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海灘斷臂

世界仿佛被按下靜音鍵,嘈雜的人聲消失了,耳畔隻剩下呼呼的風。

餘漫漫怔了足足有一分鍾。待反應過後,她眼眶一熱,淚就止不住地湧出來。

她倏地起身衝到門口,瞪大眼睛,死死盯著來人,聲音顫巍巍的:“你怎麽、你怎麽……”

喬舒顏望著她,依舊是笑,眸子裏泛著傷感的光。她伸手,安慰地拍著餘漫漫的後背,輕聲說:“漫漫,好久不見啊。”

餘漫漫終於忍不住低聲抽泣一聲,哭了出來。

旋轉餐廳裏,兩人靠窗坐在餐桌兩端。窗外夜色流光溢彩,喬舒顏一時有些恍惚。

五年前,餘漫漫在這裏舉辦二十歲的生日宴會,請帖早就發給她了,可她卻沒能參加。

世事弄人,如今,還是在這家餐廳,兩人卻相顧無言。

喬舒顏打量了一眼對麵的女孩——柔順的長發,精致的妝容,飄逸的連衣裙,還有搭配考究的首飾……真好看啊。

哪像自己,還穿著五年前的舊衣衫,一臉疲憊,黯淡無光,在這間高貴典雅的餐廳裏,顯得那麽不合時宜。喬舒顏低頭,勾起唇角,自嘲一笑。

突然,餘漫漫伸長手臂,對著遠處招呼著。餐廳的旋轉門光影交替,一道頎長的身影快步穿過走道,片刻後,一雙做工考究的皮鞋出現在喬舒顏的視線裏。

喬舒顏抬眸,微微一怔,隨即笑了。

“陸相知,好久不見。”

這位年輕男人隻是怔怔地望著她,半天沒有反應。喬舒顏伸出手,在他麵前一揮,半開玩笑地說:“我是喬舒顏啊,還記得我嗎?”

男人這才回過神來,心髒仿佛漏跳一拍,喉嚨莫名幹澀,說:“廢話,化成灰我都認識。”

聲音抖得太厲害了,隻能用戲謔的語氣掩飾。

是啊,他們三個人從小相識。二十多年的情誼,化成灰都磨不掉。

陸相知眼眶有些發紅。他在餘漫漫身旁坐下,轉過頭,也轉移開了話題:“漫漫,演出順利嗎?”

餘漫漫點了點頭,笑容靦腆,柔聲說:“嗯,台下反響不錯,可惜你沒來。”

陸相知身著深色襯衣,衣領斜斜地開著,俊眉朗目,神色沉靜,氣質溫潤。無論外貌還是氣質,都與身旁的餘漫漫十分般配。

望著眼前這對俊男靚女,聽他們輕聲細語地閑聊,喬舒顏心裏也明白了幾分。

旋轉餐廳靠窗的位置有多難預定,她是清楚的。顯然,對於今天的晚餐,她的出現是個意外。

這時,服務生端來一碗豬腳麵線,放在三人之間。這種食物出現在米其林餐廳裏,似乎有些不合時宜,就像此時的喬舒顏。

“吃吧。”餘漫漫把碗推到她麵前,輕聲說:“咱們閩南的傳統,吃完這碗豬腳麵線,這個坎就跨過去了。以後就能平平安安,一生順遂。”

”是嗎?“喬舒顏心裏一暖,拿起筷子,低頭吃了一小口,又抬頭對餘漫漫一笑,“好吃。”

這一笑,又把餘漫漫惹哭了。

“顏顏,你以後一定要好好的。”

“嗯。”喬舒顏低頭吃著麵,碗裏的熱氣撲到眼睛裏,氤氳成一片水霧。

她邊吃邊自語:“我都不知道閩南還有這個傳統,可能以前過得太順了,沒有遇到什麽事……早知道就該給我爸爸做一碗,他就不會、不會……”

心裏那把鈍刀子,又開始磨。

餘漫漫拭去眼角的淚,望著喬舒顏,欲言又止。許久,她才輕聲開口:“顏顏,喬叔叔的事,你都知道了?那時候,他才剛進去沒多久,就……畢竟發生那麽多事,以這種方式離開,對他來說也許是種解脫……顏顏,日子要向前看,喬叔叔肯定會在天上保佑你。”

餐桌上一片沉寂。

喬舒顏依舊低著頭,悶聲吃麵,眼淚一滴滴掉進碗裏。混著淚的麵線,吃進嘴裏又苦又鹹。

陸相知眉頭輕蹙,伸手拿走她的筷子,聲音有些顫:“別吃了。”

喬舒顏用手背抹去眼淚,又從旁邊拿起一雙幹淨的筷子,端起碗,大口大口吃了起來。陸相知一怔,凝神望著她,眸光微閃,終究沒有再去阻止。

終於吃完。喬舒顏放下碗,擦幹淨嘴角,望著兩個好朋友說:“漫漫說得對,吃完這碗麵線,以後就能平平安安。人活著不圖什麽,平安就好。”

這頓晚餐,三個人的心情都不太好。菜陸陸續續上齊了,除了喬舒顏,其他兩個人都吃得很少。

餘漫漫知道喬舒顏已無家可歸,執意要她與自己同住,陸相知便開車送兩人回家。

車上,喬舒顏突然想到什麽,問道:“漫漫,我爸的墓地在哪兒?我明天想去看看他。”

駕駛座上,陸相知的背影突然一僵,餘漫漫的眼神也開始躲閃。

遲疑許久,餘漫漫才澀澀地說:“喬叔叔的後事,是、是孟南渡辦的。墓地也是他買的,在城郊的天馬山陵園,應該花了不少錢……”

心裏一陣劇烈刺痛。那個名字像一把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

從駕駛座傳出一聲嘲諷的鼻音,陸相知罵了句:“虛情假意。”

沉默橫亙在車廂內,壓得每個人心裏都難受。

……

上午的陽光明亮而不刺眼,微風和煦,空氣清爽。隻是一聽到尖銳的鈴聲響起,孟南渡就知道,又有案子了。

“孟隊,有人報警說在東嶼海灘發現一隻斷臂,還是被一群小學生發現的。”警員邱禾掛掉電話後立刻報告。

思索片刻,孟南渡便利落地起身,拿起辦案工具包和車鑰匙,對邱禾招一下手:“走。”

去的路上,他們並沒有把事情想得太嚴重,畢竟隻是一隻斷手,也許是誰做完手術後的殘肢呢?雲海市往年也發現過類似事件,某人被車撞後去醫院截肢,出院後執意要將切下來的右腿帶回家。家裏人看著害怕,夜裏將殘肢扔進垃圾桶,第二天把環衛工人嚇得夠嗆。

到了現場,孟南渡才發現麻煩之處。

首先是斷臂的發現者們——一群秋遊的小學生。他們本在礁石下興致勃勃地挖著螃蟹,突然翻出這麽個腐爛浮腫的手臂,頓時嚇得癱倒在地,哭聲此起彼伏,爭先恐後,吵得人腦仁疼。

其次是斷臂的發現地——東嶼海灘,這是雲海市近幾年的熱門景點。上午天氣晴好,不少遊客在海邊踏浪。聽聞海灘發現“碎屍”後,他們蜂擁而至,把手臂團團圍住,舉起手機各種角度拍攝,恨不得向全世界現場直播。

最麻煩的,就是吃瓜群眾們的想象力。等孟南渡和邱禾趕到時,一個“殺人碎屍”的流言已經傳開了,朋友圈和微博上甚至還有人猜測這是某個變態殺人狂所為。

孟南渡一下車,就迅速拉起警戒線,驅散圍觀群眾,初步勘驗現場,並在海灘周圍尋找其餘屍塊。然而,他們忙活了一上午,連一根可疑的頭發絲都沒找到。

邱禾有些泄氣了,小聲嘀咕著:“難不成又是手術殘肢?這樣大海撈針也不是辦法啊!”

孟南渡看了他一眼,收起工具包,淡淡地說:“別隨意下結論,先把斷臂帶回去做DNA檢測。”

回到局裏已是中午,孟南渡還沒來得及跟法醫小汪交代工作,就被副局長方維達喊進了辦公室。

方維達是老刑警,此時正蹙眉抽著煙。隔著繚繞的煙霧,這位中年男人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這個案子得抓緊啊,網上現在各種聲音都有。上麵都聽說了這件事。這不,剛剛還給我打電話,催我們盡早破案,防止網絡輿論擴大化,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以前的老刑警方維達天不怕地不怕,如今當了副局長,既怕天,又怕地。“網絡輿論”和“上麵”這兩個詞,時刻牽扯著他最敏感的神經。

“是。”

孟南渡接了任務,又做了保證——三天內必須破案。事實上,不到一天,這案子就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