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衎承的臉色很難看,我卻已管不著他失不失望,丁家繁榮景象的背後是滿藏著心酸的過往,我的母親便是那段過往的其中一個犧牲品,好在她遇上了我的父親,留給我一個美好的二十年。

就算我知道親生父親是誰又怎樣,我崇拜丁衎承,敬仰丁衎承又怎樣,在我心中我隻有一個父親,他叫畢延慶,隻有一個家,它在江南。

況且,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兄弟應該並不希望我回到丁家,有一個優秀的師弟就已經夠他吃味的了,再來一個跟他搶丁家財產的兄弟可要了他的命了,雖然丁玨不是大惡之人,但有關漪這樣的母親,保不齊哪天凶性大發也給我下什麽毒。

我不願認祖歸宗,丁衎承也拿我沒有辦法,紫陽居我也住不下去了,父親也想早些趕回江南處理家中事務,我們計劃隻在紫陽居停留一晚,明日就回去。

當夜我一個人欣賞居中桃林,原先隻覺得桃花栽的好,頗有江南風光的意味,現在想來才發現是丁衎承為紀念母親所栽,可是栽再多有何用,人在時不好好珍惜,失去後靠這些來憑吊就顯得做作了。

察覺到身後有人,轉身發現竟是丁鳶。這次一來便是驚天大新聞,搞清楚了畢家與丁家的瓜葛,甚至還弄清了自己的身世,雖說我的反應有些平靜,但是基於丁家複雜的關係以及畢家溫暖的氛圍,我的這種選擇是可以理解的。

不過丁鳶顯然不這樣想,她的表情看來是抱著同情以及安慰我的想法,我笑笑,這是個善良的姑娘,但不太聰明。

“丁姑娘,今天讓你看笑話了。”

丁鳶大概想不到我會說出這麽無所謂的話,有些茫然不知怎麽接下去。

“畢公子,你……萬事想開了些好……”

我笑道:“在你看來我是像要尋短見的人?”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丁鳶竟以為我心裏痛苦想要陪我一起哭。我最不擅長應付女孩子的眼淚,因為母親曾說,讓女孩子哭的男子都不是真正的男子漢。

我慌忙抽出手帕,丁鳶哭的梨花帶雨,見我一臉愧疚反而問我:“畢公子,你若心裏難過為何不哭出來,哭出來就什麽苦都沒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姑娘不知道嗎?”我收回手帕,“況且這事我不認為值得我哭。”

“師父也是有苦衷的,公子就不要生師父的氣了。”

“我沒有生氣,我不原諒丁衎承不是因為他拋棄了我母親。”

丁鳶好像忘了要說什麽,猶豫了半天才問我為什麽。

“我不認他是因為我不認可他作為一個丈夫的作為,雖然他是大俠,但是他不配讓我娘叫他相公,如果不是我爹,我可能都不存在了,對我來說我隻有一個父親。”

“師父……師父他……”

我打斷丁鳶的話,繼續說,“對你而言他是師父,是你敬重的人,但對我而言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他是殺死我娘親的人的丈夫,這樣算來其實他也算是我的殺母仇人對不對?可是……人之間關係那麽負責,他又是我的親生父親,我不會因為這點糾葛就讓自己為難,所以幹脆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改變,不是更好嗎?”

我不知道丁鳶有沒有聽明白,我很難得說出這麽一番自己都佩服的道理,如果她沒理解那真是可惜了。丁鳶走後,我繼續賞我的月下桃林,直到弟弟找到我。

弟弟,也就是原來的畢憑天,依舊帶著兩壺酒,笑著對我搖搖手。

“以前我們從來沒一起喝過酒。”

“那是因為你要求我十六歲之後才能喝酒,白白浪費了那麽多機會。”

我笑著點點他的頭:“你還說,誰讓你玩離家出走。”

憑飛停下手中的酒,轉頭看向我,月光下他的眼神熠熠閃光,“大哥,謝謝你。”

我笑道:“謝什麽,你是我弟弟,有什麽好謝的。”

“不是謝你大江南北的找我,而是謝謝你同我說過的那些話。”

憑飛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喜歡跟你喝酒,喝醉了你就會說一些我從來不知道的事情,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那麽愛我,是我錯了,我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對,其實,最笨的那個人是我。”

“誰說我弟弟笨啦,我弟弟可是三歲神通,人人都知道的,畢家要出狀元的。”

憑飛突然伸手抱住我,他已經大到足夠環住我,他的眼淚落在我的脖子上,夜風吹過帶著涼意,“大哥,原諒我。”

我點點頭,重重的再點點頭,反手也抱住他。

今夜的酒一點都沒醉,清醒得徹底,我不得不承認我的酒量在憑飛的鍛煉下有了明顯得質的提升。

我和憑飛說著小時候的故事,不同於之前我說他聽,現在我們可以互相嘲笑,那段我們倆一起瘋狂的歲月彌足珍貴,即使過了這麽多年再翻出來依舊沒有褪色。我們說到父親,說到母親,說到丁衎承,再看周圍美麗妖豔的桃花,是那麽諷刺,丁衎承嫁接了一地桃林有什麽用,我們的母親最後是死在江南,魂歸也找不到這塊遙遠的天山。

“上次我看到你戴的就是母親的玉鐲吧。”

那天之後我尋了個機會問起那個假冒的弟弟,可是他卻吱吱嗚嗚說不出來,雖不至於讓我起疑,卻在後來的事情發展中一件件增加我的疑問,現在看來竟都是合情合理的。

“卓洛是我找來的,我回到中原時救過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那孩子同我以前太像了,我忍不住就收留了吧,自然後來的事情都是突發奇想的。”

“卓洛嗎?他倒像我們的小弟。”

“他也是可憐人家,幾年前的瘟疫毀了他全村的人,他和幾個同鄉逃了出來最後隻活了他一個,也算是命中注定讓我遇上他。”

我笑笑:“好歹他也幫我們兄弟確認了彼此的感情,這份大恩我是不會忘的。”

憑飛喝了一口酒,想了想,又說:“大哥你同丁師姐很熟嗎?”

“不算太熟,之前在這時聊過幾次,你那次把我們晾著,我無事時也就她陪我聊聊天了。”我控訴著憑飛對我的無視,覺得好笑自己倒先笑出了聲。

“既然如此,大哥別跟丁師姐走得太近了。”

“為何?”

“丁師姐是師父指給丁玨的妻子,丁玨又是個小心眼的人,若看不順眼同他娘一樣給你下毒怎麽辦。”

不愧是我弟弟,連想的都是一樣,不過憑飛說的也沒錯,既然是人家師父給指的姻緣我也沒有橫刀奪愛的嗜好,走遠些也是好的,況且話說回來這丁玨還是我一個親緣兄弟,麵子總是要給的。

我又敬了憑飛一杯,酒過三巡,憑飛又去拿了一些酒,我們邊喝邊聊,暢快無比,不知不覺竟已到了日出時,天空漸漸染上溫暖的橘色。

“大哥,早上好。”

我、父親、憑飛,以及冉顏和卓洛,我們五個人打點好立即就要動身,這時丁衎承突然出來,猶豫了半天遞給我一麵牌子,上書一個俠字。

“這是我的牌子,若有困難時可以向江湖人求見,見到牌子的人大概都會賣我一個麵子。”

我看看他,並不伸手去接,父親在車上探出身子說道:“天兒,你出門在外多些助益總是好的,就拿著吧。”

我想也是,就不扭捏了,接過牌子揣在懷裏,轉身前叫住丁衎承:“丁……爹……你保重。”

丁衎承大概想不到我會叫他爹,我其實並不覺得這是件不好意思的事,不過丁衎承很感動,有些難以抑製,拍拍我的肩頭,轉身抹著淚進了紫陽居。

我和弟弟計劃將爹送回家,便一起北上山東,我的商業藍圖還沒有展開,弟弟的第一家店也隻剛剛崛起,我們都需要時間慢慢經營。

經過在丁家的一番折騰後,父親的氣色反而好了起來,大概是多年的鬱結全部吐出來心裏沒有負擔了吧,人都神清氣爽了起來,父親放心的讓我們出去,說他會將畢家管理好等我們回去。

冉顏跟在憑飛身後是無話可說的,至於卓洛,我和憑飛有想法收他做三弟,並將他留在父親身邊,隻是還沒有機會說而已。

卓洛頗為激動,跪在地上直磕頭,小孩子腦門上磕紅了一片,父親微笑著坐在上首接過卓洛的一杯敬茶,給了卓洛一個紅包,“從此你便是我畢家人了,你若堅持原來的姓氏也沒關係,可要記得自己是我畢延慶的三兒子。”

卓洛眼圈兒紅紅的,說不出話,冉顏拍著手站在一邊,問父親:“畢老爺,您也能收了我做女兒嗎?”

我笑道:“隻怕你想做的是畢家兒媳婦吧。”

冉顏嗔怒地瞪我一眼,眼角瞄著憑飛嬌羞地垂下頭,父親哈哈大笑,畢家總算雨過天晴了。接下來卓洛就要開始學經商,雖然是從頭開始學,但卓洛在憑飛身邊也有一段時間,賬本總是會看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卓洛沒我那麽笨,我十分堅信。

待將父親與卓洛送回家,我們就要往山東而去,冉顏顯得相當開心,我問她為什麽,她說要見到宓姐姐了,心情自然會好,我心念一動,翟宓那個小老鴇也不知道如何了。

我先隨憑飛去了“青樓”,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晚上的“青樓”,讓我喜歡的是,晚上的“青樓”也是特別的,不是花枝招展脂粉氣味濃的普通妓院。

“這妓院好雅致,虧得你想得出來。”

“青樓”走的一個脫俗路線,與一般妓院區別開來,裏麵不會有酒肚肥腸的色鬼,也不會有哭啼啼賣笑的逼良為娼,多是些盡得風流的才子,為買美人一笑,或擲些銀兩,或以文會友,青樓不像個妓院,倒像個給文人交流的場所,怪不得連老鴇都與眾不同的很。

“青樓是翟宓的主意,你知道的,爹並不喜歡妓院這種行當。”

說話間翟宓已經下了樓,雖然翟宓不是頂漂亮的那種人,但她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吸引人眼球的氣質,她隨便的動作都讓人覺得優雅,實在看不出來她竟然是憑飛手下。

“你是如何收下翟宓的?”

“有一日她在擺攤,卻被一夥人欺負,我看不過便出了手。”憑飛聳聳肩,好一副得意的樣子。

“翟宓倒是你的好幫手。”我衷心地讚道,翟宓遊走在不同的文人墨客間遊刃有餘,詩詞歌賦似乎都能信手拈來一些,實在是個有本事的人。

翟宓給我們留了一個雅座,遠離那些客人,我們能看得到他們他們卻看不見我們,可謂是極好的位置。冉顏嚷著要喝酒,被翟宓敲了一記,說小孩子家家不可以喝酒,口吻像極了當年我對憑飛說的話,我和憑飛相視一眼笑開了,惹得冉顏好奇纏著憑飛問為什麽好好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