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意漸漸散去,一陣柔和的溫暖傾覆於我身上,舒適而又踏實。我睡飽了,便安逸地伸了伸懶腰,緩緩睜開眼來。

此時的我不僅沒有死,而且正躺在一個樸實的雕紋木**,頭頂上方的床梁刻著簡易生動的圖案,幾隻蝙蝠腳抓古錢,古錢中開方孔,意為“福在眼前”。我對此再熟悉不過,原來胭脂河以及附近的普通人家都喜歡刻這樣的床,心下便多了幾分親切。

看來我是被中原人救了。

這間屋子並不是很大,隻有我一個人,水印還未幹透的包袱和阿壁的短刀被放在了正中央的小木圓桌上,門窗閉合沒有透風,雖然陳設寡陋,牆角處卻放了兩小盆半支蓮,想來救我的人雖然貧窮,但心思靈巧頗有情趣。

我撩開蓋在身上的藍底碎花棉被,發現自己已被換上了幹淨的單衣,忙伸手向懷裏探去,玉印不見了!

慌亂之餘我正準備翻身下床,卻見一個慈眉善目的婆婆推門進來。這婆婆發絲仍顯烏黑,用藍巾隨意挽了一個髻,身穿青墨相間的麻布直裾深衣,雖有些上了年紀,但看起來容光煥發精神怡人。她見我坐在床邊,忙把手裏端著的米湯放到桌上,過來給我蓋被子。

“你這孩子怎麽起來了?也不怕受涼。”

我仔細打量著她,眉眼間有遮不住的神韻,想來年輕時也是個水靈的美人。

“你總這樣看我這個老婆子做什麽?”她摸摸自己的臉。

我深知冒犯,忙答道,“對不起啊婆婆,我……”開了口卻又生澀地不知該說什麽。

她慈祥地笑起來,“我給你拿衣服,你披上喝點米湯吧。”

心裏頓時暖暖的,眼眶也有些濕潤,隻見她走到旁邊的木櫃子旁,翻來覆去挑了件水綠色的衣裳,隻是顏色有些陳舊,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就這件還算鮮亮,老婆子我一個人住,也沒有女兒,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你也別嫌棄。”

我伸手接過,利落地披在身上,感動地說,“婆婆,您真好。謝謝您救了我。”

她很是高興,又將桌上的米湯端來,舀起一勺喂到我嘴邊,“沒那麽燙了,你放心地喝。”

霎時滿口米香,我憶起上次喝這些的時候家還在,短短一個多月,卻已經發生了這麽多變故,不由得一陣感傷,眼淚沒防備地掉了下來。

婆婆嚇了一跳,忙用衣袖為我擦拭,“孩子,這是怎麽了?”

我將碗放至床榻邊,忍不住抽泣道,“婆婆……我好想家……”

她麵色一豫,輕撫

我的背,“乖孩子,別哭了,告訴婆婆你家在哪,等你身體好一點兒,婆婆就送你回去。”

我難過地搖搖頭,“我……我已經沒有家了。”

婆婆想想道,“難道你是胭脂河的人?我聽說胭脂河不久前被人攻下了。”

我抽噎著點點頭,婆婆忙說,“對了,我在給你換衣服的時候發現有塊玉印,想來是你的東西吧,我給你拿出來了。”

她將完好無損的玉印從袖裏掏出來,小心放入我手中,“這應該是你的家人留給你的吧。”

我將其緊握在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嗯……謝……謝謝婆婆。”

她語帶不忍,關切對我道,“你要是暫時沒什麽打算的話,就留下來和我住在一起吧。”

我說不出話,隻不停地點著頭。

“孩子,胭脂河被人攻占已經一月有餘,這麽長時間你都是怎麽過來的?”

想起鳴悲泉的短暫過往,每日那樣打扮,活在巨大的悲痛和愁苦中,被不停的真真假假利用,還有那初心萌動的情愫和讓我失望透頂的赫哲王子,與此時的溫暖安寧以及熟悉如家一般的氣味相比,恍如是上輩子的事了。

我凝了凝眉,說道,“我被人抓去,就在他們駐紮的鳴悲泉住了一個多月,他們倒沒有把我怎麽樣,隻是發生了很多事情……”

婆婆見我一臉淒苦,安慰道,“都過去了,你別想太多,在這裏有婆婆照顧你。”

我點點頭,瞥見桌上的包袱,對她說,“婆婆,那個包袱裏都是我逃跑時帶出來的首飾,可以拆下來改改樣式,拿出去賣點錢。對了,這裏是哪裏啊?”

“這裏是平安鎮的城郊,再往前走上一程便是胭脂河了。兩日前我去小樹林采草藥,見你淹在水裏忙把你拉了出來,好在水沒那麽深,不過你當時全身都在流血水,可把我嚇了一跳呢,後來給你清理時,卻沒有發現傷口。”

原來我已睡了兩日……

“是啊,那是我情急之下穿的別人衣服,血跡並不是我的。”我答道,忽而又覺得驚奇,忙問她,“婆婆,您是怎麽把我弄回來的?”

“老婆子我身體還很好,你這小身板我還背得動。”

我有些過意不去,見她約莫五十出頭,忙說道,“婆婆,您又不老,又長得這麽好看,就不要一口一個老婆子了。”

婆婆聞言向我和善笑道,“平時一個人住覺得日子長,把人熬老了才這樣說。既然這樣,你就先在我這養著。本來城郊外還住了不少戶人家,西

嶺戰事打響後基本都搬走了,如今倒還算清靜。”

我有些好奇,“婆婆,您怎麽不搬走啊?”

她頓了頓,方答道,“噢,這麽多年都是我自己,在這住慣了,不太喜歡鎮裏的熱鬧。”

“那婆婆,您不怕他們打過來麽?”

她拍拍我的手讓我安心,“本來胭脂河被攻占是要打過來的,但朝廷剛封了鎮國公的獨子為撫遠將軍,前幾日就去了鳴悲泉突襲,聽說伊舍人被打得措手不及,你應該就是在那時逃出來的吧。”

“那後來呢?”我忙追問道。已經過了兩日,赫哲王子他,如何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隻聽說伊舍人從草原派的騎兵趕來,現下應該還在邊關十六城與我們的將士互相對峙,想來戰況應該很激烈。”

我心裏又亂又急,雖然對那個地方恨透了,赫哲王子本性殘忍也讓我極其失望,可是心裏還是忍不住地牽掛。

婆婆見我滿臉煩悶,便溫柔地對我說,“孩子,別費神了,先多多休息吧。”

我聽話地隨她扶我躺下,她又給我掖掖被角,神色和藹地端了碗出去。

我閉上雙眼,一陣焦灼之氣在體內徘徊遊**,使我許久不能安神。

凡事都要從長計議,既來之則安之,等時機再成熟一點,我就去帝都找大哥,順便再調查一下紅月印記和玉訣的聯係,要是身世真的牽扯到玉訣,我還得去雪原一趟,如此一來前路又是未知數了。想到一堆心事繁雜無章,我氣悶地蓋了被子又翻身睡去。

平安鎮的城郊確顯得樸實寧靜,無人來擾。我又在這裏休養了幾日,體力恢複得不錯,氣色也漸紅潤,大概心緒漸漸安定了,比起在鳴悲泉的時候看起來更為健康。

這些天我了解到,救我的婆婆姓邱,單名一個慧字,祖上也是富裕的大戶人家,到她父輩卻已中落,早年是個知書達理的閨秀,難怪我看她氣質出眾,上了年紀更顯溫和。她丈夫早亡,留有一子也被征了兵去,最後戰死沙場,從此孤寡獨身守在這裏。

許是太久沒人陪她了,她對我極好,我也漸漸感受到從前在家時的安逸。盡管前線戰事吃緊,但我和婆婆在這簡陋的幾間木屋裏相依為命,也樂得其所。

身體好些的時候,我就幫著婆婆一起做家務,陪她去林間采藥,聽她教我認識各種花草,我們把多餘的草藥和我帶出來的首飾拿到鎮裏去賣,偶爾逛逛,感受下城間久違的熱鬧,再匆匆返回那沉靜的自然中去,日子也就如流水般一天天地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