包,感覺旁邊還有凝固的血塊。我仍是覺得全身酸痛,隻好忍著將背後的包袱卸下查看,包袱已經被枝葉刮破,但裏麵的東西還算齊全,我鬆了口氣,又瞥見身旁的短刀,喉間一陣抽搐,竟哽咽出聲來。

短短幾個時辰,這把短刀的主人就已經不在了。我摸摸刀上已經幹了的馬血,抑製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我就坐在被烤得炙熱的地上,聲嘶力竭地哭著,我不知道我是在為阿壁難過,還是在為我自己難過,也許是為這天下所有的苦命人難過。大顆大顆滾燙的眼淚滴落,我甚至哭到快要發不出聲來,隻能張著嘴狠命地喘氣。

直到再也沒了精力,麻木地舔舔已經幹裂的嘴唇,忽聽不遠處有嘩啦嘩啦的流水聲,我忙背好包袱去尋。誰想剛一站起來,便雙腳發軟地癱了下去,小腿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針在紮一樣,我忙痛得去按,看來是坐的時間太長腿麻了。

我已經覺得筋疲力盡,全身被汗汲透,太陽烤得我實在口渴,隻好改用爬的方式一點點往水聲處去挪。我邊爬邊想,要是弟弟死的時候我沒被人抓住,估計也是現在這樣的處境吧,我一個人果然什麽都做不成。

爬了一會兒,隻覺雙手又酸又痛,掌心還被磨出了好幾條血痕,抬眼一看,幾棵熙熙攘攘的小樹後麵便是一條清澈的溪流。我大喜,覺得腿不是那麽麻了,忙用手撐著吃力地再次站起來,晃晃悠悠地走過去。

溪水透徹見底,映照出我狼狽的模樣。我蹲下身來細看,隻見頭發又枯又蓬,髒亂得像被炸過一樣,額角頂著個又紅又紫的腫塊,臉上還有好幾道汙灰。衣服已經濕透,緊貼在身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掉與血交融了的汗水,還散發出一股腥臭味,連我自己看見都覺得惡心。

我雙手捧起接了點水,先迫不及待地喝了好幾口,再仔細地擦拭著臉頰,額角的腫塊和手上的血痕沾了水讓我劇痛不已。正努力地擦著,突然想到大哥給我的玉印,我不放心地向緊裏麵的單衣摸去,見玉印還穩妥地在懷裏揣著,便長籲一口氣。

從水中的倒影望去,我的衣領大開,鎖骨下方不到三寸處,隱約可見一枚小小的紅月印記,我拉了拉領口將其蓋住。沒錯,我一直隱瞞了這個印記的存在,這便是我解開姓名身世與玉訣聯係的最後線索。

既然沒有死,我就要好好活著。

在溪邊蹲得有些久,眼看怎麽清洗也不幹淨,就想著趕快找到方向,離開這裏再另做打算。我起身,卻突然一陣暈眩,感覺全身上下都虛浮著使不上力,便一頭栽到了溪水裏。

意識漸漸渙散。

“娘,狐公子建立了國家以後,不會娶其他的女人麽?君王不都是有很多妃嬪麽?”幼時的我天真地問道。

娘隻笑笑,卻並沒有回答我,“月兒,你隻要聽娘跟你說的就行,不要去想其他東西,知道了麽?女孩子家不需要懂那麽多東西。”

見我有些委屈,娘總會深深看我一眼,又移開目光,暗自歎息道,“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一生,比什麽都好。”

平平靜靜地過一生,比什麽都好,真的是這樣麽?不,我已經不甘庸碌,我要查清身世,掌握自己的命運。

“姐姐,可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弟弟看著我。

“唐……唐雍月……”我哽咽答道。

弟弟跑過來抱緊了我,“永遠不要背棄你姓名。”

唐雍月……月亮……紅月印記……和狐公子的故事還有玉訣有什麽聯係麽……

“為什麽要這麽做?”大哥顫抖著問我。

“因為你永遠是我的大哥。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他將玉印遞過來塞到我手裏,“見玉印如見兄長。”

大哥應該已經獲救了吧……不知道我能不能活著回到中原……或許還有再見的機會……

“還不快去?”赫哲王子殘忍地對身旁的將士笑道,那人立刻駕馬上前。

在漫天的火光中,阿壁的頭顱被割飛出去,手中的短刀也被打入了沙土。

一幕幕畫麵在我腦海裏閃回,其實越到後來越會發現,人生就是這般無常。今天疼愛著我與我依偎的親人,明天就有可能發生變故;一直不問原由幫著我的百裏大夫,也會突然有一天離開;背負著坎坷身世的阿壁,本來應在戰場上一展抱負,了卻父輩的恩怨,如今卻也身首異處抱憾而亡。

所以,隻要太陽還會升起來,就永遠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迷迷糊糊中我感覺自己與水流合為一體,全身都輕飄飄的,我是快死了吧……

我仍握著阿壁的短刀,玉印緊緊貼著我的胸口,眼前是一片壓抑的黑,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星也沒有雲。

卻見赫哲王子倨傲的臉龐慢慢浮現出來,對我玩味而又稍帶殘忍地笑道,“不管你是唐雍月還是伊舍月,這輩子都休想離開我。”

我唐雍月若能活著,必定會向伊舍討要家破亡親之仇。

我開始懂得,如果不把自己變得強大,就沒有辦法保護想保護的人,這是早該明白的道理,也是慘痛的教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