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喝酒吧。”莉莉絲拿起酒杯向他邀約，“難得我今天高興，陪我來喝一杯吧。”
“好。”他也不做推辭，淺淺的抿了一口。酒的年份很長，約莫有一個世紀，喝下去的時候唇齒間都是帶有苦澀的芳香。他不由得讚歎：“看來老師那麽嗬護這瓶酒是值得的。”
“不值得。”莉莉絲坐下來，把身體完全放鬆在座椅上，顯得疲憊而惆悵。她一字一句的說：“這喝的是酒，但釀酒的卻是血啊。”
他靜默著等待下一句，他知道莉莉絲想給他講故事了。
莉莉絲搖晃著酒杯，看著裏麵流動的鮮紅**，說出了塵封多年的往事：“我以前有個師弟，沒事就追著我的身後跑，一個勁的問我今天有什麽需要的，明天有什麽需要的，後天有什麽需要的。我嘴上不說，心裏卻是煩透了。”
“我知道他喜歡我，但我不喜歡他。隻是出了女孩子的多一個追求者總是好的心理，偶爾對他笑笑，讓他繼續樂嗬嗬的跟在我身邊隨時差遣。”
“現在想起來，大概是覺得我挺賤的吧？”
他淡然道：“是。”
“死小子，你就不能揀點好聽的？以前羅森比你會講話多了”莉莉絲往他肩上繼續拍了一掌，哈哈哈的繼續講述著：“我們之中隻有一個會成為夜行的會長，而另一個的命運不可知。老師從不擔心這個問題，他對我說一定時候自然會見分曉。”
“我當年氣焰太盛，狂妄程度不知道是現在的多少倍，於是我拍拍胸脯說那個會長名額一定是我的，師弟也隻是溫和的說我喜歡就好。他讓給我。”
“當時我就怒了，我哪裏需要讓。就我的能力吃下一個皇城都妥妥的。我衝他發脾氣，拉著他衝出屋子裏打比賽一打就是一天，氣也消了，但累的不得了。”
莉莉絲說道半途口渴了，向他舉杯示意。他與她碰杯後一飲而盡，她抽回杯來，放到唇邊卻是不飲：“我們說到哪了？是打架那塊嗎？”
“是。”
“你看我這記性，老啦。”莉莉絲苦笑微勾嘴角，搖晃著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會。歇息了半分鍾後，她再言：“有天晚上我們有一個大任務，老師讓我們一人抽一張命令條，這個任務解決之後我們就自然見分曉了。那晚我高興，難得的下了廚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很多事情不是我不會做，隻是看我想不想做罷了。我們吃的很開心，師弟還拿了一瓶酒出來助興。”
這時她停了口，拿起酒瓶把他的空杯灌滿。“小諾，我記得你好像很能喝？”
“我從沒有喝醉過。”他拿起酒杯再一飲而盡，“也許一千杯酒就能醉了。”
莉莉絲遺憾的看著他，惋惜道：“唉，這樣一點也不可愛。”
“要那麽可愛幹嘛。”
“方便被撲倒呀。假裝和醉了，臉上帶點曼妙的粉紅色，說點顛三倒四的胡話，最好話裏帶有自然情感流露什麽的，然後撲到男孩子的懷裏，蹭蹭的把自己往他身上埋，再用帶著朦朧霧氣的夢幻色眼眸一張一闔的看著他，絕對能攻略成功。”
“莉莉絲老師。”他無情的掐碎了她頭頂上冒出的粉紅色泡泡，“我以為就您這種類型的，想這樣小鳥依人也是做不到的。”
“啊啦啊啦，又被戳穿了。真是討厭。”莉莉絲的話繼續顛三倒四，他不明白這和主題有什麽關係。“那天晚上我醉了。”
前一秒莉莉絲還狀態混亂，後一秒她的眼神冰冷失溫。她自問自答：“你相信嗎？我居然能醉十二個小時，耽誤了計劃好的任務。我的任務他代我去了，那個任務很難很難，難得他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我以嚐遍天下毒物的味覺，居然沒有喝出酒裏麵放了迷藥。現在想想，是我當時太信任他了，故意放鬆了繃緊的神經。”
他想起身，他坐不住了，他知道莉莉絲想要告訴他什麽了。
“呐，我親愛的小諾。”莉莉絲的麵容具有欺詐和迷惑性，她把手輕撫上他的臉，
笑得一如平常燦爛：“你是不是，也太相信我呢？”
是。
他對莉莉絲不設防，百年的老酒濃鬱的香味並不能完全掩飾放入迷藥帶來的異樣。若放在平時，他舉杯第一口試酒時就能發現不對。
現在他後悔了。
他為何固執的相信莉莉絲不會對他說謊，哪怕是善意的謊言。
他站起身，咬著舌尖努力驅除眼前洪水般侵入的睡意。他想要捉住眼前人的衣襟，要是今夜讓莉莉絲走了，明日他隻能後悔得看見她的背影。
“老......師。”
他模糊的發著音節，眼簾中最後閃入的是莉莉絲那張依然動人美麗的臉。莉莉絲對他笑著，笑得婉約，口中卻吐出薄涼的字節。
後會無期。
後會無期。
舞台上的表演已至中後場。莉莉絲和瑪格麗特掃完了第一三圈層的魔族，從東南方後撤，卻被魔族接踵而來的援軍所包圍。
部隊在這次慘烈的戰爭中七零八落，人族自身的援軍被阻擋在峽口之外無法趕來，莉莉絲和馬格麗特隻能孤身奮戰。她們提了提神，一鼓作氣的向身旁的魔族砍去，頓時血花飛濺染紅周遭又一大片土地。
她們很強，但魔族的數量太多，剛抬手剿滅一波，另一波不知從哪裏又冒了出來。人海戰術讓她們漸漸吃不消了。
“離開。”瑪格麗特一估量著這裏的形式，心知兩人不可能同時離開這裏了，便對莉莉絲喝道：“你先走，我斷後。”
莉莉絲喘著氣，把話原封不動的還回來：“你先走，我斷後。”
“誰斷後誰死！你看不出來嗎？！”
“我知道。但我已經失去了獨立行者，不能再失去副會長。”
“沒有會長的夜行根本沒有意義。”
瑪格麗特說著，一劍掃掉周遭的魔族。趁著新一輪之間的空隙，她抓住莉莉絲的手，一字一句的懇求：“我從來不忤逆你的話，但至少今天聽我說一次。戰場上的夜行需要的是理智，而不是個人英雄主義。如果你不走，你打算把這一堆爛攤子全部留給小諾嗎？夜行不能失去會長。”
莉莉絲默然。
夜行隻需要理智，不需要情感。能減少一分損失就是一分。
“活著回來。”
她鄭重的留下交代，好似和平常一樣堅信瑪格麗特能回來。她抽手，決絕的轉身，在最薄弱的一角撕開一道口子，突圍了出去。身後的廝殺聲越來越小，她並沒有回頭，隻是一直往前跑，腳踩著血肉模糊分不清是誰的屍體往前跑。一邊的燈光黯淡了一下去，舞台上的白光集中到了莉莉絲一人身上。
舞台上的莉莉絲在突圍，從這頭跑到那頭，繞著幾個大圈算是虛擬性的時空與方位的轉場，她的眼中充滿了憤怒與哀傷，噙有淡淡的淚水。
諾寧那晚睡得很死，迷藥的效果很好，讓他昏睡到了那日中午。他起來的時候外麵正是和煦的陽光，暖暖的灑在大地上，萬物間充滿了溫暖，而他的心卻感到冰涼，在欺騙與謊言的冰水裏剛剛撈出來，還沒回暖。
他用了三四顆傳送石，急速的壓抑著空間不平衡感來到了山隘前。無視所有人的勸阻，他一鼓作氣的衝入魔族陣營。
他不管不顧的殺了紅了眼，獻血漸滿了他一身也毫不在意。他要在戰場上找到那抹鮮紅的人影，在白骨堆上開出來的花朵。
“為我打盞燈吧。順便.......把結界加固三倍。”
他扔下一句話給錯愕的凡賽爾，然後踏著堅定地腳步從舞台的後方跳上去。雖然後方是灰暗的，但冰藍色的身影還是引起了坐在比較靠前的觀眾注意。
舞台上前方的演員很專注，表演進入最後一幕。
莉莉絲在樹林裏奔跑，被埋伏在此的魔族菁英圍住了。數量雖然不多
，但比起剛剛數量多而質量差的士兵來說，她寧願選後者。
魔族的精英輪番向她砍來，她雖還手卻也不重，僵持許久也漸感體力不支。魔族的眼光分外的凶狠，除了演出的恨意外，好像還在提醒著她什麽。
啊，是時候了。
諾寧經過不懈的尋找終於找到了莉莉絲。他看見她的最後一眼，她把碎月之劍從最後一個魔族的胸膛中抽出來，在倒下的時候剛好就看見了他，最後一眼。
莉莉絲死的時候安靜而平和，眼神裏沒有悔恨，沒有憤怒，沒有不舍。她知道她逃不過夜行會長都活不過三百五的詛咒，但她現在很開心。因為很快就能見到她的死去的戰友，和他們一同走入輪回之井。
諾寧來晚了。他隻看見老師倒下的身軀和死前的微笑。
諾寧差點以為他現在也來晚了。這個劇本是他寫的，演員眼裏不可能出現憤怒和哀傷，莉莉絲絕對不會這樣。
那“小紅”會憤怒什麽呢，又哀傷什麽呢？
他跑上台來，找到了答案。
小紅在他走進的那一刻違反劇本倒下了，魔族還在旁邊持刀屹立著。小紅最後一眼也是看見他的，波光粼粼的眼神在說著什麽。
“太晚了。抱歉。”
他突然想起了蘇的話，如果是蘇會怎麽安排人員。蘇那時模糊了邊線說，把整個舞台全變成他們的人手就好了。一旦最後一幕飾演莉莉絲的人反叛，舞台上就全是魔族了。
舞台與貴賓席之間還有一層結界，要打破結界衝出來刺殺高層還真的要費點時間。在一瞬間突破結界的方法有，且隻有一個。
蘇說的，可是整個舞台。當然也包括隔板底下。
“老師！”他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喚，奔過去想要抱起躺在冰冷地板上莉莉絲的身軀。一束白光恰到好處的打過來，他能看見魔族們呆滯了一秒鍾的臉。
一秒鍾就足夠了。
他踏著優雅婉轉的腳步，憤怒的拾起長劍，揚手推出，反手插入，左擊右擋地與時間賽跑奮力重傷著台上的魔族。隨機，“嗒”的一聲明顯傳來，他蹲下來抱著倒在台上的小紅，用最快速度的支撐起防禦結界。
一股巨大的氣流夾雜著火焰從舞台木板下的迸發出來，混合著各種不同的法術效果，在結界內一瞬間爆發出來。
氣流衝天。
在前幾幕派兩三個高級魔族故意裝死掉到舞台底下，在聽到最後一幕小紅倒下撞擊到木板的沉重聲音時從底下釋放具有衝擊力爆炸的法術。而台上的魔族做好凝域防護，在氣流衝破結界造成視線不清的那一刻衝出來，就能輕而易舉的得手了。
凡賽爾看著舞台上發生的巨變緊握長槍。爆炸之聲響徹雲宵，因為聽諾寧的話把結界又加強了一遍，氣流沒有衝出來。他這時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結界裏的舞台煙塵滾滾，餘浪還沒有散去，什麽也看不清。觀眾們提醒吊膽的凝視著結界，他也提心吊膽的看著，不過兩者性質根本沒有辦法比。知道內容工作人員都記得清楚，裏麵根本沒有這樣一幕。從諾寧跳上舞台的那一刻劇本就已經錯亂了。
結界內忽的響起兵刃交接的聲音，耳朵好的人聽得出來是一對多。在一段時間的兵刃聲後，結界內又恢複寧靜。
大家都緊張的屏住了呼吸。
煙塵漸漸的消散落入泥土中。結界內的視線變的清晰。
凡賽爾看見一身白衣的諾寧抱著小紅站在舞台廢墟的最高處，身上沾染的是揚起的塵埃和滾燙的鮮血，衣服在多處破損。但即使這樣，月華下的他依舊風骨傲然，顛倒眾生。隨即，諾寧抱著小紅從高處跳下來，向麵前的觀眾一鞠躬，瀟灑的離去。
全場爆發出持久不散的熱烈的歡呼聲，連元老院臉上也是笑意連連。
這場表演莫名其妙的很成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