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139.六月佚事

一九零零年六月,濟南。

厚重的雨滴跌落在土地裏,引發了讓人頭疼不已的澇災,人們在這時又迫切渴望得到一些驕陽似火的關照,讓這片土地從新恢複生產。

濟南郊外的丁宅,最近也隨著多變的氣候變得無比熱鬧起來。

就好比幹旱的土地得到了雨水的滋養,成片的水患得到了及時的隱退。

整個隊伍都在以一個良好的趨勢發展著,這讓周圍鄉親開始對丁昌平的“豐功偉績”感到滿意,孩子們不光有了免費的書念,還能跟著人一起學習參與西方一些知識的普及。

比如對於疫苗接種的知識,“孝裏鋪”的事件對於這些西醫的熱忱,浸信會從香港臨時運來的疫苗挽救了健康人的性命,那些痛苦被百姓們暫且遺忘。

艾爾斯先生的西醫推廣工作不僅得到了丁家人的幫助,更加被鄉裏鄉間的百姓傳為“神奇的醫術”,這樣的消息無疑是振奮人心的。

伍子洵的到來讓伍錦秋倍感親切。

可親切過後就是無休止的煩惱,伍子洵對於伍錦秋的管控達到了極點,比如不能跟著去鄉間進行義診活動,隻能留守在西醫學堂,比如不能去偏遠的地方,以免遭遇不測。

山東境內的義和團運動雖然已經轉移了陣地,可並不能代表已經滅絕,在那些偏遠地區裏,仍舊可以聽到一些不好的傳聞,伍錦秋是女子,在這樣的大環境裏依然有著裹足不前的尷尬地步。

當然對於彼得和霍斯特來說,在異鄉見到了朋友,有什麽比這更讓人高興的呢?伍子洵到丁宅的那天,兩人跟著去了附近的村莊走訪,所以沒有第一時間見到。

久別重逢後的喜悅,帶來的是更加的對周遭環境的珍惜。

伍子洵被丁昌平委以重任,教授西醫學堂裏的孩子們除西醫以外的知識,他對這份重任報以了最誠懇地態度,孩子們似乎也很喜歡這個年輕的老師。

傅家曾經派人來過郊外,傅先文希望伍子洵帶著伍錦秋一起去傅宅住,理由給得也很充分,受他們的父親所托,要在濟南將人盡可能地照顧妥當,可伍子洵回絕了傅先文的提議,自己在丁家過得也很好,而且目前有了一份教授課業的生計,不會再為顛簸流離受苦。

傅家仆人把伍子洵的回絕理由帶了回去,卻引得傅先文親自來了郊外。

也許傅家早年間與丁家的隔閡有些深遠,丁昌平不喜傅先文,在他來到家門前時,既不拒之門外,也不熱情相迎,這樣的舉動透露著些許無理,卻又無法遭人詬病,傅家仆人們早已被養的生性囂張,見不慣丁昌平的無理之舉,立在大門口囂張跋扈,可丁家的仆人卻也不遑多讓,兩家人就在大門口起了不小的衝突,最後還是伍子洵聞訊前來製止了事態的進一步擴張。

傅先文對於丁昌平的舉動倒也沒有太多意見,此人不喜他,早就是整個濟南府不告而知的事。

六月的濟南已經開始熱了起來,兩方人馬就這麽在你蠻我橫間互相較量著。

最尷尬地莫過於夾在中間的伍子洵了,他不明白兩家人為何這般劍拔弩張,卻也察覺出一絲不明所以地火藥味來,傅家在濟南府的勢力是毋庸置疑的,可丁家卻也不容小覷,以前在廣州時,從未因為這般之事頭疼不已,到了他鄉後,反而成了眾矢之的。

傅先文對他的幫助不是可以忽略的,可丁昌平對他和妹妹的關照卻也不能不顧。

眼見著兩方人馬各不相讓,伍子洵隻得同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傅先文勸解:“傅伯父海量,子洵未曾想到會變成如此這般,如若您是來讓子洵回傅宅的,那麽子洵肯定會負了您的好意,這裏一切都安好,傅伯父可寬心。”

傅先文笑顏,氣若神定回答:“子洵安好便可,但這裏畢竟不如濟南城安逸,為何不願同我回去?是擔心何事嗎?”

伍子洵很難去用言語形容此間心緒,慌張不知該如何作答,憋了片晌才答:“並未有事可擔心,子洵在這裏有朋友家人,卻也肆意。”

傅先文沉思,片刻詢問:“是因你妹在此?”

伍子洵點頭又搖頭:“不全是。”

傅先文:“那為何此般?是覺在我府上有所不便?子洵可放心,丁家能給到的,我傅家也能辦到。”語氣帶著些倨傲,像是把對丁家的不滿表現地毫無自知,但傅先文是故意為之。

果然,尚在門內“看好戲”的丁昌平終於站不住了,現身質問:“傅家人都如你這般恬不知恥嗎?子洵既然不願同你回去,又何必強人所難?”

傅先文哂笑:“我傅家做事還輪不到你丁家來指手畫腳,子洵是我舊友之子,理應由我照拂,況且我曾答應其父的懇求,代他在濟南府照顧子洵的起居生活之事。”

這樣的答話讓伍子洵有些驚怔,何時父親讓傅先文代他照顧自己的起居生活之事了?以他對父親的了解來講,這不像是父親會講的話,父親頂多隻會說;“犬子頑劣,多為擔待”之類的話,萬萬不可能說出那樣如若慈善的話語。

那麽隻有一種可能,傅先文的目的並不是找自己,而是來找丁家的不痛快的。自己倒成了別人嘴裏的活靶,典型的幾箭齊發的靶子。

想到此處,伍子洵有些氣憤難耐:“傅伯父,請您不必為子洵擔憂。”

傅先文原本想要再怒指丁昌平,卻被伍子洵沒來由地憤慨給吸引了過去,轉眼看著這個年輕的男子,一副氣憤難平地模樣,瞬時有些好笑。

“子洵可有想清楚?真的不跟我回府?”傅先文何等人精,當然察覺出年輕人的怒氣,也許是真正顧及其父親的顏麵,語氣倒有些問求。

伍子洵忙答:“傅伯父好意,子洵心領神會,不敢再叨擾伯父清靜,還請伯父理解子洵,況且錦秋在此學習西醫,更是離不開子洵的照拂。”語氣難免帶了急切,像是怕傅先文還有下文。

“既然如此,那子洵安心在此居住,如若有事,可差人往傅府送信。”傅先文不再難為,竟然吩咐一種家仆撤離,轉眼便消失在揚塵的大道裏。

丁昌平見人一走,也撤回了家仆,朝伍子洵說道:“子洵可安心住下,丁家雖不如傅家那般富貴錦衣,但也從不缺糧米食鹽,你和錦秋不必理會其他。”

伍子洵:“多謝丁伯父。”

丁昌平抬手拍了拍伍子洵的肩頭,給了一個無聲地笑容,算是回答了他的謝意。比起傅先文給人一種不可探視的內心來說,丁昌平要顯得純粹許多,他也有商人的一些通病,比如有些利益的取舍和等價交換,“孝裏鋪”就是一個真實的例子,他可以給平民百姓施粥贈藥,明麵上看起來是一樁賠本的買賣,卻也同時給自己賺來了好名聲,這當然是一件得利的事。

再比如自己和錦秋、彼得和霍斯特的到來,雖然是陌生人,卻也有帶給丁昌平價值的交換,大家都可以給他興辦的學堂出力,這是放眼整個濟南府都難得一見的盛況,自己的學識雖不富五車,但也不能說一無是處,更何況來自美國,正經畢業的彼得和霍斯特了。

丁昌平卻也有著自己的長處,對於鄉裏鄉間的幫助也是有目共睹的,這不是一個商人該去完成的事情,他卻利用另一個身份去傳播施教—-傳教士。

西醫學堂的籌辦到現在,附近的平民百姓幾乎都成為了一名教徒,這讓美國浸信會對丁昌平這個人有了一個全新的評價。

當然,得到高度好評的同時,也伴隨著負麵的流言蜚語。

有人說他是假洋鬼子,義和團就應該把他掃除掉,迷信魑魅魍魎的人們對他信奉的上帝表示難以理解,一個世代生長在觀音菩薩保佑的土地裏的人,怎麽會對那些毫不存在的神保持敬仰?

隨著一波波的風潮湧動,騰起的浪花總是會被下一波接踵而至的浪花掀翻,然後消失不見,這也許就是人性的善忘和善變,人們喜歡人雲亦雲,也喜歡喜新厭舊。當一個新鮮事物湧現出來時,成年過往的事情就變得微不足道。

就像起初對丁昌平的那些流言蜚語,最後也隨著他自己的“造勢”,而揭開了新的一頁。

當然,這些為人之道是年輕的伍子洵應該學習的地方,也是需要他去慢慢體會的地方,在今日看來,傅先文的空穴來風隻不過是一次毫無先兆的探路。

真正要探得當然不是伍子洵這樣的舊友之子,而是丁昌平這樣的昔日宿怨。

雖然伍子洵也悟出了那麽一點門道,可離中心點實在是太遙遠了,也怪不得他,畢竟還隻是一個二十不到的年輕人而已!

古代人常說,男子二十弱冠,行冠禮之舉。少則成,成微弱。

父親也常常教育他,男子以為則自知,不可無理而為,不得無據而行。可自己是長在一個亂象下的時代,既受儒家思想的教誨,也受西方知識的塗炭,變得有些迷失自我,這是一種很可怕的表象,誠如格致的奧斯卡教授所言,要明白自己為何而生,為何而活?這往往是一個帶著悖論的命題,讓自己用傳統的思想去解析一道西方的地理知識,無疑是局限的,舉證匱乏的。關於這些,伍子洵深刻察覺,錦秋要比自己通透得多。