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憑天也喜歡聽,丁玨有一次好奇跟我們來,酒喝了一半就找了借口回屋睡覺了,第二天埋怨我一喝酒絮叨得跟個姑娘家似的,實在讓人忍無可忍。我一邊紅著臉給他賠禮,一邊疑惑畢憑天是怎麽忍受我酒醉後的胡言亂語的?

我們頗有速度,沿途有畢家的商鋪可住,又有紫陽居的名頭撐腰,一路相安無事,雖然計劃有些偏差,但隻比原計劃推遲了半個多月。

到了天山下,父親頗為激動,支持著不讓我攙扶自己搶先進了紫陽居,讓我驚奇的是父親竟然熟門熟路的一徑穿過桃花林,直接到了丁衎承居住的小屋。大概是丁玨事先傳達了消息,丁衎承已經在屋外等候。

“畢兄,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丁衎承竟然真的認識父親,最讓我驚訝的是全部的人隻有我一個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就連弟弟都像是早已知曉般一點變化都沒有。

“丁衎承,這是你的計劃嗎?”

丁衎承搖搖頭:“一切都是天意,大概是倩子在天有靈讓我這麽做的。”

父親的聲音帶著隱隱的怒氣:“不要提到倩子的名字,你不配。”

丁衎承嗬嗬笑了,一點都不惱,看向我們說,“路途遙遠,你們要先進來喝個茶嗎?”

父親毫不客氣的先進了屋,我們隨後。屋裏陳設未變,隻是當中的屏風已不見了,露出被簾幔擋住的內室,中間還掛著一幅畫,畫上是一個女子,因距離太遠,我未看得清。

父親見到畫,冷笑道:“人都不在了,你留著畫有何用。”

“聊以慰藉罷了,若畢兄不喜,在下便撤了。”

也許是丁衎承的語氣太委曲求全,父親也沒真讓丁衎承將畫撤了,我好奇地走近去看,裏麵女子青絲芳華,笑靨如花,身形婀娜,是個很美的女子,尤其那雙眼睛好生熟悉,好像她曾經也對我這般笑過。

“那是你娘。”

我驚訝地轉過身,丁衎承站在我身後,父親坐在遠處喝茶,其餘人的表情我皆看不到。

“你怎麽會有我娘的畫像?”

丁衎承輕輕撫摸畫像,就像親手撫摸上了畫中人,“因為這幅畫是我為你娘畫的。”

“你認識我娘?”

“何止認識,簡直是為了她牽腸掛肚,肝腸寸斷,隻是你為什麽不為她去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不知何時出現在屋門口的那個女子,女子目露凶光,雖身著華麗的紫衣,卻因為一股凶惡之氣而顯得浮躁,她瞪著丁衎承和這幅畫,簡直是想撕碎了他們。

“關漪,你在這兒做什麽,玨兒,將你娘帶回去。”

丁衎承絲毫不為所動,好像關漪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根本不像江湖人傳說中的丁衎承夫婦伉儷情深。

“丁衎承,你這個偽君子,你要愛她為什麽不殺了我,囚著我做什麽。”關漪掙脫掉丁玨,搶到丁衎承麵前,“今天畢延慶也在這,你有臉就一五一十的說出來,讓大家聽聽大俠丁衎承的真實麵目。”

丁衎承定定的看著發狂的關漪,什麽話也沒說,什麽動作也沒做,倒是父親緩緩站了起來,說道:“你已心入魔道,二十年了,還不足以熄滅你心中的怨恨嗎?”

關漪突然笑了,轉而問父親:“你不恨了嗎?你若不恨你怎麽會不遠千裏到這裏來,還帶著你兩個兒子,你不就是想親耳聽丁衎承承認他所做的這些事都是有所謀的嗎?”

“當年之事……”丁衎承聲音帶著曆經浮華的暮鼓晨鍾般的淨透人心的作用,“你我都做錯了,我大概……錯的最深罷了……”

“錯,一個錯字就要抵消我這二十年所受的折磨嗎?”關漪撒開緊緊拽著丁衎承的手,好像一下子力氣被抽光了一般,踉蹌著靠上身後的柱子。

“關漪,你是無辜的,但倩子又何嚐不是?”

關漪看著自己的雙手,哈哈大笑道:“沒錯,我已經讓她付出代價了,我殺了她。”

“關漪!”丁衎承大喝一聲,將一頭霧水的我一下子驚醒,“當年你嫉妒心起,對倩子痛下殺手,她已經退出我們之間的關係,你卻一點仁慈心都沒有,我以為二十年足以化解這段仇恨,沒想到你死性不改,依舊冥頑不寧。”

“丁衎承,你口口聲聲指責我的殘忍,那你呢?我為你做過那麽多,你竟然嫌棄我,齊倩子有什麽好,除了漂亮一無是處,她能給你什麽?她活著就霸占了你全部的生命,她死了你還要記她二十年,憑什麽,我關漪哪一點不如她?”

我突然感覺,我們已經淡出了這間屋子,丁衎承、關漪,還有父親,他們二十年前的過往是我們無法參與的,他們的痛苦,他們的回憶,都是屬於他們的獨一無二的感情。我站在離他們那麽近的地方,卻分明感到離他們那麽遠,他們已經回到二十年前,重新體會當時的愛恨情仇。

“情之一事若能說得清,那你為何還要執著於我?”丁衎承深深歎了口氣。

“你我曾那麽好,就因為齊倩子的出現,生生奪走了你全部的心思。”

“我知道是我負了你,可是我已經同倩子分開,若不是你從中作梗,倩子嫁了好人家,我與你也能好好過一輩子。”

“一輩子?”關漪笑道,“丁衎承你太高估自己了,你連自己夢中叫誰的名字都不知道吧,你讓我怎麽同你過一輩子?齊倩子嫁了人又怎樣,得不到的你就忘不了,我不能整天活在這種恐懼之中,隻要她存在一日我就不得安寧,難道你忘了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是怎麽死的嗎?”

“那根本不關倩子的事。”

“不關她的事?那就是你,是你整天對我不聞不問,三天兩頭往外跑,我若不跟蹤你還不知道你與齊倩子藕斷絲連,要不是受了你們的刺激我的第一個孩子怎麽會死?”

“你若要將罪怪在我們頭上,我也就認了,後來倩子嫁了人,我也再沒見過她了,這你總是知道的。”

“知道,你是沒見,可是念得可緊了。”關漪指著牆上的畫,“這幅畫你畫了多少份你自己知道嗎,你寶貝似的收著,我都替你覺得好笑,人家死了都姓畢,關你丁衎承什麽事。”

父親的臉色慢慢沉了下去,我將注意力又放回了那幅畫上,畫中的女子叫齊倩子,便是我娘的閨名嗎。

“關漪,倩子的毒是你下的,這個罪你是推不掉的。”父親說道。

下毒?

記憶中母親臉色的確不好,時常會有腹痛的症狀,請來的郎中都說不出原因,吃了好些藥也不見好轉。

“看著自己的女子慢慢死掉的痛苦你覺得怎麽樣,我還有更好的折磨她的方法,可惜她死得太早了。”

我想也沒想,揚手朝關漪臉上扇了一巴掌,關漪正得意毫無防備,一下被我扇了一個掌印。我不是打女人的人,但卻堅守我的女人不可以被欺負的原則,那是我娘,即使死了也是我最愛的女人,決不允許別人來侮辱。

關漪畢竟是武林盟主的女兒,功夫自然是一流的,但她忘了此刻身邊站的是一代大俠丁衎承,隻見丁衎承趁她動身前先出手擒住她的身子,力量之大讓她不由喊疼,畢憑天迅雷之勢上前點了關漪兩處大穴,讓她隻能聽不能說也無法動作。

“你把他教得很好。”父親衝丁衎承說。

丁衎承微笑著點點頭,對畢憑天說:“你當初說你是畢家大少爺,叫畢憑天,我對你毫不懷疑。”

畢憑天跪在地上,給丁衎承磕了一個頭,說道:“師父在上,徒兒並非有意隱瞞。”

丁衎承將畢憑天扶起來,笑道:“好歹你也是倩子的兒子,也算是我半個兒子,如此甚好。”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眼睛看到的,這一天裏發生的時候太過刺激,先是得知母親之死的真相,竟是被丁衎承的妻子關漪下毒,慢慢熬死,後又發現畢憑天奇跡般的變身成了畢家二少爺。畢家二少爺,那不是憑飛嗎?

我遲鈍地看向弟弟,他依舊站在那兒,目光不知道看向哪兒,但始終不敢麵對我。我緊緊握成的拳頭磕進了肉裏,沒有疼痛的感覺,隻有心裏悵然若失,那個預想終究成了現實。

畢憑天緩緩摘下臉上的麵具,露出一張與弟弟相似的麵孔,相較而言,站在遠處的弟弟比較像我記憶中乖巧的樣子,但此時我已心中明鏡,那不是真正的弟弟。

畢憑天,不,應該稱他畢憑飛,又重新跪了下來,對著父親恭恭敬敬地磕了頭。

父親語帶哽咽地問:“你這孩子怎麽忍心,一走兩年音訊全無,我跟你大哥是怎麽過的你想過嗎。”

“孩兒知錯了。”

“憑飛,你真的是憑飛?”

雖然有過心理準備,但真實麵臨還是覺得難以相信,那讓我不由親近的畢憑天果真是我的弟弟,血濃於水的牽絆讓我在千山萬水人海茫茫中與他相見。

“大哥,憑飛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抱住弟弟,忍不住在眾人麵前流下眼淚,麵子什麽,男兒膝什麽,統統扔到一邊,最重要的是我們兄弟相聚,一家團圓。

“畢兄,當年倩子的……孩子……”

丁衎承麵色尷尬,父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後像做了什麽決定一樣,肯定地點點頭,“沒錯,天兒是你與倩子的孩子。”

娘與丁衎承的孩子?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時我才晃過神來,我竟是那句話中的主人公。可是我的父親怎麽會是丁衎承?若放在以前我一定認為這是天方夜譚,可今天聽到了剛才那段故事,我實在沒有勇氣去否認。

毋庸置疑,母親與丁衎承有過一段過往,卻被關漪拆散,江湖傳言與丁衎承私定過終生的那名女子最後嫁了他人,沒想到竟就是我的父母,而母親與丁衎承分明已經有過夫妻之實。

那個孩子……而我,便是那個孩子,我糊裏糊塗做了畢家大少爺二十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我不姓畢。母親當年帶著丁衎承的骨肉嫁給父親,父親一定是知道的,可他做了我二十年父親,疼了我二十年,最後寧願放棄親生兒子也要將家業傳給我。

“我不會說我不相信的鬼話,我知道爹不會騙我,但是我不會改姓,我一日姓畢終生都會姓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