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魔難驅
周春芳的聲音抖得厲害,講話時斷時續,幸好她的邏輯還算清晰。
“我15歲去南方打工,沒過兩年就認識了他。那時候他對我很好,人也老實,就是年紀大了些,家裏也沒什麽錢,我父母死活不同意……那時候年輕,就信了他的鬼話,說懷上孩子就好了,生米煮成熟飯,父母那邊肯定會同意,結果,我爸知道後氣得發病,要跟我斷絕關係。
那時候年輕啊,以為愛情就是所有。我拋下一切,跟他來到這個城市,人生地不熟的,家裏又窮,日子過得別提有多苦了。剛生下小亮那幾年,他對我還算可以,我想著窮就窮點吧,苦日子總能熬出頭,結果沒過幾年,他就露出本性,開始賭博、酗酒,家裏好不容易攢的錢全讓他輸光了……
再後來,他就開始打我。一開始是找各種理由挑我的刺,後來隻要心情不好,直接撈起家夥就打……我想跟他離婚,可是一提這事,他就打得更凶了。
我也試著逃了幾次,可是每次還沒跑多遠,就被他抓回來了,然後就是一頓毒打……我也報了幾次警,可是沒用啊,他不知從哪兒搞了一份精神鑒定書,到處說我有精神病,害得我去求救都沒人相信,連警察都不管了。
我還記得6月份那次,他把我按在地上,用菜刀割我的背,一刀又一刀,每刀都不致命,但疼得我恨不得去死……他就是個變態,以折磨我為樂……那次血流得滿地都是啊,小亮放學回來嚇哭了。他跑到村子裏到處找人求救,還到小賣部打電話報了警。真是個好孩子……可是有什麽用啊,村裏人都不敢站出來幫忙,警察把他關了幾天又放了,出來後他打得更凶了。
然後就是上次,大概是十天前吧,那天他打牌輸了錢,又喝了不少酒,一回家就掄起凳子打我。小亮撲在我身上想保護我,這傻孩子……後來他打紅了眼,從廚房拿起菜刀砍我,我躲不過去,右手就這麽被他生生砍斷了,疼的我啊……
那時候我就想,大不了魚死網破,我就攢足了勁兒往他懷裏一衝,把他撲倒在地上。沒想到他腦袋磕到牆上,頭一歪,沒動靜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又不敢在家裏繼續待下去,就逃了出來……
當時我隻有一個想法:逃!不管逃到哪兒去,隻要能不再回到那個家,撿破爛做乞丐我都願意,隻是我那可憐的孩子……我專挑小路跑,就怕被他發現。不知道跑了多久,胳膊上的血一直流,我又累又餓的,最後在一個小巷子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小診所裏,胳膊上還包了紗布止血。後來我才知道,是那個姑娘把我救了回來……診所的醫生說我的傷太嚴重,必須要去醫院。我不敢去,那姑娘就求醫生給我治病,求了好久……她是個好女孩,今天也是為了幫我,求求你們不要為難她!”
……
從詢問室出來時,已是晚上十點。孟南渡心裏壓抑得難受,斜倚在走廊上悶聲不響地抽著煙。
邱禾整理好筆錄後,跟了出來,說:“孟隊,咱們還沒吃晚飯呢,要不我訂外賣吧?你想吃什麽?”
“嗯,隨便吃點吧。”
孟南渡摁滅了煙,又指著兩間詢問室,示意邱禾:“給她們倆也訂點吃的,清淡點的就行。”
“好咧。”
二十分鍾後,外賣到了,邱禾興衝衝地下樓去取。返回辦公室時,差點跟三隊的隊長林深撞了個滿懷。
“還沒下班呢?”
林深笑著拍了拍邱禾的肩膀,順手搶走他手中的袋子,逗趣地說:“我看看有啥好吃的。喲!這麽多呢?你們這是開party呢?”
邱禾急忙解釋說:“林隊,這是給兩個當事人買的,孟隊特意交代,說人家配合我們工作,不能讓他們餓肚子啊。”
林深瞪大眼睛:“什麽當事人啊?待遇這麽好!哦,我知道了,肯定是兩個大美女!”
他提起外賣袋,興致勃勃地說:“我去瞅瞅,看是什麽級別的!”
穿過走廊再右拐,便到了詢問室外麵。林深剛一走近,便被濃重的煙味嗆得幹咳幾聲。
煙霧繚繞中,他看到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斜靠在牆壁上,指尖的星火忽明忽暗。
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這個身影有一絲落寞,不像平日裏那個理智冷靜的人。
“咳咳,你在驅魔啊?”林深罵了一句,揮著手扇風,試圖驅散煙霧。
“抱歉。”孟南渡摁滅手中的煙,將半截煙彈到垃圾桶裏,然後自嘲地笑了。
驅魔?可不是麽,驅心魔。
林深把外賣塞到他懷裏,開玩笑地說:“我是來鑒定美女的。”
說罷,他徑直走到詢問室外,隔著黑色的玻璃向裏張望,嘴裏還念叨著:“美女呢?就這位?”
突然,他的腳步一僵,身體像被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臥槽!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猛地一回頭,瞪著孟南渡,舌頭都不利索了:“她不是、不是……她怎麽在這兒?你們見過了?”
孟南渡眉頭緊蹙,“哼”了一聲:“廢話。”
林深湊到他身邊,從他站的地方望去——果然,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詢問室裏麵。
此時,喬舒顏正斜靠著椅背,失神地盯著桌麵,對門外的動靜渾然不知。
林深盯著身邊人的側臉,幾次欲言又止,終於憋不住開口了:“孟孟啊,你不會——”
話未說完,就被孟南渡打斷了:“餓死了,先吃飯。”
他從袋中挑出幾盒粵式點心,遞給邱禾,交代說:“送過去吧,讓她們先吃。”
“好。”邱禾接過餐盒,分別給周春芳和喬舒顏送了幾盒。
他們仨站在走廊上,把剩下的食物瓜分幹淨。
吃飽喝足後,林深還不願走,非得賴在詢問室外麵觀摩。孟南渡瞟了他一眼,推開門,走進了房間。
聽到有動靜,喬舒顏坐直了身體,緩緩抬眸,望向門口,視線與孟南渡隔空交匯,又迅速收回,垂眸盯著桌麵。
這是重逢後,她第一次認真看他。
孟南渡心口一震,說不清是喜是悲。
然後,他就看到桌麵上那幾份餐盒——他精心挑選出來的,依舊完好,位置都沒動過。
很顯然,她一口沒吃,碰都沒碰。
孟南渡目光深沉地望著她,心裏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總是這樣,把別人的心隨意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