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啟天的表情微微鬆動,但臉上仍寫滿了疑惑,夜色正濃,他也不敢隨便叨擾皇上,我就是抓準了此時死無對證才敢撒這麽一個彌天大謊。不過,郭啟天也不是泛泛之輩,他立刻下令讓侍衛將我們圍起全部帶上鎖鏈,並笑道:“畢兄且休怪在下唐突,隻是未曾聽過皇上說起,未保萬一,還等皇上來再做定奪。”

等皇上來我還有命在嗎,我一向遲鈍的腦子此時轉的飛快,如何才能讓郭啟天相信並心甘情願放走我們,我嘖了一聲,根本就無計可施。

但是郭啟天的動作卻停了下來。

我正竊喜以為郭啟天想通了,就聽周圍一片呼啦啦的跪拜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一個激靈,這要命的謊話還沒撐到一個時辰就要被拆穿了嗎,我懊惱的閉上眼,真是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今夜我畢憑天就要在這埋藏了無數人生命的皇宮中魂歸西天了。

“郭將軍這麽興師動眾可是捉到了逆賊。”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當今皇上,比上次離的更近一些,月明星稀,他似乎也比上次更憔悴一些,坐上這個皇位的人都要擔負著一國的興旺,身心總比一般人更加蒼老。

郭啟天瞥了我一眼,向皇上匯報道:“正是抓到逆賊八人,還請聖上定奪。”

皇上冷眼掃過我們,未在我們一人身上停留,“你們還有什麽話想說的。”

今晚的局勢從一開始就掌握在他們手中,從我們進入皇宮,到走地洞,最後被發現,完全就像是獨角戲一般演給他們看,那種屈辱感忍都忍不住,更何況這個人還手握翟宓和鄺麟兩個人。

上風處久了,皇上已經對我們不屑一顧,連郭啟天問他是否還另有密使時,他冷笑道:“朕從不胡亂信任人,那些打著朕的幌子的人就任郭將軍處置了。”

我倏地站起來,與皇上直視道:“皇上,你難道不怕民怨嗎?”

“你就是畢憑天吧。”皇上身形不動,早有人搶上來把我摁倒在地,我的臉蹭到冰冷的土地,又聞到了地洞裏時嘔人的味道,“我聽過你,想不到你竟是這麽魯莽。”

“皇上,畢憑天一介平民,就算是死也隻是求一個明白。”

皇上揮揮手,我被放開了,“求一個明白?稀裏糊塗的死不好嗎?”

“皇上,你會願意不明不白就死嗎?”

皇上虎目一瞪,而後哈哈大笑道:“死到臨頭之人朕就不計較了,但是若你再敢出言頂撞朕,朕就將你畢家滿門抄斬。”

“草民相信皇上一定會這樣做,因為就連一個小小的孤女皇上都不曾放過,更何況一直是皇上心腹大患的畢家呢。”

郭啟天聞言揚手就要打我,卻被皇上及時喚住,“你當真不怕連累自己的父兄?”

我笑道:“我怕,可是怕有何用,怕了皇上就能放我們走嗎?既然要死,為何不能說出自己的心裏話,難道你都要砍我頭了我還在這高呼皇上聖明嗎。”

皇上負手站在我跟前,麵帶微笑:“我若不聖明,大盛何以國泰明安,百姓何以安居樂業?”

“恕草民直言,皇上名不正言不順,卻妄圖掩耳盜鈴,實乃愚蠢之極。”

“放肆。”皇上拎著我的領口湊著我的鼻尖,冷笑道,“黃口小兒在朕麵前談什麽名正言順,朕乃真命天子,先帝傳位於我,你妖言惑眾就該讓你嚐嚐淩遲的滋味。”

我被狠狠摔在地上,又有手持長劍的侍衛抵住我的胸口,皇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我,睥睨道:“畢家上下參與叛國,明日午時滿門抄斬,畢家全部充歸國庫。”

聞言我想激動起身,卻被侍衛的劍抵了回去,我咬著牙怒道:“你這聖明君主就是這樣當的嗎,這座皇宮有多少冤魂死在你自欺欺人的劍下,你夜晚還能睡得好嗎?”

“你當真是想死,看來朕還不能便宜了你。”皇上連身子都沒彎,對著我的胸口猛力一踢,我頓時感覺五髒六腑都要移位,一口氣差點沒喘過來,“來人,給我那把刀子過來,我倒要看這張嘴多少刀之後才會停下來。”

刀子很快就拿來了,月色下刀子反射出越發陰森的光,皇上把玩著刀,笑道:“看在畢家曾經對朝廷的貢獻上,朕賜你一把寶刀,一刀就能削下一片肉,這樣你痛苦的時間也短一些,怎樣,現在若說後悔還來得及。”

我怒視皇上,什麽話都不說,皇上冷哼一聲,抬手就要刺向我。

這是種什麽感覺,身子被摁住了,連反抗都做不到,眼睛隻能看到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刀鋒,下一刻迎接到的就是痛徹心骨的割肉之苦……可是,好像為什麽不太疼?

我偷偷睜開一隻眼睛,卻驚訝的看見皇上的刀停在離我胸口一寸的地方,而他的脖子上卻架著另外一把劍,隨著劍柄往上,夜風拂過,那人白衣翻黑,臉上帶著化不開的濃愁,很久很久以前傳說一般的風采今夜又重新出現在他身上,依稀可見那時英俊瀟灑的少年俠客。

丁衎承緩緩的開口,隻是兩個字卻說得鏗鏘有力,:“放人。”

還未等皇上開口,郭啟天就讓侍衛鬆開我們退到了後麵,丁衎承壓著皇上站在我們麵前。我被丁鳶扶起來,丁玨和憑飛第一時間站在了丁衎承身邊,形勢一下子扭轉了。

“丁衎承,你們就算可以離開也逃不了多久,若是現在放了皇上,皇上開恩也許可以饒你們不死。”

丁衎承哈哈大笑道:“丁某縱橫半生從未貪生怕死,一條賤命比不上皇上的高貴,要是我死還有皇上陪葬,豈不快哉。”

“丁衎承,你不要不知好歹,若你傷了皇上,就是大盛的千古罪人你可知道。”

丁衎承抖抖眉,掏出一顆藥丸,塞到皇上嘴裏,“這是畢某費了千辛萬苦討來的靈藥,專治皇上,現在正好趁此機會孝敬皇上吧。”說完,就將皇上推了回去。

郭啟天一把扶住皇上,一邊派人去叫禦醫,又命侍衛將我們重新圍住。

“郭啟天,你是不是在做夢,這區區幾個大內侍衛就能攔得住我了嗎?”

丁衎承掃了個劍花,麵前的一個不怕死的侍衛的肩膀立刻多了個血窟窿,嚇得旁人往後退了兩步。

禦醫趕到,摸著皇上的脈搏半天,老臉皺成一朵殘花,無奈道:“請恕微臣直言,這病理毫無征兆,脈象時激時穩,前所未聞啊。”

“此毒如何解?”

禦醫摸著長長的胡須,小聲道:“若給微臣幾日時間,或許可以在醫書中尋得解毒之法。”

丁衎承笑道:“幾日之後也不用解毒了,直接給皇上準備後事吧。”

“你究竟想怎樣。”

“放我們走,並承諾不可以對畢家出手。”

皇上皺眉道:“你在威脅朕?”

“草民都是賤命,換皇上一條真龍之命應該很劃得來吧。”丁衎承攤攤手道,“我不介意吃點虧,但若是皇上執意要殺我們,那就在黃泉路上與我們作伴好了。”

“放人。”皇上一聲令下,就連郭啟天也隻能乖乖退到一邊。

“等等,還有斯琴和鄺麟。”我叫道,該宰人的時候絕對不手軟,這是商人的經驗。

皇上怒道:“斯琴叛國通敵罪無可恕,實難饒過,你們自求多福就好,別妄想再救她們。”

丁衎承歎了口氣:“那就沒辦法了,我這個兒子可是一向死心眼,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隻怕那姑娘死了,他就活不成了,我兒子活不成了,你……也陪葬吧。”

我和皇上俱一愣,我沒想到丁衎承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稱呼我為兒子,皇上也沒想到我這個畢家接班人竟然還與大名鼎鼎的丁衎承有關係。

“好,朕賣你丁衎承一個麵子。”皇上狠狠甩開身上的披風,吼道,“去給朕將斯琴帶上來。”

翟宓瘦了些,鄺麟也不好過,她的腿似乎受了傷,攙著翟宓出現時踉蹌了一下。翟宓見到我們露出會心的笑容,轉而麵向皇上又冷言道:“皇上找來斯琴所為何事。”

“讓你們見最後一麵,然後送你們上路。”

丁衎承哈哈大笑道:“皇上舍不得我們,要陪我們一起上路呢。”

翟宓觀察了一會兒,就笑道:“皇上想必是被抓住什麽把柄……或者幹脆被下毒了吧。”

“既知如此,趕快交出解藥,朕還能考慮對你們從輕發落。”

“從輕發落?”翟宓嗬嗬笑道,“這四個字小時候我也曾聽過,皇上你不知道吧,那時我就躲在你桌子下,親耳所聽,明明白白,那四個字,是我父王對你說的。”

皇上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麽,趙斯琴,德親王企圖叛國通敵畏罪自殺,何曾對朕說過什麽從輕發落。”

翟宓微笑道:“那時我不過七歲,記性卻已不錯,你矯飾聖旨篡權奪位,後又鏟除異己將顧命大臣們殺的殺趕的趕,父王知你總有一天會對付他,便找到了你的罪證,可是父王仁慈竟將這事告訴了你,那天我便是聽到這事,父王要你宣布退位免你一死,可你竟然趕盡殺絕,將父王囚禁在瘋人墓裏直到死。”

“一派胡言,德親王死在九王爺府裏人所皆知,怎麽會死在瘋人墓?”

翟宓繼續笑道:“皇上千算萬算就是算錯了一事,將我關在瘋人墓裏,原來大概是想讓我們父女倆死在一處,但是父王保佑,竟讓我找到了父王留下來的對付你的罪證,這個罪證足以證明你這個皇位是篡奪而來,真命二字聽來可笑。”

照翟宓這麽說,九王爺的死果真不是自盡,而是受了皇上的軟禁屈辱而死,並且就是死在瘋人墓中,那瘋人墓經幾朝建築,卻鮮少有聽聞,大概就是因為它的秘密性,隻為關押一些如同九王爺般身份特殊的人物,隻是皇上做夢也想不到,死在瘋人墓中的九王爺竟然會將關係他命運的罪證藏在墓中,最後還讓翟宓找到了。

“可笑,你們死到臨頭企圖用這種借口騙朕嗎。”

“皇上若不信大可以一試,除非你殺得了天下人,否則全大盛的人都會知道原來皇上之位竟是殺弟搶來的。”

“我殺了你,你所謂的罪證就沒有人知道了。”

翟宓抖抖袖子,露出一卷書帛,遞給丁衎承,“這就是證據,皇上能殺得了我,卻不一定殺得了丁大俠,在我死之前大俠一定能帶著書帛離開,到時候皇上就是追都追不回來了。”

皇上氣結,先是被丁衎承擺了一道,現又被翟宓威脅,今天這個晚上果然太不太平了,“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全憑皇上吩咐。”

由郭啟天帶隊將我們送到皇宮門口時,我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這大逆轉來得太突然,一下子從下風到上風,威風都沒感到,光覺得夜風涼的透心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