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開口勸,就聽父親說,“你莫擔心,丁衎承與我也算舊識,到時自然是能見到的,而且有些問題他想問還是我一直不願說的,你隻管隨我去就好了。”

“那弟弟……還有畢憑天他們……”

“你弟弟若要同去就隨他吧,反正這些話他總是要知道的。”

父親說完後顯得有些累,吩咐我親自去打點好,我想這一走便是一段時間,商鋪什麽的總要交代,便辭了父親出門往商鋪那邊走。

江南民風淳樸,畢家又頗受歡迎,路上有相識的人見麵還要寒暄兩句,等我到了畢家的商鋪時已經過了半個多時辰,我口幹舌燥進門就讓老板給我上一壺茶水。

“少東家,剛才二少爺同一個戴麵具的人來了,正在廂房裏坐著呢。”老板給我送上茶水,小聲的說。

我忙吞下一口水,問:“在哪間?”

老板送我到到了門前,便退了身子下去了,我湊著耳朵扒在門上,因為知道畢憑天也是有武功的,耳力總比一般人好,所以動作都是輕巧的很。

他們聲音不大,也沒說什麽話,倒像是兩個人靜靜的坐著一般。我正生疑,就聽弟弟說,“我總是提心吊膽的,若再問些什麽我還是不會。”

“你擔心什麽,天大的事還有我給你在後麵收拾,畢家總是個好人家,還能虧待了你不成。”

“這種事難免不會長久,馬腳總會漏的。”

畢憑天的聲音久久未再想起,直到我站累了剛要換一個動作又聽他說,“有什麽是能長久的,你隻要堅持下去感情就有了,到時候你就不用怕了。”

聽到這裏我已經不用懷疑,弟弟和畢憑天之間必定是有秘密,而且這個秘密一定摻雜著謊言同欺騙。可是弟弟為何對畢憑天言聽計從,言語中流露出的是下對上的恭敬,就算是救命恩人,從小被人捧在手心上長大的弟弟怎會這麽屈服?

我用最大的克製力忍住沒有立刻推開房門問清楚,既然父親已經有了主意我就不能隨意去破壞,一切總會解決的,希望如父親所願。

我悄悄下了樓,沒讓老板告訴弟弟我曾來過,然後去了別的商鋪,可是這一天我的思緒都無法平靜,一切真相好像都被包裹在了一個謊言裏,看得見摸不著,沒有門路。我心事重重的樣子引起父親的主意,於是我毫無保留的將聽到的事情告訴了父親,父親聽了隻是點點頭沒再說話,但吩咐我動身的事情越快越好,我有種感覺,這一走似乎要走很久。

三天之後,我們又上了路,考慮到父親的身體原因,我買了一輛豪華的馬車,足夠我們六個人,果不其然,弟弟也要求同往,而丁玨畢憑天自然也不會拒絕回紫陽居的建議,冉顏跟在畢憑天後麵什麽要求都沒有。

這一路我都在觀察,弟弟在父親麵前生疏的表情,端茶送水時略帶顫抖的神色,隻有畢憑天同在時似乎才有些輕鬆,而畢憑天就更加奇怪了,正眼從不瞧父親,也不會多與父親說一句話,總的來說就是他在刻意疏遠父親。

這是個出人意料的觀察結果,讓我本就不聰明的腦袋徹底成了漿糊,從前愛纏在我身邊愛和父親撒嬌的弟弟一去不複返,這結果我怎麽想怎麽覺得憋。夜晚住宿時,我終於忍不住要好好喘口氣。

男人喘氣最好的地方,自然是妓院。

看到眼前號稱本地最大的妓院張燈結彩的豔俗之景時,我還是忍不住深深歎了口氣,不是每個地方都有像“青樓”那般不尋常的妓院,也不是每個妓院的老鴇都有像翟宓那般高素質的水準,尤其是這個老鴇格外老鴇時。

我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這名叫花娘的老鴇笑得那叫一個媚態叢生,如果忽略掉她臉上的褶子的話其實時間倒流三十年她倒也算是一隻花,可如今在我看來實在是倒了客人的胃口,她長長的紅色指甲不停在我身上摸來摸去,估計我兜裏有多少兩銀子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了。

其實我以前對老鴇沒那麽高要求,因為逛妓院主要是找姑娘,哪有那麽閑的人還要對妓院老鴇評頭論足選個優等劣差的啊,況且普天之下老鴇都一個德行,管你是帥是殘,隻要你能掏得出銀子,最漂亮的姑娘就屬於你,這是妓院的規矩,也是老鴇的規矩。

可惜,我的眼界被翟宓生生提高了不是一兩個檔次,那個論姿色可以做紅牌,論手腕可以做花魁的女子偏偏隻用了她一個能言善道的本事選擇做了一個最美麗的老鴇,真是個奇怪的人。

想到翟宓,我忍不住笑了,花娘見我樂以為是伺候的好,嚷的更歡了,不一會兒我身邊圍起了鶯鶯燕燕,綠肥紅瘦應有盡有,我閉著眼睛胡亂一點,反正一夜風流,是哪個就是哪個好了。

睜開眼時,竟讓我穿過擋在眼前的人看到了正對著我麵無表情的畢憑天,他那身裝扮放在哪兒都顯眼,更何況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妓院裏,旁邊要不是大爺你怎麽這麽長時間不來看我了要不就是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龍鳳人家好喜歡之類的統一的嬌滴滴的聲音,畢憑天的存在就像在這個世界裏硬生生倒入一盆冷水,雖未澆熄,卻也冷卻了不少,起碼我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撥開坐在我腿上的不知名女子,我純屬客套的向畢憑天打招呼,“畢兄也有此等雅興,不如我們一桌,也好一起有個熱鬧。”

這完全是在外時見到熟人的客氣之話,畢憑天不會聽不出來,就算他聽不出來也看得出來我這裏已經到了什麽境界,再熱鬧還能熱鬧到哪兒去。可是畢憑天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他竟然答應了一聲,推開我身邊擠在一處的女人,順理成章地坐了下來。

我震驚了,鶯鶯燕燕震驚了,倒是畢憑天很淡然,給我斟了杯酒,就像周圍不存在人,就像那晚我們在涼亭中一樣,說道:“酒雖不頂好,有友相伴,足矣。”

我基本屬於條件反射,畢憑天敬我一杯我就喝一杯,旁邊吵鬧的女人都被我倆忽視了,老鴇有些不是滋味,好好的妓院成了酒鬼的酒坊,這不是亂了秩序嗎,可是給錢的是大爺,還輪不上她抗議,隻得撤了姑娘留我們兩個繼續喝酒。

酒越喝越多,我卻越來越清醒。我拽住還在斟酒的畢憑天,“你怎麽會來這兒。”

“畢兄為何來這,在下自然就為何來這。”

我是因為你跟我弟弟合夥撒謊,我憋屈,你呢,我又沒騙人。

我委屈地撇撇嘴,將嘴邊的酒一口吞了下去。

“畢兄可有看中的姑娘,這裏的姑娘姿色都還是不錯的。”

我嗬嗬傻笑:“雖然我不聰明,可是我喜歡比我聰明的,以前我找的那姑娘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

“你還有過姑娘?看你剛才那手足無措的樣子我還以為這是你第一次呢。”畢憑天的聲音隱隱透著笑。

我有些氣,咣的一聲將杯子擱在桌上,哼了一聲,“弟弟走了以後我隻能跟著父親學做生意,做生意哪能不應酬啊,男人嘛,我也不瞞你,但是我隻包過一個姑娘。”

我唯一包過的就是那家道中落被我撿了**的姑娘,她叫蘇青,不是花名,我和她在一起時從不叫她的花名,我與她隻相處過一年,後來聽聞她遇上一個有情義的恩客,便退了籍還良做了他的妾,雖然妾不及妻,總好過在妓院裏要麵對有一天自己容顏老去殘花敗柳的境地,那個女人其實是聰明的,我一直這樣認為。

“這幾年你是幸福的還是痛苦的?”

我摸摸頭,說不清楚這種感覺,隻能用正常人能聽懂的語言描述,“能幫到爹是我感到最幸福的事了,我做了十幾年米蟲竟然還可以轉換成另一種身份,連我自己都覺得是個奇跡,但是我不喜歡這種改變是基於對弟弟的殘忍,我知道弟弟為了這個位置付出了多少,有時候我想,我現在做的可不就是弟弟要做的,所以我隻能強迫自己去做好,因為我不能丟了爹還有弟弟的臉。”

我仰起頭,吐著酒氣問:“你明白嗎?在我心裏,弟弟和爹比什麽都重要。”

這次我沒有爛醉,我還記得畢憑天後來看著我,可是我卻不懂,為何他年紀輕輕會有那麽滄桑的眼神。

第二天我醒來時,身在一間陌生的屋子,好在身邊沒有人。我起身穿好衣服便聽有人敲門,老鴇膩死人的聲音響起,“畢公子,有位畢公子找你。”

她也不覺得麻煩,兩個畢公子說的不累啊。

我打開門,她愣了一下,然後噴著香氣的絲絹立刻嗆了我一下,“哎呀畢公子,昨夜你可真是被我們折騰嗆了,那位畢公子死活不肯帶你走,說什麽給了錢連過夜都不可以嗎,我怎麽可能做這種趕客人走的事呢,我們怡紅樓還要靠公子們打賞才能過活啊,但是畢公子又不讓找姑娘,昨晚我們瑩瑩和小怡可是巴巴陪了公子一宿呢。”

我掏出一錠銀子扔給老鴇,說那麽多廢話,隻兩個字的問題,給錢。

我下了樓,畢憑天已經等著了,我發現與畢憑天喝酒我總是比他醉的深的那個,怎麽就沒讓我見過他爛醉說胡話的樣子啊,太不公平了。

“剛才你弟弟來找,就等我們回去了。”

我點點頭,與畢憑天一前一後出了妓院,回頭看看陽光下光華燦爛的怡紅院三個大字,發誓以後再也不來這裏了。

我們繼續往天山而去,不知是不是我多心,畢憑天對我逐漸熱情起來,兩次共飲之後好像他對我脫掉了他防衛的麵具,隻剩下他臉上那塊類似遮羞的銀色麵具。

當然這是好事,但是弟弟的緊張感卻日益明顯,明顯到連冉顏都能打趣。

我刻意忽視,隻等著到了紫陽居父親說的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途中與畢憑天又喝過幾次酒,他好像邀我喝酒上了癮,不過總比邀我品茶好,隻怕我到時候撂了杯子受不了那種佯裝的文雅,好歹酒喝多了身子軟了再硬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我問畢憑天的事,他一繞二繞隻說他有個哥哥,從小感情很好,後來便沒了下文,因為我被灌醉了,他的酒量似乎比我好,這是我的切身體會。我一上頭就喜歡說話,將我與弟弟雞毛蒜皮的小事都翻出來講,有些我都不太想的起來了,可在酒精的刺激下過去的記憶無比清晰,就連弟弟十六歲出走前一天穿的綠色長褂束腰的帶子是墨色的我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