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跡尋蹤

下午,孟南渡來到鑒定科。正在電腦前忙碌的法醫汪宜一抬頭,急忙開口:“孟隊,來得真及時,我這邊剛把鑒定報告打出來,正準備給你送過去呢。”

“不要緊,就在這說吧。”

孟南渡徑直走到解剖台前,看著平放在台上的那隻浮腫發白的斷臂,蹙眉沉思。

汪宜清了清嗓子,說:“經初步鑒定,這是一名成年女性的右小臂,年齡28-32歲,身高在1米55-1米6之間,體型偏瘦,手心有厚繭;

根據切斷麵判斷,凶器前薄後厚,是自上而下斬斷的,應當是刀,而且很有可能是家用的菜刀,刀鋒上還有幾處豁口。

出血量很大,所以凶手在砍的時候,被害人還活著。凶手砍了三刀,集中在肘關節處。前麵兩刀不深,最後一刀才將手臂砍斷。對了,凶手是右利手。”

冰冷的解剖台上,那隻斷臂散發著慘白的光,大部分皮膚已經潰爛,隱隱透出粉紅色的細肉,湊近細看,幾處尚且完好的表皮上麵凝結著一層細小的白色顆粒。

“這是什麽?”孟南渡抬眸望著汪宜,神色嚴肅。

“鹽。”

見他神情疑惑,汪宜解釋:“斷手被海水浸泡過,又被衝到岸上,所以會凝結成一層鹽。海水浸泡也會延緩腐爛時間,所以初步判斷,手臂被切斷的時間應該是7天前。”

孟南渡“嗯”了一聲,接過汪宜手裏的鑒定報告,說:“謝謝,辛苦了。”

沒過多久,DNA庫比對結果也出來了,斷臂主人名叫周春芳,女,30歲,陝西蔚縣人,無業,目前居住在東嶼漁村,離東嶼海灘隻有兩公裏遠。

拿到結果後,孟南渡和邱禾馬不停蹄趕往東嶼漁村。路上,邱禾又匯報了周春芳的更多信息:

“她有個丈夫叫徐有德,48歲,本地人,以前在東嶼食品廠當工人,現在無業。兩人共育有一子徐明亮,10歲,東嶼小學三年級學生。”

孟南渡一邊開車,一邊在腦海中整理信息。身旁的邱禾正在繼續翻看受害者的資料,突然發出一聲驚歎:“咦?”

“怎麽了?”孟南渡轉過頭看他。

“孟隊,資料裏顯示,周春芳曾在去年4月、10月和今年3月報過三次警,他們的兒子徐明亮在今年6月份也報過警。”

“原因?”

“家暴。”邱禾合上資料,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報警後怎麽處理的?”

邱禾的聲音稍顯低落:“東嶼區的幾位民警到他們家去調解了。唉,這種案子,民警們也不好辦,最後都當做家庭內部糾紛來處理了。”

孟南渡眉宇間蹙起一抹陰鬱,低聲罵了句髒話。

趕到東嶼漁村時已是下午五點。孟南渡很快找到了周春芳的家——一棟破敗簡陋的小平房。他們在大門前站定,一連敲了幾次門,均無人應答。

邱禾小聲嘀咕:“不在家?”

孟南渡打量著眼前這扇生鏽的鐵門,鎖眼幹淨無塵,表明近期還有人居住。門檻上積滿了灰,看來這戶人家平日裏不怎麽打掃。

突然,他的視線被門檻的一角吸引了。

他蹲下身,死死盯著門檻上那個暗紅色的汙點。戴上手套,伸出手指在汙點上輕輕一抹,鼻尖湊近——

血的味道。

他起身,命令邱禾:“開門。”

邱禾得了指示,迅速掏出工具在門鎖上搗鼓起來,五分鍾後,“喀噠”一聲輕響,門開了。

孟南渡緩緩推開鐵門,踏進屋內,腳步一頓,寒毛瞬間立起。

嗬,好重的血腥味。

乍一看,屋內沒有一絲血跡,可是,作為刑警,他的直覺和嗅覺,都是一流的。

套上鞋套,他在屋裏慢慢巡視著。

房間總共不到40平米,用木板隔出了兩室一廳。屋內家具破舊,裝修布景都很簡陋,處處透露出這家人窘迫的生活處境。

很快,他就發現了更多信息——老舊的木質茶幾邊角有幾處明顯的砍痕,沙發墊子上還有幾滴淡紅色的血點,似是血跡噴濺後又被擦拭的殘狀。

他轉頭指揮邱禾:“打電話叫痕檢的人馬上來。”

“是。”邱禾得令,掏出手機正要撥號,突然,眼角餘光一瞥,隱約瞧見有個人影,如鬼魅般立在身後。

他嚇得渾身一哆嗦,差點摔了手機。

轉頭一看,居然是個小男孩,還背著書包,看來是剛放學回來的小學生。

男孩的臉尖瘦蒼白,襯得眼睛更顯大,但那眸子如一潭濃霧籠罩的死水,沉寂、空洞,看的人心裏發虛。

孟南渡聽到動靜,轉過身,神色一驚,又立刻恢複如常。

“徐明亮?”他試探著問。

小男孩直直地盯著他們,沉默不語,半晌後,輕輕點了點頭。

孟南渡唇角一勾,露出一抹笑意,隻是背光而立,陰影中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走出門外,攬著小男孩瘦弱的肩膀,語氣輕快地說:“走吧,叔叔帶你去個好玩兒的地方。”

……

深夜,刑偵支隊的辦公室裏燈光如晝。邱禾合上筆錄本,靠在椅背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孟南渡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剛想點燃,突然意識到這裏還有個孩子,遲疑幾秒,又把煙扔回桌上。

他斜斜地靠在椅子上,盯著徐明亮的後腦勺,眼神深沉。

腦海中,男孩略帶沙啞的聲音反複播放:

“那天晚上,我爸不知道發什麽瘋,掄起凳子就打我媽。我想救我媽,就撲過去擋在他們之間,然後我爸就發火了,一腳踹在我肚子上……我往後一仰,頭磕到了什麽東西,當時就暈了過去……

等我迷迷糊糊醒來時,看到地上都是血,我媽躺在血裏一動不動,我爸舉著菜刀,對著她不停地砍……她的手、腳、頭、肚子都被砍下來了……我嚇得大哭,我爸看到了我,把我提起來關進了臥室,我不敢出來……他在外麵幹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天亮了我才敢出臥室,地上已經沒有血了,我爸媽都不見了……我本來以為那些事都是我噩夢,但他們這幾天都沒有回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說完後,徐明亮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畢竟,他才10歲。這種恐怖經曆放在任何一個成人身上,都會留下終身陰影,更何況是一個懵懂的孩子。

當刑警的這些年,孟南渡早已見慣了人性的惡,但內心深處,他不想讓這些惡展示在無辜的人,尤其是一個孩子麵前。

隻是,不知為何,隱隱的不安感始終縈繞心頭,他總覺得案情走向太過順利,似乎在某處隱藏了一些被他忽略的信息。

辦公室門外,一聲呼喊打破了他的沉思:“外賣到了!”

孟南渡揉了揉眉心,起身出門。再進來時,手上抱著一份全家桶。

“吃吧。”他挑了個最大的雞腿遞給徐明亮,安慰地摸摸他的小腦袋,和顏悅色地說:“這幾天你就住我們局裏的招待所,每天都有雞腿吃,好嗎?”

小男孩垂眸不語,小口小口地嚼著雞腿,怯生生的模樣實在可憐。

許久,他才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